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史”《艺术传》的撰述存在一个概念上的变动及内容的变化。《魏书》为《术艺传》,《晋书》至《北史》皆为《艺术传》,到了“新、旧唐书”及以后,概念发生变动,均为“方技(方伎)”,是为《方技传》或《方伎传》,直至《清史稿》才恢复《艺术传》。看似《艺术传》出现了“断层”,但从各“列传”的“小序”和入传者的事项与内容分析,“二十六史”《艺术传》在历代的正史里延续的是祖述,《北史·艺术传》以后《方技传》或《方伎传》的内容,大致还是医术、方经、占卜、阴阳,兼有相术、巧思、画塑等类型,延续了《魏书·术艺传》《北史·艺术传》以来的类型谱系与脉络路径。
“二十六史”中关于《艺术传》的撰述存在一个概念上的变动及内容的变化。《魏书》为《术艺传》,《晋书》至《北史》中皆为《艺术传》,而《北史》之后不再以“艺术”为名立传,如《旧唐书》为《方伎传》,《新唐书》为《方技传》,宋、元、明亦是如此。首次用“方伎”概念立传的是李百药修撰的《北齐书》,是为《方伎传》。《北齐书》的“方伎”内容包含阴阳、龟策、日者、医术、巧思、相术等类,类似于《北史》中“艺术”的内容与分类,入传者也被《北史·艺术传》载录。《旧唐书》复用“方伎”这一概念,内容没有太大的变化。《新唐书》大致采用《汉书·艺文志》中的“方技”的概念,是为《方技传》,“方技”实与“方伎”无本质差异,仅范围大小略有变化而已。《新唐书》中“方技”的内容变化体现在:《汉志·方技略》主要是“医经”“经方”类,由太史令尹咸校对,《汉志·术数略》包含“占卜”和“阴阳”类,由侍医李柱国校对。而《新唐书》使用的“方技”概念,涵盖了“医巫”和“占卜”两大类别,是“方技”概念内涵的一个演变。
《旧五代史》《新五代史》是阐述“五代十国”的历史,体例也大致模仿前史。因“五代”历史短暂,情况也比较复杂特殊,所以“新、旧五代史”中没有类似的“艺术”“方技”或“方伎”的类传。《宋史》《辽史》《金史》为元丞相脱脱于至正三年(1343)同时主持修撰,三者在保持各自独立性的同时,在史学体例、观念等方面也有一定的统一性。从《宋史》开始,它们承接《旧唐书》《新唐书》传统,恢复《方技传》或《方伎传》,并延续了前史的体例。《宋史》与《辽史》中皆为《方技传》,《金史》中为《方伎传》。《元史》承设《方技传》,并附有“工艺”一类,这是一种结构和体例上的变化,可能是受到了《太平御览·工艺部》的影响。《明史》亦设《方伎传》。不难看到,自《北史》以后,正史中《艺术传》的撰述似乎被《方技传》或《方伎传》取代了,但事实是否如此?导致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是什么?这也引发了人们思索《方技传》或《方伎传》的脉络和路径与《艺术传》存在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方技传》或《方伎传》延续的是不是《艺术传》的脉络和路径?对这个问题的探讨尤为重要,因为它直接关系到正史中《艺术传》撰述的体系问题。
《方伎传》不是《北史》以后才设立的,如前文提到的,《北史》之前的《北齐书》就有《方伎传》。《北史》以后的正史不复用“艺术”概念立类传,而是回到“方技”或“方伎”概念,是为《方技传》或《方伎传》。《北史》之后的正史中,用“方伎”或“方技”立传的,首先是《旧唐书》和《新唐书》,这打破了初唐所奠定的以“艺术”概念为名立类传的传统,看上去又回到了《北史》之前的“方术”概念。《方技传》或《方伎传》中的“小序”,对该“类传”的来龙去脉进行了阐述,也对其内容与内涵予以揭示。《旧唐书·方伎传》“小序”云:夫术数占相之法,出于阴阳家流。自刘向演《洪范》之言,京房传焦赣之法,莫不望气视祲,悬知灾异之来;运策揲蓍,预定吉凶之会。固已详于鲁史,载彼《周官》。其弊者肄业非精,顺非行伪,而庸人不修德义,妄冀遭逢。如魏豹之纳薄姬,孙皓之邀青盖,王莽随式而移坐,刘歆闻谶而改名;近者綦连耀之构异端,苏玄明之犯宫禁,皆因占候,辅此奸凶。圣王禁星纬之书,良有以也。国史载袁天纲前知武后,恐匪格言,而李淳风删方伎书,备言其要。旧本录崔善为已下,此深于其术者,兼桑门道士方伎等,并附此篇。
从这段“小序”中,可以看出《旧唐书》用的是“方伎”概念立类传,显然延续了前史的脉络路径,也揭示了前史《艺术传》的内容与内涵。“术数占相之法”意即将前史的《日者传》《龟策传》《方术传》《艺术传》涵盖其中。入传者李嗣真著有《明堂新礼》十卷,《孝经指要》《诗品》《书品》《画品》各一卷。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是把李嗣真作为画家兼画论家载入的,李嗣真被纳入《旧唐书·方伎传》,意味着把《魏书·术艺传》中的“绘画”内容悄然地囊括进来了,这个现象值得注意。另《旧唐书》还设有《音乐志》,这是延续《隋书·音乐志》的脉络和路径,体现了“方伎”与“音乐”是两个各自独立的系统。凡推步、卜、相、医、巧,皆技也。能以技自显于一世,亦悟之天,非积习致然。然士君子能之,则不迂,不泥,不矜,不神;小人能之,则迂而入诸拘碍,泥而弗通大方,矜以夸众,神以诬人,故前圣不以为教,盖吝之也。
《新唐书》使用的是“方技”,“技”与“伎”区别不是很大,皆指某一方面的技术或技艺,《新唐书·方技传》“小序”阐释“推步、卜、相、医、巧,皆技也”,大致就是这个道理。“方技”乃是前史中的“推步、卜、相、医、巧”,还略有《北史·艺术传》分类的影子,故可见其在脉络路径上对前史的传承。由之可见,“新、旧唐书”的“方技”与“方伎”都没有偏离前史《艺术传》的路径。《宋史·方技传》“小序”从“昔者少皞氏之衰”开始追述:昔者少皞氏之衰,九黎乱德,家为巫史,神人淆焉。颛顼氏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北正黎司地以属民,其患遂息。厥后三苗复弃典常,帝尧命羲、和修重、黎之职,绝地天通,其患又息。然而天有王相孤虚,地有燥湿高下,人事有吉凶悔吝、疾病札瘥,圣人欲斯民趋安而避危,则巫医不可废也。后世占候、测验、厌禳、禜禬,至于兵家遁甲、风角、鸟占,与夫方士修炼、吐纳、导引、黄白、房中,一切焄蒿妖诞之说,皆以巫医为宗。……然则历代方技何修而可以善其事乎?……宋旧史有《老释》《符瑞》二志,又有《方技传》,多言禨祥。今省二志,存《方技传》云。
《宋史》采纳《新唐书》的“方技”概念立传,是为《方技传》。《宋史》卷帙浩繁,仅《传》的体量就比《旧唐书》的《传》多一倍。《方技传》也增加了不少入传者,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宋史·方技传》的“小序”也很长,从转载《国语·楚语》的《吕刑》“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开始阐述,到“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而后“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这个阐述与前史的阐述有些不太一样,至少从“来龙”来讲有些变化,即从“巫”开始阐述《方技传》,从“巫医”的视角说“方技”,故“巫医”不可废,且占候、测验、厌禳、禜禬、遁甲、风角、鸟占大抵以巫医为宗,这是《宋史·方技传》所言“方技”的大体内容和内涵。同时,《宋史·方技传》把方士的修炼、吐纳、导引、黄白、房中等也纳入“方技”中,其“小序”把这部分内容归在“巫医”范畴之内,也符合前史的路径。《宋史》《辽史》《金史》皆为元脱脱等人所撰修,而脱脱实为“三史”都总裁,这使得“三史”在体例上实行“各与正统”,解决了长期以来体例上的争议,故三家正史体例基本相同。《宋史》《辽史》中设《方技传》,《金史》中设《方伎传》。《辽史·方技传》“小序”的阐述很简略,但基本观点阐述得非常清楚:孔子称“小道必有可观”,医卜是已。医以济夭札,卜以决犹豫,皆有补于国,有惠于民。前史录而不遗,故传。
这是有关“艺术”或“方技”的类传中最短的“小序”,言简意赅地阐述了“方技”的内涵和观点。《辽史·方技传》“小序”的观点,很像《宋史·方技传》,即表明“巫医一体”观点后,再分述二者不同的功能:“医以济夭札,卜以决犹豫”,并引孔子所言“小道必有可观”而将“方技”视为“小道”。此为前史的观点,尤其是“决犹豫”一句,很容易让人将其与前史中《史记·日者传》所言“卜筮决于天命”,《史记·龟策传》所言“王者决定诸疑”,《后汉书·方术传》所言“先王所以定祸福,决嫌疑”,《魏书·术艺传》所言“先王垂卜筮之典”,《北齐书·方伎传》所言“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莫善于蓍龟”,《晋书·艺术传》所言“先王以是决犹豫,定吉凶,审存亡,省祸福”联系在一起,充分显示了其一脉相承的史学路径。而《金史·方伎传》“小序”对脉络路径的爬梳,则从《日者传》开始,直接与《史记》的“日者”“龟策”传对接,印证了《艺术传》脉络路径的原型起点:太史公叙九流,述《日者》《龟策》《扁鹊仓公列传》。刘歆校中秘书,以术数、方伎载之《七略》。后世史官作《方伎传》,盖祖其意焉。或曰《素问》《内经》言天道消长、气运赢缩,假医术,托岐、黄,以传其秘奥耳。秦人至以《周易》列之卜筮,斯岂易言哉,第古之为术以吉凶导人而为善,后世术者或以休咎导人为不善,古之为医以活人为功,后世医者或因以为利而误杀人,故为政于天下,虽方伎之事亦必慎其所职掌而务旌别其贤否焉。金世,如武祯、武亢之信而不诬,刘完素、张元素之治疗通变,学其术者皆师尊之,不可不记云。
《金史·方伎传》的“小序”开端,以司马迁《史记》中《日者传》《龟策传》的叙述为逻辑起点,同时把独立传记的《扁鹊仓公传》纳入阐述对象,作为补充医术一类的“方伎”,并借《黄帝内经》的《素问》和《内经》两个部分,描述医术“言天道消长、气运赢缩”的现象。究其“小序”的阐述,“方伎”涵盖的大抵是医术和卜筮两方面的内容。至于《金史·方伎传》的内容是否有真正的拓展,还得看具体入传者的情况再做结论,关于这个问题后文将做进一步探讨。上述《宋史》《辽史》和《金史》均设有《方技传》或《方伎传》,因“技”与“伎”相通,故脱脱修撰“三史”时混用之,这对《艺术传》脉络路径的认知并无大的影响。《元史》和《明史》的《方技传》的脉络路径,是否也与前史一致?先看《元史·方技传》“小序”:自昔帝王勃兴,虽星历医卜方术异能之士,莫不过绝于人,类非后来所及,盖天运也。元有中土,钜公异人,身兼数器者,皆应期而出,相与立法创制,开物成务,以辅成大业,亦云盛哉。若道流释子,所挟多方,事适逢时,既皆别为之传。其他以术数言事辄验,及以医著效,被光宠者甚众。旧史多阙弗录,今取其事迹可见者,为《方技篇》。而以工艺贵显,亦附见焉。
《元史》为明代宋濂等人撰修,也属于官修前史。从“小序”看,《元史·方技传》主要阐述的仍是“星历医卜”等内容,概括而言就是“术数”和“医术”等,至于“道流释子”皆别为之传。另外,《元史·方技传》特别将原《隋书》《北史》的《艺术传》中“巧思”一类,更名为“工艺”附在《方技传》里,并将“巧思”作为重要内容,即“以工艺贵显,亦附见焉”。“工艺”这个概念的出现与使用值得关注。左氏载医和、缓,梓慎、裨灶、史苏之属,甚详且核。下逮巫祝,亦往往张其事以神之。论者谓之浮夸,似矣。而《史记》传扁鹊、仓公,日者,龟策,至黄石、赤松、仓海君之流,近于神仙荒忽,亦备录不遗。范蔚宗乃以方术名传。夫艺人术士,匪能登乎道德之途。然前民利用,亦先圣之绪余,其精者至通神明,参造化,讵曰小道可观已乎。
此《方伎传》的脉络与路径可谓显而易见:先言左氏记载的医和、缓、梓慎、裨灶、史苏等医家、阴阳家、占星家,这些人物是《隋书》《北史》中《艺术传》分类标准中的典型代表,然后又用《史记》所记载的医术、日者、龟策述之,这与前史的“方技”同样是一脉相承的。综上,《北史》之后诸正史的《方技传》或《方伎传》的“小序”已非常清晰地显示出《方技传》或《方伎传》传承了前史的脉络与路径,内容与内涵都与前史基本保持一致,略微的变化主要体现在名称的差异上,即《艺术传》的“艺术”演变为“方技”或“方伎”,谓之《方技传》或《方伎传》。当然,《北史》之后正史的《方技传》或《方伎传》没有延续《隋书·艺术传》《北史·艺术传》对“艺术”的分类,相对而言又回到了《隋书·艺术传》之前的混杂状态,大体上以医术和占卜的“方技”为主体,偶有相术、书画等混杂其间。故此,所谓《艺术传》“断层”,不是指“艺术”脉络路径的断层,而是指使用“艺术”立传的概念上的断层。换句话说,用“方技”或“方伎”的概念替换了“艺术”的概念,将原《艺术传》改为《方技传》或《方伎传》,这种现象直到《清史稿》才得以改变。为此,可以把《艺术传》的脉络路径大体归纳为:“日者”—“龟策”—“方术”—“术艺”—“方伎”—“艺术”—“方技(伎)”—“艺术”。这实际上是一个概念上的变迁,当然多少也涉及“名实”之变,即一些内涵和内容的演变。及至《清史稿》,其《艺术传》的内容已非常宏大,范围也比较宽泛,它除了恢复《魏书·术艺传》所奠定的内容外,还有很多其他内容包含其间,本文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从正史《艺术传》体系的“小序”中,可以看出其中包含一个重要的概念——“祖述”,即在不同时期正史的撰修过程中,涉及《方术传》《术艺传》《艺术传》及《方技传》等内容的撰修时,基本上是遵循前史的脉络路径——“决嫌疑,定凶吉,审存亡,省祸福”,所谓“先圣之绪余”而“今取其事项可见者”,是为“方术篇”“术艺篇”“艺术篇”或“方技篇”。这种“祖述”的思维方式决定了《艺术传》的基本撰修模式是围绕其源头——《史记》中的“日者”“龟策”而展开的,这种模式至《魏书·术艺传》时,范围与内容有了很大的拓展,以至成为一个重要转折点;《隋书》和《北史》的《艺术传》又是一个重要的演变,其将“艺术”进行了合理的分类,使《艺术传》形成了较为完善的体系,虽然《艺术传》有了对“艺术”的分类,但内容并没有扩展多少,以至“新、旧唐书”以后又将其改为《方技传》,且依然是递相祖述,内容上没有得到丰富和扩充。值得注意的是,《旧唐书》中提到了李嗣真及其著作《诗品》《书品》《画品》,这可将其看作是对《魏书·术艺传》的回应。宋、 辽、金、元、明等朝正史,沿袭《旧唐书》《新唐书》的脉络路径,亦为《方技传》或《方伎传》。《元史·方技传》特将“工艺贵显”的“巧思”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类型附在《方技传》里,这为后史“工艺”类的命名奠定了基础。《北史·艺术传》以后,正史中不再使用“艺术”而是用“方技”或“方伎”的概念立传,或言之,后世的史学家们修撰前史时,在内容大体不变的情况下,采用“方技”(方伎)的概念,《北史·艺术传》的“艺术”分类关系和体系至此被打破,这是什么原因所导致的呢?《北史》之后的“新、旧唐书”中,《旧唐书》成书较早,为五代后晋官修,因北宋欧阳修、宋祁编撰了《新唐书》,为以示区别,故五代后晋刘昫等人所撰修的《唐书》被改称为《旧唐书》。《旧唐书》原为赵莹监修,后又为刘昫监修,主要参与撰写的史家有张昭远、贾纬等人。仅从《旧唐书》监修和主要撰写人员的构成看,很难发现其与《方伎传》的撰写有什么关系,只能认为撰修《旧唐书》的史家离唐代比较近,掌握了更为丰富的资料。《新唐书》的修撰时间始于北宋庆历四年(1044),主要有欧阳修、宋祁、范镇、吕夏卿等史家参与,直到北宋嘉祐五年(1060)完成,历时约17年。《新唐书》的《传》部分主要由宋祁编修,也很难发现其与《方技传》有何联系。从《旧唐书》和《新唐书》开始,原初唐时期所修前史中的《艺术传》变为《旧唐书》中的《方伎传》与《新唐书》中的《方技传》,这其实反映了唐人对“艺术”这个概念的理解。初唐,正史修撰完成之后,章怀太子李贤注《后汉书》时,专门对“艺术”作了注释,并对“艺术”进行了分类。李贤为什么不注《北史·艺术传》中的“艺术”概念,而把目光聚焦在《后汉书·伏湛传》中出现的“艺术”概念上?这与李贤之宗室和太子的身份有关。《后汉书·伏湛传》描述的是整理和校对国家图书典籍的内容,作为宗室、太子必然关注相同层面的典籍,而对“小道”的“艺术”不作注释。所以,李贤对“艺术”的注释是基于汉代官学图书文献整理背景而作,这使其与《北史·艺术传》对“艺术”的分类会有很大区别,但二者所言“艺术”概念也有相同之处。李贤注释“艺术”即“艺谓书、数、射、御,术谓医、方、卜、筮”,将“艺”与“术”各自作分类。《北史·艺术传》的分类则是阴阳、卜筮、医巫、音律、相术、技巧。李贤认为“艺”包含“书”,应与《魏书·术艺传》中的“文字”“训诂”略相对应;“数”应该是“算术”一类,“射”为射箭一类,“御”则是“驾驭”一类,这是儒学要求士族阶层所掌握的基本技术。李贤注的“术”,则基本上与《艺术传》涵盖的内容相近——从《史记》到《明史》,除了《魏书》内容宽泛,包含了“训诂”“文字”“绘画”“书法”“服饰”“营造”乃至“围棋”“樗蒲”,《艺术传》的内容基本上就指卜筮、医巫等方面,也即《北史·艺术传》六大分类,除了“音律” “技巧”外,对“艺术”所涉范围没有拓宽多少。李贤对“艺”的注释,对后世史家如欧阳询、李昉、郑樵、马端临等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章怀太子(李贤)墓壁画《客使图》。
后晋刘昫和宋代欧阳修、宋祁等史官认为,原本初唐所修正史中的《艺术传》与李贤所注“艺术”不完全相合,《艺术传》所展现的仅是李贤认为的“术”而不包含“艺”方面的内容。因此,刘昫等人把初唐修撰正史中的《艺术传》改为《方伎传》,这等于回到了“方术”的概念。宋代欧阳修、宋祁等人的《新唐书》延续《旧唐书》路径,是为《方技传》,“技”与“伎”实二字相通。历代正史中的《方术传》《术艺传》《艺术传》《方伎传》(《方技传》)中的“小序”,提供了该类传存在的合理依据。如《后汉书·方术传》所言“占也者,先王所以定祸福”,然后“今盖纠其推变尤长,可以弘补时事,因合表之云”;《魏书·术艺传》言 “先王垂卜筮之典,论察有法,占候相传”;《晋书·艺术传》言“艺术之兴,由来尚矣。先王以是决犹豫,定吉凶,审存亡,省祸福”;《北史·艺术传》同样如此,“历观经史百家之言,无不存夫艺术,或叙其玄妙,或记其迂诞,非徒用广异闻,将以明乎劝戒。是以后来作者,咸相祖述”;《旧唐书·方伎传》首句就是“夫术数占相之法,出于阴阳家流”,显然带有对 “方伎”定位的性质;《新唐书·方技传》更直接对“方技”做了定位,“凡推步、卜、相、医、巧,皆技也”。因此,《艺术传》是“以后来作者,咸相祖述”。在《史记》司马迁的“自序”中,他认为把“日者”“龟策”纳入正史多少有些勉强,因为这些内容不完全属于官学的系统,纳入官学系统的仅有书、数、射、御。《艺术传》的内容中主要有医、方、卜、筮,更符合“方技(伎)”的概念,故此,“新、旧唐书”开始把以“艺术”概念命名的《艺术传》,改为以“方技(伎)”概念命名的《方技传》或《方伎传》,一直到《明史》依然为《方伎传》。从“新、旧唐书”的《方技传》或《方伎传》作为开端,除了“新旧五代史”《方技传》缺席外,后世脱脱等人修撰《宋史》《辽史》《金史》依然沿袭这个脉络路径,可谓做到了“祖述”前人。如《宋史·方技传》所言,“宋旧史有《老释》《符瑞》二志,又有《方技传》,多言禨祥。今省二志,存《方技传》云”。元末修撰的《宋史》基本采用宋朝人编修的史料,保持原貌较多,而宋代史家修撰国史时又沿袭“新、旧唐书”的《方技传》或《方伎传》而成,于是形成唐—宋—元的一脉相承之制。宋代修本朝国史始于北宋景德四年(1007),受诏修国史的有王钦若、陈尧佐、赵安仁等人,后众多史家修国史,“至淳熙十三年,(公元1186)始全稿完成奏上,凡三百五十卷,谓之‘四朝国史’,以李焘、洪迈致力为多。上皆北宋之国史,至南宋则国史之作,并未一成。盖南宋修《四朝国史》,费时三十年,仅得完篇”,其中李焘主修时间比较长,参与主修内容也较多,“乾道五年,(公元1169)李焘请重修;淳熙四年,(公元1177)书成,凡二百卷。……李焘上高宗日历表”。李焘为南宋史学家,为唐太宗第十四子曹王李明之后,《宋史·李焘传》云:“李焘字仁甫,眉州丹稜人,唐宗室曹王之后也。……进秘阁修撰、权同修国史、权实录院同修撰。”其主要修国史《四朝史稿》五十卷,宋代国史体例等与李焘李唐王朝的后裔身份有关,于是可以推测“列传”体例因袭唐史体例,元史家脱脱等人再因之。所以,《宋史》的《方技传》依然把李贤所注的“艺”这部分“书、数、射、御”的内容排除在外,沿用了《新唐书》“方技”的概念立传,包含“医、方、卜、筮”,即李贤所注的“术”这部分内容。作为同为脱脱撰修的《辽史》和《金史》,自然与《宋史》一样,采用“方技”概念和内涵立传,故《辽史》《金史》皆设《方技传》。依此,《元史》和《明史》同样也沿袭了“新、旧唐书”以来的《方技传》或《方伎传》的脉络路径。《史记》中的“日者”和“龟策”二传为《艺术传》源头,《后汉书》将“日者”和“龟策”二传合并为《方术传》,这个合并的意义就在于其深远地影响了后史“列传”的脉络路径。即使《魏书》的《术艺传》把内容和内涵拓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范围,但到了《晋书》《周书》,其《艺术传》的内容范围实际上还是回到了《方术传》。虽然《隋书》《北史》将《艺术传》的“艺术”作了分类并设定了标准,建构了“艺术”的体系,但就内容范围而言并未有多少扩展,仅增加了前史中没有的“音律”“技巧”,不如《魏书·术艺传》内容丰富,主体部分基本上类似于李贤所注“艺术”中的“术”的内容。因而,《旧唐书》《新唐书》以后的正史尽管改变了“艺术”的概念或名称,使用了“方技”或“方伎”,但就其内容而言并无大的改变,从形式上看,《艺术传》被《方技传》或《方伎传》代替了,然而实际的内容和内涵基本无太大变化。到了清代,《艺术传》突然“复出”,这很容易引起“误读”,以为《艺术传》形成了一个“断层”。但经过上文的分析可见,《艺术传》的“断层”并不是真的断层,而是“艺术”概念上的演变,“艺术”的内涵与内容却始终不离其原意。唐代修前史时用了“艺术”这个概念,如初唐所修前史有四部正史,虽均设《艺术传》,但在内容上其实承袭了《方术传》的脉络路径,即李贤注释的“术”这部分的内涵。但很有意思且值得思考的是,正史中的《艺术传》找不到李贤及其所注“艺术”的全部内涵等相关内容,《方技传》或《方伎传》也找不到李贤注释“艺术”的全部内容,初唐所修撰正史中的《艺术传》也几乎看不到《魏书·术艺传》中的全部内容。这里就有一个问题需要注意,即《清史稿》《艺术传》的“复出”,不是简单地“复制”初唐修史中《艺术传》的“艺术”概念,而是丰富和发展了“艺术”的内涵和内容,体现了“名实”之变的历史路径。
前文基于正史“新、旧唐书”到《明史》《方技传》或《方伎传》的“小序”,探讨了“方技”或“方伎”的内涵,而要彻底弄清楚“新、旧唐书”以后《方技传》或《方伎传》的含义指向,还须对《方技传》或《方伎传》的具体内容进行爬梳与阐述。《旧唐书·方伎传》主要入传者22人,附8人,共计30人,本文撮其大要,归类阐述,以确定《方伎传》的具体内容。
天文历算、阴阳占卜类。崔善为“好学,兼善天文算历,明达时务。……自是有四方疑狱,多使善为推按,无不妙尽其理”;薛颐“解天文律历,尤晓杂占。……敕于观中建一清台,候玄象,有灾祥薄蚀谪见等事,随状闻奏。前后所奏,与京台李淳风多相符契”;孟诜“少好方术”;严善思“善天文历数及卜相之术”;张果“尝著《阴符经玄解》,尽其玄理”;桑道茂“善太一遁甲五行灾异之说,言事无不中”。此类入传者在《旧唐书·方伎传》中占比最大。医术经方类,此类人数也较多。甄权“与弟立言专医方,得其旨趣。……撰《脉经》《针方》《明堂人形图》各一卷”;宋侠“亦以医术著名,官至朝散大夫、药藏监。撰《经心录》十卷,行于代”;许胤宗“历尚药奉御”;孙思邈“撰《千金方》三十卷,行于代。又撰《福禄论》三卷,《摄生真录》及《枕中素书》、《会三教论》各一卷”;张文仲“以医术知名”。相术类,入传者有三位:袁天纲“尤工相术”;张憬藏“少工相术,与袁天纲齐名”;金梁凤“善相人,又言玄象”。音律类,入传者仅一位:裴知古“善于音律”。值得关注的是入传者李嗣真。李嗣真其人“博学晓音律,兼善阴阳推算之术。……撰《明堂新礼》十卷,《孝经指要》《诗品》《书品》《画品》各一卷”,可见其是以“阴阳推算之术”入传的,但传记同时也记载了他撰写的《书品》《画品》各一卷;晚唐的《历代名画记》也载有画家李嗣真,同时还记录了他善音律,这其实是为后来《元史·方技传》所附“工艺”之分类埋下了伏笔。除此之外,玄奘、神秀、慧能、神秀等几位僧人也入传,他们翻译经书、坐禅,好习释氏之事都被记录,其中僧一行与以上僧人不同,“一行少聪敏,博览经史,尤精历象、阴阳、五行之学”。《新唐书·方技传》主要入传者10人,附12人,共计22人,其分类如《方技传》“小序”所言,“凡推步、卜、相、医、巧,皆技也”。其中与《旧唐书·方伎传》相同者有明崇俨、张憬藏、严善思、张果4人,附12人基本上与所附属的主体擅长的“方技”是一致的。限于篇幅,本文载录具有代表性的入传者,善天文历算、阴阳占卜的有李淳风“明步天历算。……著《法象书》七篇上之”;薛颐“善天步律历”;尚献甫“善占候”;杜生“善《易》占”。擅长“医术”的有甄权“所撰《脉经》《针方》《明堂》等图传于时”,还有许胤宗、张文仲。相术类有袁天纲,“绐以男,天纲视其步与目,惊曰:‘龙瞳凤颈,极贵验也;若为女,当作天子’”,以及附后的客师、张憬藏、乙弗弘礼、金梁凤、王远知等人。从上述《旧唐书》《新唐书》的“方伎”“方技”内容看,其范畴大致不离前史“艺术”的范畴,概括起来即《北史·艺术传》的六个归类:阴阳、占卜、医术、相术、音律、巧思。“新、旧唐书”没有对“方技”进行分类,几乎是混而述之。(二)宋史
《宋史·方技传》入传者较多,分上、下两个部分。上部主要入传者16人,附2人,共计18人,其中以天文、占候、推步等方技类主要入传者有:赵修己“少精天文推步之学”;王处讷“召为国子《尚书》博士,判司天监事。……重定水秤及候中星、分五鼓时刻”;苗训“善天文占候之术”;苗训之子守信“少习父业,补司天历算”;楚芝兰“以占候有据,擢为翰林天文。授乐源县主簿,迁司天春官正、判司天监事”;史序“善推步历算……修《仪天历》上之,又尝纂天文历书为十二卷以献”。医经、方经类有:刘翰“世习医业……周显德初,诣阙献《经用方书》三十卷、《论候》十卷、《今体治世集》二十卷。世宗嘉之,命为翰林医官,其书付史馆,再加卫尉寺主簿”;王怀隐“太平兴国初,诏归俗,命为尚药奉御,三迁至翰林医官使”;赵自化“自正试方技,补翰林医学”;冯文智“端拱初,授少府监主簿,逾年转医官,加少府监丞”。除此之外,还记有三位擅长养生之术的道士苏澄隐、赵自然与丁少微,善养生和善医术者郑荣和赵抱一两人。
《宋史·方技传》下部入传者共计19人。贺兰栖真“善服气,不惮寒暑,往往不食”;柴通玄“为道士于承天观”;甄栖真“论养生秘术,目曰《还金篇》,凡两卷”,这三位均为道士,其方技之术均主要在“养生”方面,偶有涉及“以药术以济人”,即略懂医术。“巧思”一类有:僧怀丙“巧思出天性,非学所能至也。真定构木为浮图十三级,势尤孤绝”。阴阳、占卜类有:楚衍“衍于《九章》《缉古》《缀术》《海岛》诸算经尤得其妙。明相法及《聿斯经》,善推步、阴阳、星历之数,间语休咎无不中”;孙守荣“遇异人教以风角、鸟占之术,其法以音律推五数,播五行,测度万物始终盛衰之理。凡问者一语顷,辄知休咎”。医术类有:许希“以医为业,补翰林医学。……著《神应针经要诀》行于世”;庞安时“秩其职任,官其寒热,班其奇偶,以疗百疾,著《主对集》一卷。古今异宜,方术脱遗,备阴阳之变,补仲景《论》。药有后出,古所未知,今不能辨,尝试有功,不可遗也。作《本草补遗》”;钱乙“始以《颅䪿方》著名,至京师视长公主女疾,授翰林医学”;智缘“善医,召至京师,舍于相国寺。每察脉,知人贵贱、祸福、休咎,诊父之脉而能道其子吉凶,所言若神,士大夫争造之”,智缘不仅善医术也善“相术”一类方技。《宋史·方技传》下部里善医术者众多,除以上入传者外还有:皇甫坦“善医术。显仁太后苦目疾,国医不能疗,诏募他医,临安守臣张偁以坦闻”;王克明“绍兴、乾道间名医也”;莎衣道人“会有瘵者乞医,命持一草去,旬日而愈。众翕然传莎草可以愈疾”。除以上类别外,还有善制定音律者魏汉津,“朝廷方协考钟律,得召见,献乐议,言得黄帝,夏禹声为律、身为度之说。谓人主禀赋与众异,请以帝指三节三寸为度,定黄钟之律;而中指之径围,则度量权衡所自出也”;善测妖幻者有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其事项皆为妖幻之术,妖幻之术也是属于一种预测吉凶的方技,在《方技传》中较少提及,故入传者不多。上述《宋史·方技传》上、下两个部分入传者的内容,与“新、旧唐书”《方技传》或《方伎传》一致,同样不出前史的《艺术传》内容与范畴,属于《北史·艺术传》中阴阳、占卜、医术、相术、音律、巧思六大类,故此延续了前史“艺术”的脉络。与新、旧唐书一样,《宋史·方技传》对“方技”也没有进行分类,故稍显杂乱。《辽史》《金史》同为脱脱主持撰修,二者虽在体量上不如《宋史》那样宏大,但在体例上基本一致,因此《辽史》有《方技传》,《金史》有《方伎传》。《辽史·方技传》入传者共计5人。首位入传者是善医术者直鲁古,“吐谷浑人……长亦能医,专事针灸。太宗时,以太医给侍。尝撰《脉诀》《针灸书》,行于世。年九十卒”;耶律敌鲁“精于医,察形色即知病原”。善占卜者有:王白“冀州人,明天文,善卜筮,晋司天少监,太宗入汴得之”;耶律乙不哥“尤长于卜筮,不乐仕进”;魏璘“以卜名世,太宗得于汴”。《辽史·方技传》的入传者主要是医术和占卜者,尽管“方技”的类型不多,但依然可见对前史内容的承续。
《金史·方伎传》入传者9人,附1人,共计10人。擅医术者有:刘完素“撰《运气要旨论》《精要宣明论》,虑庸医或出妄说,又著《素问玄机原病式》,特举二百八十八字,注二万余言”;张从正“精于医,贯穿《难》《素》之学”;李庆嗣“读《素问》诸书,洞晓其义。所著《伤寒纂类》四卷、《改证活人书》三卷、《伤寒论》三卷、《针经》一卷,传于世”;还有纪天锡、张元素等人。擅长阴阳、星占、异术者有:马贵中“为司天提点。与校书郎高守元奏天象灾异忤旨,海陵皆杖之,黜贵中为大同府判官”;武祯“后画界属金。祯深数学。贞祐间,行枢密院仆散安贞闻其名”;武祯之子亢“握筹布画,目炯炯若有所营,见者莫测也”;李懋“有异术。正大间,游京兆,行省完颜合达爱其术,与俱至汴京,荐于哀宗”;胡德新“言祸福有奇验”。最后两位善“异术”者大抵与《辽史·方技传》中擅长“幻术”者同类,这也可以看出《辽史·方技传》与《金史·方伎传》在内容与范畴方面的一致性,这既与“艺术”脉络路径直接相关,也与主修三史的修撰者同为脱脱有关。(四)元史
《元史》为明代史学家宋濂和王袆共同主修。宋濂被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可见其在明代文史上的地位。明洪武二年(1369),朱元璋下诏命宋濂、王袆主修《元史》,两位实为《元史》修史的总裁官,赵壎等16人参与纂修,共完成一百五十九卷,其中包括《列传》。洪武三年(1370),又有朱右等15人参加编写,完成包括《列传》在内的五十三卷。《元史》能够续前史《方技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明代修史者照抄整理元代实录,他们史学观念大体一致,信奉的也是儒道之学思想,保留了很多元代的史料原貌。具体而言,《元史·方技传》与前史《方技传》的脉络路径虽有一些微小的变化,但整体上仍保持了一致性。如《元史·方技传》前引“小序”所言“今取其事项可见者,为《方技篇》。而以工艺贵显,亦附见焉”,故《元史·方技传》分“方技”和附属的“工艺”两个部分,将“工艺”专门附属在《方技传》中就是一个看似微小、实则有重大意义的变化。纳入“方技”的人仅有4位,而附“工艺”中有8位,共计入传者12位。“方技”前四位入传者为:田忠良“虽以阴阳家进,必将为国用”;靳德进“世祖命太保秉忠选太史官属,德进以选授天文、星历、卜筮三科管勾,凡交蚀躔次、六气侵沴,所言休咎辄应”;张康字“旁通术数。……通天文地理”;还有擅长医术的李杲,“幼岁好医药,时易人张元素以医名燕赵间,杲捐千金从之学,不数年,尽传其业”。
《元史·方技传》附“工艺”,即前史所言“巧思”者。首位入传者孙威,“有巧思。……善为甲,尝以意制蹄筋翎根铠以献,太祖亲射之,不能彻,大悦”。孙威之子孙拱亦善巧思,“巧思如其父,尝制甲二百八十袭以献”。可见,“巧思”主要指在军用方面的制造技艺。又如善造枪炮者阿老瓦丁,“至元八年,世祖遣使征炮匠于宗王阿不哥,王以阿老瓦丁、亦思马因应诏,二人举家驰驿至京师,给以官舍,首造大炮竖于五门前,帝命试之,各赐衣段”。再如亦思马因“善造炮,至元八年与阿老瓦丁至京师。十年,从国兵攻襄阳未下,亦思马因相地势,置炮于城东南隅,重一百五十斤,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其子布伯、哈散因袭父业,“与马哈马沙造炮”。除此之外,颇为值得注意的是擅长“画塑”者也入“工艺”,如阿尼哥“长善画塑,及铸金为像。……至元二年,新像成,关鬲脉络皆备,金工叹其天巧,莫不愧服。凡两京寺观之像,多出其手。为七宝镔铁法轮,车驾行幸,用以前导。原庙列圣御容,织锦为之,图画弗及也”;又有刘元者“尝从阿尼哥学西天梵相,亦称绝艺。……始为黄冠,师事青州把道录,传其艺非一。至元中,凡两都名刹,塑土、范金、搏换为佛像,出元手者,神思妙合,天下称之”。上述《元史·方技传》入传者人数并不算太多,但其分类有较大的变化,即除了“方技”类的医术和占术两方面内容外,又新增了“工艺”的分类。同时,“工艺”部分的两类事项——制造枪炮与绘画妆塑,为后世的史书修纂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参考,为《清史稿·艺术传》奠定了“类别”基础,也为连接其他“艺术”类型文献奠定了基础。(五)明史
《明史》为清代史学家张廷玉、万斯同等撰写。《清史稿·万斯同传》云:“初,顺治二年诏修《明史》,未几罢。康熙四年,又诏修之,亦止。十八年,命徐元文为监修,取彭孙遹等五十人官翰林,与右庶子卢君琦等十六人同为纂修。斯同尝病唐以后史设局分修之失,以谓专家之书,才虽不逮,犹未至如官修者之杂乱,故辞不膺选。至三十二年,再召王鸿绪于家,命偕陈廷敬、张玉书为总裁。陈任本纪,张任志,而鸿绪独任传。”这里把撰写《明史》的具体任务讲得很清楚。《明史·方伎传》基本仍是延续祖述,即包括阴阳、卜筮和医术几种类型。《明史·方伎传》入传者20余人。首位入传者滑寿,擅长医经且医术高明,“京口王居中,名医也。寿从之学,授《素问》《难经》”。又善医术者葛乾孙,“兼通阴阳、律历、星命之术。乃传父业。然不肯为人治疾,或施之,辄著奇效,名与金华朱丹溪埒”。又擅长医经、经方者吕复,“所著有《内经或问》《灵枢经脉笺》《五色诊奇眩》《切脉枢要》《运气图说》《养生杂言》诸书甚众。浦江戴良采其治效最著者数十事,为医案”。倪维德,“以《内经》为宗,著《元机启微》,又校订《东垣试效方》,并刊行于世”。还有周汉卿“医兼内外科,针尤神”。除此之外,还有既善医术又善绘画的王履,“字安道,昆山人。学医于金华朱彦修,尽得其术。……又著《百病钩玄》二十卷,《医韵统》一百卷,医家宗之。履工诗文,兼善绘事。尝游华山绝顶,作图四十幅,记四篇,诗一百五十首,为时所称”。这里明确提到王履的画作与华山图记四篇,所记的“四篇”即王履所著的《华山图序》。王履提出的“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观念,对后世绘画影响很大。善医术者还有戴思恭、盛寅、吴杰及凌云、李玉等,皆精医术、方经,尤其盛寅“永乐初,为医学正科”。明代名医李时珍亦在《明史·方伎传》中,李时珍“好读医书,医家《本草》,自神农所传止三百六十五种……穷搜博采,芟烦补阙,历三十年,阅书八百余家,稿三易而成书,曰《本草纲目》”。最后一位善医术兼善占星术者周述学,“尤邃于历学,撰《中经》。用中国之算,测西域之占。又推究五纬细行,为《星道五图》,于是七曜皆有道可求”。《明史·方伎传》中擅长天文推步之术者不太多,有皇甫仲和“精天文推步学”,还有善易学阴阳的仝寅,“从师学京房术,占祸福多奇中”。
王履,《华山图》册之一,纸本,34.5厘米×50.5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属于异术者有周颠,“语言无恒,皆呼之曰颠。及长有异状……时天下宁谧,人莫测也”。又如张中“遇异人,授数学,谈祸福,多奇中”。张三丰“数月不食。书经目不忘,游处无恒,或云能一日千里”。善长相术者有袁珙及其子忠徹,“尝游海外洛伽山,遇异僧别古崖,授以相人术”。擅长道术者有:汉张道陵四十二世孙张正常,传其祖上天师道术,“世居贵溪龙虎山。元时赐号天师”。最后一位入传者刘渊然亦擅长道术,“幼为祥符宫道士,颇能呼召风雷”。上述《明史·方伎传》所载入传者的主要事项,表明了《方伎传》依然在传统的“方术”“术艺”“艺术”“方技”这个脉络路径中:首先是仍以医术、经方类为主,这与从事医术的入传者的人数多少有关,也与史家的史学观有关系;其次仍有阴阳、占卜、星象类等,亦兼有相术类,还有少量的异术、道术一类。值得关注的是入传者王履,虽然是以医术之技入传,但其擅长绘画的事项也得到了阐述,“履工诗文,兼善绘事。尝游华山绝顶,作图四十幅,记四篇,诗一百五十首”,这是与《魏书·术艺传》相呼应的。
《北史》之后诸史中关于《艺术传》的称谓恢复为以“方伎”或“方技”概念为依托的《方伎传》或《方技传》,但在内容和范畴上大体保持了《北史·艺术传》传统,主要包括医术、方经、占卜、阴阳,兼有相术、巧思、画塑等类型;同时也延续了《魏书·术艺传》与《北史·艺术传》的脉络路径,如《方伎传》或《方技传》将《魏书·术艺传》的书法、绘画、雕镂等纳入,如《元史·方技传》的“工艺”保留了部分内容,并将“巧思”重新命名为“工艺”且作为相对独立的一类,附属在“方技”中。如果仅仅从“艺术”概念上考虑正史的《艺术传》的脉络问题,《北史·艺术传》以后的历代《方技传》,似乎出现了一个“断层”,内容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如果从《方技传》或《方伎传》整体上的内容和内涵看,就会发现脉络路径上并未发生断层,而仅仅是概念立传延续上发生了断层,而这实际上是“艺术”概念的变迁。到了《清史稿》,“艺术”的概念又再次被复用立类传,因此可以说,正史《艺术传》的体系是完整而连续的。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二十六史·艺术列传》体系与相关问题研究”(项目批准号:19AZS001)阶段性成果。本文作者李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