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人喜好雅集,雅集因此成为中国文化艺术史上一道特殊的景观,并流传至域外。近代文人沿袭了这一传统,伴随着传媒业的进步,同时受到域外文化的影响,雅集的内容和形式亦有变化。李叔同热衷于雅集,雅集一度成为他从事艺术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彰显着他的审美趣味。李叔同等一代文士以才情入世,将才情视为生命的底蕴。才情不同于才能,思想行为皆在性情之中,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待李叔同之热心雅集,抑或是一种别样的研究路径。
雅集是指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中国古时文人向好雅集,西晋的“金谷园雅集”、东晋的“兰亭雅集”、唐朝的“滕王阁雅集”等均被后人传为佳话。雅集活动一般因时、因地、因主题而展开,成为中国文化艺术史上一道特殊的景观,并流传至域外,在汉文化影响较大的国家尤受欢迎。雅集已逐渐演变为文人的一种文化情结,并催生出无数不朽的文艺佳作,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是绝佳的例证。时至近代,随着传媒业的发展,雅集在发起前和结束后的传播都出现了新的样态,如事前登报召集、事后印行作品集或形成文字综述等,可谓观念与时俱进,内容不断丰富。作为近代文士,李叔同无论在日本留学时还是回国之后,都曾热心于文艺活动,参与雅集便成为他艺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对李叔同参与雅集活动的梳理研究,可以从中体会他充满人文情怀的雅趣,以及陶养美意与倡导生活艺术的主张。李叔同于1905年8月赴日本,1906年9月入东京美术学校学习。入学之前,他不仅自编《音乐小杂志》,创作水彩画,撰写艺术文章,参与《醒狮》办刊活动,还加入了日本当时最负盛名的汉诗团体——随鸥吟社,与日本的汉诗大家森槐南、永阪石埭、本田种竹、日下部鸣鹤、大久保湘南等交往。随鸥吟社社规规定:第一、本社研钻诗道,且期振作之。
第二、本社为达所期目的,实行如左(如下——笔者注)诸项:
1.每月开例会一次,每年开大会一次。
2.每月发行《随鸥集》一回,采录社中之诗。
3.每月例会之讲义,笔记之,发表于《随鸥集》。
第三、对赞成本社之目的,每月寄金二元以上者,特待之为协赞员。
(余从略)
根据该社活动的实际情形,所谓“每月开例会一次”实际上就是举办雅集。例会之外,还常有临时性的“宴会”,如1906年7月的例会于7月8日举行,而7月1日随鸥吟社就在东京偕乐园举行了“追荐物故副岛苍海等十名士”宴会,李叔同以“李哀”之名初次与会,即席赋诗两首:(一)
苍茫独立欲无言,落日昏昏虎豹蹲。
剩却穷途两行泪,且来瀛海吊诗魂。
(二)
故国荒凉剧可哀,千年旧学半尘埃。
沉沉风雨鸡鸣夜,可有男儿奋袂来。
李叔同后来成为随鸥吟社会员,这两首诗便以“李哀”之名载于《随鸥集》第22编。1906年7月8日,随鸥吟社在东京上野公园之三宜亭举行例会,由森槐南主讲中国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代表作《送千牛李将军赴阙五十韵》,李叔同以“李息霜”之名到会聆听,并与到会者阪井、南洋﹑河野、溪南﹑猪谷、赤城等诗友共联句32句。其中,由大久保湘南起句“星河昨夜碧沄沄”,李叔同作第五句“仙家楼阁云气氲”,森槐南作结句“故乡款段思榆枌”。除了以上所记随鸥吟社雅集外,李叔同还参加过专为他而举办的聚会。比如1906年8月5日,日本《随鸥集》第23编发表了李叔同的诗作《春风》,署名“息霜、李哀”。大久保湘南评《春风》一诗云:“李长吉体,出以律诗,顽艳凄丽,异常出色。而其中寄托自存。”《随鸥集》第23编中还记录了这段“星舫小宴”的细节:一日,玉池先生在星舫以酒招待清国的李息霜君,梦香、藏六二君同席。先生提笔写下了旧时在滨寺的偶作,三贤即席和韵。息霜君写道:“昨夜星辰人倚楼,中原咫尺山河浮。沉沉万绿寂不语,梨叶一枝红小秋。”梦香君写下了梦中所见:“一舫竹中开似楼,玉池之水爽凉浮。人间三伏熏蒸日,灯火诗笼早占秋。”藏六君写道:“冥冥夜色罩书楼,清浅玉池凉意浮。梧叶无风翻榻下,不山萤火亦知秋。”玉池先生又为息霜君即席所作的水彩画题诗叠韵:“古柳斜阳野寺楼,采菱人去一船浮。将军画法终三变,水彩功夫绘晚秋。”
李叔同是中国水彩画创作先锋,其《沼津风景》为目前所见第一幅中国人画的水彩画。这次聚会时,李叔同即席创作水彩画,所绘风景应该就是玉池先生所题“古柳斜阳野寺楼,采菱人去一船浮”,而他的水彩画水平也得到了大家的充分认可,即所谓“将军画法终三变,水彩功夫绘晚秋”。1906年9月23日,随鸥吟社再次在上野公园三宜亭举行例会,李叔同联句“幽居隔绝人烟寰”。10月11日,随鸥吟社复在上野公园三宜亭举行例会,当日风雨交加、天色昏暗,众人点烛听讲,颇有情趣。主讲人演讲后,众人为李义山诗作五首联句,李叔同所作为“万木森森一凤巢”,署名李息霜。此时,李叔同已考入东京美术学校,开始了新的艺术生活,但他并没有放弃参与随鸥吟社的雅集活动。1907年2月,《随鸥集》第28、29合编发表了李叔同的诗作《凤兮》,并记载他在随鸥吟社例会所作联句为“春风吹梦送斜阳”。该编的《墨田佳话》记曰:(例会)于丁未一月十三日在上野公园三宜亭举行。按照惯例由槐南先生讲评李义山诗作,以《赠别前蔚州契苾使君》(七律)起头,逐次点评《灞岸》(七绝)、《出关宿盘豆馆对丛芦有感》(七律)、《即日》(五律)、《淮阳路》(五律),以《赋得难》(七绝)收尾。此集出席者达四十六人,为历次例会未曾有的盛况。会后共进午餐,兼作新年贺宴。作为余兴,举行了文庆子讲谈。以书籍、文房用具、盆梅为引福赠品。
1907年4月6日,李叔同参加了随鸥吟社第三次大会(年会),《随鸥集》第31编记载他在此次聚会上所作联句为“余发种种眉髟髟”。该编中《墨田佳话》亦对此次聚会有详细记载,不再赘录。1911年,李叔同在东京美术学校毕业时的油画自画像。
1912年2月11日,经朱少屏引荐,李叔同参加了由南社与淮安学团、克复学报社联合在上海市江苏教育总会召开的追悼大会,追悼被袁世凯部下姚荣泽杀害的周实丹、阮梦桃两位烈士。置身会场的李叔同当即表示愿意加入南社。加入南社后,李叔同开始与南社成员广泛交往。1912年3月上旬,他与叶楚伧、柳亚子、朱少屏、曾孝谷一起在上海发起成立研究文学与美术的“文美会”,并主持会务。该会拟每月雅集一次,传观《文美》杂志,以及联句、演讲、创作书画等。会员主要有胡寄尘、苏曼殊、贺天健、姚鹓雏、林一厂、胡朴安、余天遂等。据胡怀琛《上海的学艺团体》对文美会的介绍:文美会为李叔同等所发起。时在一九一二年,李氏方主编太平洋画报(太平洋报附刊),故文美会中人多太平洋报社中人,文美会会址即附设在太平洋报社内。李氏曾编文美杂志一册,内容系会员所作书画,及印章拓本,皆为手稿,纸章大小一律,极为精美,开会时会员彼此传观,并未印行。该会创办未及一年,即无形解散。
如果说在日本时,李叔同还只是雅集活动的参与者,那么成立文美会,计划以雅集作为联络成员的载体,便已是李叔同的主动行为,或者说他已转变为主导者。李叔同在自己编辑的《太平洋报》文艺副刊中这样介绍文美会:叶楚伧、柳亚庐、朱少屏、曾孝谷、李叔同诸氏同发起文美会,以研究文学美术为目的。凡品学两优、得会员绍介者,即可入会。每月雅集一次,展览会员自作之文学美术品,传观《文美》杂志,联句,名家演讲,当筵挥毫,展览品拈阄交换等。事务所设在太平洋报社楼上编辑部内。
文美会的成立,很快引来同人的积极响应,1912年4月12日《太平洋报》“文艺消息”又称:“文美会发起以来,入会者甚众,来月拟开成立大会。”尽管文美会在事实上并未做到“每月雅集一次”,但从主持者的初衷来看,仍可谓十分热心。李叔同在日本时除了参与随鸥吟社的活动外,还曾加入日本诗画大家于1905年创立的淡白会,陈师曾、曾孝谷等也一起加入。从陈师曾、曾孝谷一同参加的情况来分析,李叔同加入淡白会的时间应晚于加入随鸥吟社的时间。可惜目前尚无法明确知晓李叔同参与淡白会雅集的具体情形,但从1912年4月15日《太平洋报》所刊消息来看,李叔同主导的文美会雅集,显然是受到了淡白会的直接影响。日本书画大家创立淡白会,每月开会一次。七年前,淡白会场多在汤岛天神鱼士楼,近年移至京桥出云町孔川楼。开会时,陈设会员作品,当筵挥毫,出品交换。吾国近发起之文美会,与此性质相似。淡白会员仅十余人,人品皆风雅娴静,其作品极潇洒清疏,洵不愧淡白之名矣。吾国人陈师曾、曾孝谷、李叔同诸氏留学东京时,亦在此会,日人当筵乞书画者尤多。
4月21日,《太平洋报》刊出了文美会将召开集会的消息:叶楚伧、柳亚庐、朱少屏、李息霜、曾孝谷诸氏发起之文美会,闻于旧历二十日前后将开第一回集会。届时,凡会员各出美术制作品一件,抽签交换,并有联吟、集句、当筵挥毫种种余兴。其会员之书画优秀制作,且拟陈刊会场,以资参考。又,例出之《文美》杂志,所需资料,皆系诸会员得意之作,刻正从事编辑云。
文美会终于在1912年5月14日成功举办了首次雅集活动。当日下午四时,雅集在上海三马路大新街天兴酒楼举行。会上以拈阄之法互换作品,李叔同所得为范彦殊诗扇,而他自己所作以篆法书莎士比亚英文诗被曾孝谷得到,后被严诗庵换去。雅集过程中,众人还传观李叔同编辑的《文美》杂志,上面刊有李叔同的画作《盼》及《李庐印谱序》。此次雅集原拟5月底举行,之所以提前,是因为适逢陈师曾等一行过沪。5月16日《太平洋报》所刊《文美会第一回开会之盛况》中说:速开第一回月会之理由:文美会以研究文学美术为宗旨。阳历三月即已成立。发起人为柳亚庐、叶楚伧、朱少屏、李息霜、曾存吴诸氏。照章每月须开例会一次。因同人事务繁忙,第一回月会原拟本月底举行。而文学书画家陈师曾(即朽道人)、范彦殊二君向在南通州主持政教,日前适以事来沪。良朋快聚,佳会难得……赶于14日午后四时,在三马路大新街天兴楼上开第一回月会。……亦可谓空前之韵事也。
地点之意外适宜:原拟借愚园或扆虹园一席之地,陈列文艺品及会友小集,而以上各地稍嫌偏远,运送品物或多不便,屋宇于陈列品物亦未必适用。会期已迫,而会场未定,同人非常焦灼。忽有谓天兴酒楼后楼有屋三楹,足供应用者,不得已而定议,以该楼为第一回月会之会场。
关于这次雅集的具体情形,5月17日和18日的《太平洋报》记曰:陈列品之种种可观:是日因会期定于仓促,发表甚迟,而到会者尚有二十余人之多。李梅庵(即玉梅花庵道士)、吴昌硕两先生,亦以客员资格来襄盛举,且皆临时挥毫……出交换品共十三人,一人有出二件或四件者,共得二十余件。其中最可宝贵者,为八十二岁老人蒋卓如先生书联,文曰:“以人为纪,得天之时。”又,朽道人之梅花条幅,枝干皆用篆法画成,古香古色,洵推杰作。……李息霜、曾存吴诸氏,或录旧诗,或抒新采……李息霜氏以篆法书英字,自成派别,而不伤雅,所书系英国大文豪沙翁之诗,体裁恰好。
杂志之特色:同人制作品……用杂志体裁装成一册,名曰《文美》。……息霜氏之《盼》以洋画笔墨写优美之意,实为吾国画界之创格。
交换书画品之愉快:会友十三人,共出交换品二十余件,于尊酒微醺之际,由李、曾二氏用抽签法彼此互换。……范彦殊之诗扇,李息霜读之,爱不释手。……此扇亦竟为李氏所得,皆可谓随心所欲矣!……而存吴氏所得,系息霜之书。
可惜的是,由于种种原因,文美会仅成立3个月,便未能再独立维持下去。1912年6月30日,李叔同参与创办的国学商兑会在金山张堰镇成立,文美会被并入国学商兑会。此后不久,李叔同便离开上海前往杭州,赴任浙江省立两级师范学校高师图画手工专修科教师。1912年2月李叔同加入南社后,曾一度热心参与南社事务。1912年3月6日,他介绍留日同学曾孝谷加入南社,并于3月13日与其一同参加了南社在上海愚园举行的第6次南社雅集。他还接受了为《南社通讯录》第三次修订设计图案和题签的任务,该通讯录于是年5月印行。南社成员虞受言(号劲草)在《南社影事·四·南社中叶时期》一文中说:民国成立后,第一次聚餐,实为第六次雅集。……民元三月十三日,仍在愚园举行,到者四十人,计柳亚子、朱少屏……黄宾虹、胡朴安、阳惕生、雷铁崖、叶楚伧……陈柱尊、黎世南、曾孝谷、李息霜(即弘一大师)。愚园茶会,民影摄影,杏花楼聚餐。这一次雅集兴高采烈,尽欢而散。五月通讯录出版,粉红色封面,李息霜设计图案画并题签,古香古色,弥觉悦目。
1912年3月,南社第六次雅集合影(最后一排右七为李叔同)。
李叔同除了介绍曾孝谷加入南社外,还先后介绍夏光鼎、夏丏尊、陈子韶、徐作宾、郦忱、徐道政、姜丹书、邱志贞、韩烺、韩棠、费龙丁、吴梦非、经亨颐等加入南社,由此可知李叔同作为南社成员有着很强的使命感,也十分乐于参加南社雅集。1915年5月16日,李叔同作为杭州的“东道主”,参加了部分南社成员在杭州西泠印社举办的临时雅集,并与众人合影留念。时值柳亚子好友、上海新剧演员冯春航在杭州演出《冯小青》,李叔同与柳亚子等27人便同去位于杭州孤山北麓的冯小青之墓凭吊。两日后,柳亚子作《明女士广陵冯小青墓》题记及同游诸子题名,由李叔同以魏碑笔法书写,后刻成二碑,立于冯小青墓两侧。李叔同手书碑文为:冯郎春航,能歌小青影事者。顷来湖上,泛棹孤山,抚冢低回,题名而去。既与余邂逅,属为点染,以示后人;用缀数言,勒诸墓侧。世之览者,倘亦有感于斯?
民国四年夏五,吴江柳亚子题
是日同游者:林秋叶、王漱岩、沈半峰、程弢堂、陈虑尊、陈越流、李息翁、朱屏子、丁白丁、丁不识、丁展藩、周佚生、费龙丁、陈稚兰、高吹万、姚石子、林憩南、楼辛壶、陆鄂不、龙小云等。
1915年5月,李叔同在杭州西泠印社参加南社临时雅集合影。
1916年9月24日,李叔同再次参加南社在上海愚园举办的第15次雅集,并与众人合影留念。出席此次雅集的包括李叔同、柳亚子、叶楚伧、姚石子、姚锡钧、朱少屏、张传琨、邵力子、钱厚贻、张一鸣等34人。这次,李叔同带上了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吴梦非一同参加雅集,并介绍吴梦非加入南社。11月中旬,他又一次接受重订南社姓氏录的设计任务。李叔同最后一次参与南社雅集是在1917年4月8日。是日,一同在杭州葛荫山庄参加南社同人雅集者有周承德、经亨颐、陈光誉、朱舜五、查人伟、朱蔚堂、王海帆、秦吉人、许祖谦、嵇鼎铭、沈文华、徐作宾、郦忱、程宗裕、张一鸣、郁九龄、陈钝、陆绍棠、徐冰、徐绍曾等。李叔同作《孤山归寓成小诗书扇贻王海帆先生》,并在《南社丛刻》第22集刊出。此时,李叔同刚从杭州虎跑寺断食修行归来不久,并已有出家之念。所以,这次参加在杭州葛荫山庄举行的南社同人雅集,客观上也可以说是他向南社同人的告别。1914年11月,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取“吉金乐石”之义,成立课余文艺团体“乐石社”。该社由学生邱志贞发起,在校长经亨颐和其他教师的支持下成立,是集学校同人共同研究篆刻的艺术团体,李叔同被选为社长。李叔同的好友姚鹓雏写有《乐石社记》,后载于1915年《南社丛刻》第18集。姚鹓雏《乐石社记》曰:乐石社者,李子息霜集其友朋弟子治金石之学者,相与探讨观摩,穷极渊微而以存古之作也。余懵于考故,未有所赞于李子,顾于李子怀文抱质,会心独往,神合千祀之旨,则不能无述焉。始于橐笔来沪渎,获交李子,李子博学多艺,能诗能书,能绘事,能为魏晋六朝之文,能篆刻。顾平居接人,冲然夷然,若举所不屑。气宇简穆、稠人广坐之间,若不能一言;而一室萧然,图书环列,往往沉酣咀啜,致忘旦暮。余以是叹古之君子,擅绝学而垂来今者,其必有收视反听、凝神专精之度,所以用志不纷,而融古若冶,盖斯事大抵然也。兹来虎林,出其所学,以饷多士。复能于课余之暇,进以风雅,鱼鱼雅雅,讲贯一堂,氈墨鼎彝,与山色湖光相掩映。方今之世,而有嗜古好事若李子者,不令千载下闻风兴起哉!社友龙丁,吾乡人也,造门告以斯社之旨,并以作记为请。余视龙丁,博学多艺如李子,气宇简穆如李子,而同客武林,私念亦尝友李子否?及袖出缄札,赫然李子书也。信夫气类之合有必然者矣。将以闲日,诣六桥三竺间,过李子龙丁,尽观其所藏名书精印,痛饮十日,以毕我悬迟之私。李子龙丁,亦能坐我玉笋班中,使谢览芬芬竞体耶,因书此为息壤。旃蒙单阏,华亭姚鹓雏。
1914年冬,李叔同主持出版《乐石》第一集,并题签,落款“息翁”。作为社长,李叔同十分重视社中活动,并尽己所能为学生提供艺术实践和观摩的机会。是年,他致西泠印社元老叶品三的信函言:品三先生足下:
日前走谒,不晤,至怅。师校学生近组织乐石社,研究印学,刻已有十六人。闻西泠印社开金石书画展览会,拟偕往观览,以扩眼界。苦无力购券,未识先生能特别许可入场否?(拟于今日下午来观。)事属风雅,故敢渎求。祗叩
乐石社章附呈,乞政。
乐石社也举办雅集活动。1915年5月2日(农历三月十九日),乐石社在杭州清故行宫举办春季雅集。社中同人共刻“李息翁日利长寿之印”(白文),刻印者为徐葆玚等10人。边款一“利:陈伟刻”“长:徐志行刻”“寿:陈兼善刻”“之:邱志贞刻”“印:吴荐谊、关仁本合刻”;边款二“乙卯三月十九日,乐石社友春季雅集,息翁社长命同人共勒斯石,既竟,谨题名于后,并颂社长日利长寿,共斯石以垂不朽”;边款三“李:徐葆玚刻”“息:杜振瀛刻”“翁:陈兼善刻”“日:毛自明、楼启鸿合刻”。是日,李叔同书四言联“西子无恙,乐石不朽”,款识“乙卯三月十九日,乐石社同人雅集于清故行宫,李息翁集乐石第一集句,作联以志纪念”;钤印“息”等。另有毛自明刻“息翁之印”,边款“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成德达材,其乐无既。仿汉人法篆仰。息翁夫子诲正。受业毛自明谨刻”。还有季大会(胡然)所刻印章“息翁”(朱文),边款“乐石社春季大会刻,为叔同先生留作它日记念。印髯制,时乙卯三月十九日也”;又刻印章“但吹竽”(朱文),边款“印然为乐石社春季大会作。时乙卯三月十九日也”。乐石社雅集应该举办过多次,比如1915年10月17日(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李叔同也曾率乐石社成员在西泠印社雅集。陈兼善刻印“臣息”(朱白间文),边款“昔自骨董肆中觅得汉印拓本一卷,中有臣息印一方。乙卯重九乐石社雅集于西泠印社,归后抚其法刻呈息翁夫子,以寄余兴。陈兼善刻”。可惜相关文献表述不详,从略。以上所述李叔同参与的各种雅集活动,均为有案可查的史实。需要说明的是,他参与的一些其他活动其实也具有雅集的性质。如1900年3月12日,李叔同与蔡小香、袁希濂、张小楼、许幻园一起在上海徐家园内小宴,并在园内悦来照相馆合影。五人志同道合,号称“天涯五友”,“天涯五友”之间的交游往往也以诗文唱和为形式。只是“天涯五友”的交游活动,或还属于个人间的、挚友间的诗文唱和,尚缺少某种组织形态。
1900年,李叔同与张小楼、蔡小香、袁希濂、许幻园(从左至右)在上海合影,号称“天涯五友”。
再如1900年农历三月,李叔同与张小楼、吴涛、许幻园等一起在上海四马路(今福州路)大新街(今湖北路)口杨柳楼台旧址组织成立“海上书画公会”,该公会以“提倡风雅、振兴文艺”为宗旨,为书画界同人品茶、赏画和交流艺术之所,并拟每周出刊《书画公会报》,由《中外日报》社随报发行。李叔同任《书画公会报》副经理,另一副经理为许幻园,总经理为吴涛,主会是张小楼。袁希濂在《余与大师之关系》一文中曾提及:翌年庚子三月,在上海福州路杨柳楼台旧址组织海上书画公会,为同人品茶读画之所,每星期出书画报一纸,常熟乌目山僧宗仰上人,及德清汤伯迟,上海名画家任伯年朱梦庐书家高邕之等俱来入会。
庚子年即1900年,袁希濂文中提到的“任伯年”当有误,因任伯年于1896年已去世。另据《20世纪上海美术年表》所载:主要会员另有黄宗仰(乌目山僧)、汤伯达(迟)、朱梦庐、蔡小香、高邕之、袁希濂、汪益寿、王春云、杨伯润、任鸿年、汪洵、钱吉生、黄祉安、任预、何砚北、胡郯卿、宋贞、陈漱芳、张绛珠、潘飞声、吴藕农、宋石年等。
……
(1900年8月初)海上书画公会迁于福州路聚丰园东间壁《采风》报馆对面。
1900年5月8日,“海上书画公会”在《中外日报》刊出《创设书画公会报启》。此启事曾被多次刊登,现据5月14日《中外日报》所刊启事,将文字录存如下:本会以提倡风雅、振兴文艺为宗旨,专印书画、篆刻等件。他项新闻概不登载,以杜流弊。愿入会者,本会即酬以各款利益。各行欲登告白,另有章程载明。本报会设上海四马路西大新街口杨柳楼台旧址。俟房屋装修完美,四月初旬出报。详细章程请至本会取阅。外埠邮资自理。
主会 蓉江小楼主人张楠
总经理 西湖天涯芳草馆主吴涛
副经理 当湖惜霜仙史李成蹊
云间城南草堂主人许鑅
本会附设阅报处一所,四月中旬起,购具本埠及北洋各埠新报不下三十种。另备清茶,每位五十文。详细章程本会阅看。
“海上书画公会”既然是以“提倡风雅、振兴文艺”为宗旨,又有“为同人品茶读画之所,每星期出书画报一纸”的具体形式,那么,他们的聚会也很有可能是一种“雅集”,只是这些往事鲜有史料做进一步支撑,只能留待日后再行深入研究。清末民初,中国文化似乎有了多种样态。文人或呐喊,或彷徨,时聚时散,走着不同的道路,也就出现了多姿多彩的人生形态。在一些人眼中,处于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文人多少得有一些政治主张或文化站位,而忽视了自古至今的文人性情和文化趣味。但是仍有一些人,比如李叔同及其同路人,在文化变革的时代背景下,他们亦有新思想和新主张,并以强国富民为己任;又如南社,它本身就是一个进步乃至革命的文学团体,其成员提倡民族气节,积极弘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他们并非没有“主张”,只是更愿意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与近代文明接轨,在吸收外来文化的同时尽量不损及中国文化的固有特质。以李叔同为代表的一代文士,有着自己的人生定位,他们以才情入世,并将才情视为生命的底蕴。才情并不等同于才能,这似乎又能以艺术家与艺匠之别来做类比。李叔同就是这样一类人中的杰出代表,他注重文人的自我关怀,思想行为皆在性情之中,其投诸文学与艺术上的审美趣味,取势更大,有着时代特殊的底蕴。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待李叔同之热心雅集,抑或是一种别样的研究路径。本文作者陈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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