用文学来表达自我的邹龙权
荣光启
每个人都在选择不同的方式表达自我。这里的表达是一种深层的表达。他必须选择不一样的语言方式。有的人的语言可能是绘画、音乐、舞蹈,也有的人的语言可能是沉默,他的表达是在行动当中,他以他的人生轨迹、工作业绩来表达那个内在的自我。
邹龙权先生在我看来,是一个一直以文学来表达自我的人。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就开始文学写作,这种习惯一直坚持到今天。他读书,读经典名著,四大名著读得滚瓜烂熟。他背诵,背唐诗宋词,好词好句信手拈来。文学在他的生命中一直担任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很多人看到的邹龙权可能是一个基层干部,一个有一定级别的官员,企业的老总等等,这些都是邹龙权的社会角色、是他的职业身份。当然,这个身份非常非常重要(我说的是这个身份与文学写作的关系,它提供不同的生活经验,非常非常的重要,后面我再说)。但是邹龙权和文学的关系却凸显了一个基本的道理:文学不是只有天才可以做,文学家不止是浪漫主义的癫狂的非正常人。文学是每一个普通人都能从事的工作,如果我们愿意,愿意以我们的笔来写我们的内心,在语言上持续努力,如果我们愿意这样做,我相信我们能够写出可以被称之为文学的作品。
这些年,我们也确实看到邹龙权的一些文学成就,比如他的散文《等待飘雪的日子》《最后一片落叶》等,风格已经相当成熟,还被一些年度中国散文精选等年选收录进去。这些作品当然很不错。但是对我来说,我更愿意看到那个写了很多作品,这些作品并不那么圆熟的邹龙权,因为这些作品反映了邹龙权的一个生活习惯。他不是为了我有多大的文学成就而写作,而是为了表达自我而写作,很多时候,命运的馈赠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他那些被别人认为写得好的散文,正是这种馈赠。在散文集《等待飘雪的日子》里面,我读到一些我非常感动的散文文字,这些文字贯穿着一种精神:文学不是天才的浪漫的事业,文学是一种日常的生活态度,文学是一种坚持用语言来表达自我的人生。
我看到散文集里有邹龙权读《水浒传》《红楼梦》和神话经典《牛郎织女》的系列感想,他对作品熟悉,完全将今日世相、个人感受融入到对作品的阅读中,得出了许多新见。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思想性的阅读,那些感受来自于他对作品的思考。但是,整本书读完,我觉得不是。比如《牛郎织女》六篇(可惜未凑成七篇),最后一篇曰“爱情是一种等待”,当我读到这里,我幡然醒悟,他的感想完全来自于他的人生。在前面他有一篇较长的散文《欠妻一张婚纱照》,这篇散文里他叙述了他和妻子漫长的情感经历,过去的经历非常困苦,妻子的婚纱照的梦想一直未实现。而现在,似乎条件成熟了,但总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故此,“我”一直大大“欠”了妻子一件事。这种亏欠,其实是一种深层的爱。从初识到如今,结婚已近三十年,他们夫妻的感情还是那么美好,这种感情不光是浪漫,里边更多的是真实的共同去经历生活的困苦,命运给我们的,我们一起承担。他自己在真实的生活中体悟到:爱,是恒久忍耐;真正的爱情,一定需要等待。而这种认知,使他对牛郎织女的叙述,有了不一样的看见,他其实是借着这个文本来表达自己的人生体悟。
这个集子里,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是最后一辑“五味乡村”。“五味”的意思可能是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我们的“乡村”,现在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美好的精神性的、让我们得安慰的“故乡”。“乡土中国”式的的村庄,已经今非昔比。集中八篇,为《“蝜蝂”堂叔》《“于勒”表叔》《竹园表爷》《愤怒大爷》《河东老太》《爱狗大姐》《精明李婶》《最后一片落叶》,在我看来,这里体现了邹龙权在基层的生活经验,他曾经在镇上做基层干部,接触了中国乡村的真实近况,他笔下的乡村人伦图景,是文学化的,同时也非常具有社会学的意义,能够帮助我们体会当代中国的农村的真实状况。《“蝜蝂”堂叔》《河东老太》《爱狗大姐》《精明李婶》这几篇里的人物,或贪婪或自私,已经不是我们印象中的淳朴、善良的农民。《“蝜蝂”堂叔》中的“堂叔”,其实如虫豸一样活着,你不能说他坏,他只是按着“欲望”的本能生活,而对于作为人的更高的“需要”与渴求、努力,在他身上毫无体现。作者没有说这些底层民众为何如此,这是文学,作者可以不告诉我们原由,文学是形象性地呈现社会状况,其目的是让读者具体性地去体会、去感知。
《“于勒”表叔》《竹园表爷》则反映了今天中国乡村的人伦的败坏,到底是什么冲击了几千年来一直能够自治的乡村秩序?那种相对和谐、稳定的乡村伦理甚至是血缘上的认同,在今天都为何变得不堪一击?曾经苍翠欲滴的广袤竹园,因为乡村格局的变化、公路使村庄与外面世界相连接,竹园成为经济作物进入商业渠道,在财富面前,曾经和睦的兄弟三人最终以自相残杀告终。这个如今已只是断壁残垣的竹园,某种意义上是失落的“乡土中国”的象征。《愤怒大爷》一篇,其中薛大爷的愤怒,同样是关乎“乡土中国”的一种秩序的溃败。薛大爷在村庄担任的其实是“长老”角色,中国乡村长期以来不是以“法”来治理的,而是以“礼”来约束人伦,这个“礼”是几千年来所形成的传统与规范,在一个皆为“熟人”的社会,大家心照不宣,根本不需要现代法律条文意义上的“法”。“无讼”是乡土中国的正常状态,而在一个“礼”治的社会,薛大爷这样的年长者,具有一定威望的“长老”,代表着权威和秩序,所以在过去,“长老”是让人敬重的,说话、调解,是有效的,而现在,众人已经嫌他太啰嗦。这种变化不仅是薛大爷的个人命运,也是乡土中国的社会关系、日常治理的危机之表征。
在社会学的目光下,今天中国的许多农村,不仅村庄里没有“人”(有的话,也只是非劳动力的人群,老幼妇孺等),这种状况是“身体”不在场;而逢年过节回来的人,也无对村庄的归属感,这种状况是“人心”不在场。费孝通先生所言的乡土中国是一个“熟人社会”的表述,今天已变了模样——你回到村庄,你会发现,即使是“熟人”,也无话可说,大家也互不关心。有学者将这样的乡亲称之为“陌生的熟人”。而那个“空心”的村庄,逢年过节时才会热闹一阵的村庄,有学者认为因为人心并不在村庄,故这样的村庄是“无主体”的。《最后一片落叶》,写的是眷恋“白泉村”、不肯搬迁的老张头,但又何尝不是怅望“村庄”的我们。这片“落叶”,是我们心中始终不愿意掉落的对“村庄”的深层连接。
写作最好的资源,是我们经历过的生活、有体验的生活、熟悉的生活场景,邹龙权在基层工作了多年,他从自己的职业中汲取了许多真实的生活经验,故写起“村庄”来得心应手。在这些“村庄”图景中,我们看到他关切社会的热心,尽管这种热心在小说式的笔触中,是冷静的。我甚至觉得他写到的这些人物,每一个都可以重新叙述为一个短篇小说。
我觉得无论在哪里,在什么岗位上,都愿意以文学的叙述来表达自我情感、经验的邹龙权,给我们的启示是:文学,其实不一定只是天才的伟业、浪漫主义文人的癫狂想象,也是普通人可以有的一种生活方式:我生活,我写作,我不是为了成为文学家而写作,我是为了更好地表达自我、呈现另一个自我而写作。
作者简介
荣光启,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写作》杂志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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