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坐落在新加坡河畔,早期曾经是英国殖民地的政府办公大楼,该建筑有着浓郁的英式新古典主义风格。现在馆内陈列着代表亚洲各国社会文化和宗教信仰的文物。让我们慕名而往的是这里展出的千年沉船“黑石号”上的中国瓷器。“黑石号”是一艘公元9世纪的阿拉伯独桅帆船,船上载有6万多件陶瓷器皿以及价值连城的金银器和青铜器等。
公元9世纪正是唐朝(618-907)的强盛时期,当时的中国与阿拉伯世界的强国 – 阿巴斯帝国之间海上贸易繁荣,商品与思想的交流空前活跃。当时打造的木构船只可运载大量商品,这使深受欢迎的中国陶瓷器的大批量运输成为可能。但这段繁荣的海上贸易史之前并没有什么实物为证,直到1998年在印尼爪哇海勿里洞岛岸边不远处,渔夫们发现了这搜古代沉船盖满珊瑚的遗骸。后德国打捞公司将这艘唐朝时期的沉船打捞出来。由于出水长沙窑瓷碗上带有唐代宝历二年(826年)铭文,再结合其他器物考证,沉船的年代被确认为公元9世纪上半叶。
沉船的出水证明了在英国殖民者来到新加坡河之前500年,东南亚就已经是一个繁忙的贸易集散地、全球贸易网络的中心。沉船上的物品用无声的语言讲述在“全球化”这个词汇发明之前,中东、印度洋与南中国海上进行的全球化贸易。路上丝绸之路将中国与中亚和中东连结起来,沉船的发现意味着海运也是当时一条重要的贸易渠道。中东商船“黑石号”很可能满载着玻璃、香料和矿物质来到中国,回程时再携带丝绸与陶瓷返航。丝绸在海水中长期浸泡早已不见踪影,但大量被保存下来的中国陶瓷见证了公元9世纪中国与东南亚及中东地区的往来互通。
一楼的唐代沉船展厅,就展出了这批出水文物中占比最大的中国陶瓷,特别是长沙窑、越窑、邢窑、巩县窑瓷器、青釉瓷、白釉瓷、红绿彩瓷。其中三件青花瓷盘非常珍贵,它们是迄今发现的中国最早、最完整的青花瓷。在大批量生产的外销瓷长沙窑褐彩瓷上,有着丰富多样的纹饰图案,比如有花鸟植物、佛教图案、印度神话中的海怪、中文题记铭文等。另外出水的还有29件青铜镜,其中有几件可以追溯到汉代,包括江心镜。江心镜是唐朝扬州进贡的铜镜,因每年五月五日铸于江心而得名。宋朝多用江心镜的典故来祝颂端午安康。(可惜我们参观时没有看见此镜,它被别的博物馆借展了。)
除了“黑石号”沉船,亚洲文明博物馆还同时展出在东南亚海域打捞上来的另外6艘沉船上的文物,包括“哈彻”沉船(the Hatcher Cargo),我们从中可以看出17到19世纪东南亚和欧洲市场对中国瓷器的需求。一个尺寸很大的克拉克瓷盘中心,绘有“三兽渡江”图,它暗涵着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兔、马、大象渡江暗指三条修身成佛的道路。兔子肤浅地涉水,马偶尔触及水底,只有大象一步步踏实前行。大象渡江的方式代表着对菩提修行最深刻的体悟。据此或许可以推断这个瓷盘是为日本或东南亚市场定制的,因为在那里有大量的消费者是佛教徒。一件漳州窑制作的瓷盘图绘依然被博物馆注明为“裂塔纹”图案,其实倪亦斌老师早在2008年出版的《看图说瓷》中,就考证了“裂塔纹”实为“仙山楼观”图。可惜这样以及其他一些图案的谬读在世界各地博物馆屡见不鲜,中国文化传扬还有漫漫征途。
其他瓷器的信息我就偷个懒不一一介绍了,在我最新一期的视频号里有它们的图片。如果谁需要任何一件器皿的文字资料,但问无妨,只要我有拍下,一定告知。
此时新加坡的天气湿热,但各个博物馆为观展人提供了贴心的服务,大多很晚闭馆。一楼的沉船展厅让我驻足了3个小时,当21点我们走出博物馆时,新加坡河畔已是华灯璀璨。望着眼前的水波涟涟,我的思绪飞到了阿拉伯,飞到了那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原来,它是现实与想象交织而成的啊。公元八九世纪之交,阿拉伯世界出现了以阿拉伯文书写的这个故事手抄本。书中写道:一个叫辛巴达的航海家七次航海旅行,其中在第四次出海航行的时候,“船在海中破浪航行,继续不停地从一海到另一海,从一岛到另一岛,直至有一天暴风突起,波涛汹涌 ...... ”。
“咚咚 咚咚”,博物馆门口的一阵击鼓声打断了我的浮想联翩。原来为了吸引晚上出来散步的人前来观展,博物馆在19点、20点安排了亚洲艺术表演。当晚给观众表演的是印度武术,我举起了手机准备拍摄,可是很快我又放下了手机,心头闪过的一个念头让我没有了拍摄的欲望。明末中国关闭了海外贸易,中国瓷器不再对外出口,日本有田地区开始为东印度公司烧造瓷器出口欧洲来替代中国瓷器。后清政府闭关锁国多年,中国外销瓷不知不觉被日本江户时期的伊万里瓷器抢占了欧洲市场,后者逐渐成为欧洲市场最大的瓷器出口地。怎么会从沉船想到阿拉伯故事、又从印度武术想到日本伊万里瓷器,我望着新加坡河水,摇了摇自己无奈的脑袋,仿佛要把一切杂念去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