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抗疫系列82:十日谈,又是一年留学季

文摘   文化   2021-08-29 00:52  


距离写第一篇英伦抗疫日记已经过去一年半了。一年多来,曾经在英国求学的孩子,有一些,已经陆陆续续结束了学业,回到了国内父母的身边发展,或是签约留在了英国工作,可谓实现践行了他们多元提升、不断追求奋斗的人生理想;有一些,还在英国继续自己的学业。除此之外,一支新的留学生大军汹涌而来,焦虑又期待的家长人数有增无减。一年多过去了,世界疫情依然严峻,德尔塔变异病毒让美国感染人数不断攀升,让澳洲国门依然紧闭,让边境线大开的英国成了出国留学热门之地。

其实,英国疫情依然没有根本性的缓解。最近,好像进入温水煮青蛙的状况,每天三万多人感染,死亡一百多人;疫苗的效力被证实在注射半年后会有下降,引发不打加强针、冬季感染可能还会再上升的担心。只不过与一年前不同的是,根据七月份英国统计局ONS公布的数据,英国因新冠死亡的人数,已经排在死亡榜单的第九位,老年痴呆、心脏疾病、恶性肿瘤(肺部相关)等疾病的死亡人数高居榜首。

所以,生活于我,是提着心的如常;生活于英国人而言,则是早已keep calm and carry on了。

薄伽丘在《十日谈》中,描述十个人为了躲避1348年在佛罗伦萨肆虐的瘟疫,逃到城郊的庄园。一路上,他们通过讲故事来消磨时间。今天,我也来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但它不是虚构的,它是发生在一个留英学生身上的真实故事。之所以这篇公众号取名“十日谈”,是因为这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这个留学生即将返回国内、在英国的最后十几天里。记录它,因为或许对未行、将行的学生会有启示;也因为它带来的情绪横亘在我心里,唯有文字可以驱散。

           

             第一日  周四


半夜临睡前,习惯性的,我又打开微信公众号查看读者留言。有时,一两个月没有更新,就会有读者关切地询问近况。六月里的一天,两行字让我的心提了起来。

“蔡老师,我儿子一个人在英国读研,现在他发烧了,走不动路,39度以上,好几天了,怎么办?我快崩溃了!”

是一个不认识的读者在一篇文章后面留言。怎么办?先加微信,再聊详情。

微信语音里传来一位母亲焦急的声音。“他好几天都是白天退烧,晚上又烧起来了。人没力气,关节痛。”

“好几天?到底是几天?你儿子吃药了吗?”我的语气也有些急切。

“有三天了。吃了国内带去的莲花清瘟,但晚上还是发烧。”

我又问道,“他注册了家庭医生吗?”

“没有注册,因为刚去英国时,正是英国圣诞前又封锁的时候。”

“没有注册?!”我不由地提高嗓门。难以接受她给出的理由,英国的封锁并不禁止人员出门锻炼、购买食物和拿药品、去诊所。

她补充说道,“是这样,我儿子是去年11月份到的英国,怕去诊所感染病毒,就一直没去注册。”

我一听,有些生气了,忍不住责怪道,“这是一个错误做法。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来到英国,第一时间就应该去家附近的诊所注册家庭医生。留学生来到英国是买了相关医疗保险的,你们是付了这笔钱的,为什么不享受这里的医疗服务?这么算来,你儿子都来英国将近8个月了,都没有想到去注册?注册很简单,只要在家附近的诊所填写一份表格,量一下身高和血压就可以了。万一出现紧急情况,医院电脑里就有你儿子的信息,可以迅速进入问诊环节。你这耽误的是自己的时间。”

“是的,是我们家长没有尽到提醒责任。现在怎么办?”她有些忐忑。

“这还需要家长提醒?他周围同学有没有注册?这些在国外的基本生存技能他自己要知道啊。这个不能偷懒,也不能抱有侥幸心理。何况现在是瘟疫大流行的时候。”我缓了一下语气,接着说,“现在也不用担心,真的是急诊的话,没有注册也给看,只是要把情况说严重一点。以前就有访问学者刚来英国,还来不及注册就半夜食物中毒发病了,他自己打车到医院,医院给他立即输液排毒,安排救治了。后来医院还回访他,提醒他好了以后赶紧去注册。这个访问学者好了以后自己发朋友圈说,他把没有开花的水仙花当成中国的大蒜,给炒鸡蛋吃了。这一趟折腾,从头至尾,他只花了半夜打车往返医院的钱。”

“那好的。可是我儿子现在不想去医院。”她说到。

我补充到,“新冠病毒和他那食物中毒不一样,不是想去医院就去的,有一套规定的操作。具体做法去年都通过信件的形式,邮寄到家家户户了。如果他不知道的话,打电话111,具体电话里会告知步骤。已经发烧39度以上三天了,身边有没有其他的退烧药?比如英国常见的Paracetamol或是LEMSIP Max。”

“身边没有其他退烧药。他平时很注意的,出门都戴口罩。一般都不出门,忙着写论文。这次可能是出去买菜被雨淋到感冒发烧了。”

我提议到,“那明天去药店先拿自测的检测包,不需要任何信息或预约,去药店问了要来就是。先测测是普通的发烧还是感染了病毒。”

她说到,“他没有力气出门。药店离住处有段距离,他走不动。”

我又提议到,“那就让他的同学或朋友给他拿,拿了放门口。”

她否定道,“不行啊。他不想打扰任何人。如果让他的同学知道他发烧了,他们都要屏蔽他了。”

“屏蔽?怎么可能?知道他生病了,谁都会帮助他的。这时候他需要别人的帮助。”

“蔡老师,不行啊,我跟儿子说过了。他说之前有NHS的救护车停在公寓楼门口,接走了一个同学,然后他认识的同学就把他屏蔽了,消息还通过微信传到国内了。所以,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发烧了。”

“他住的是面向中国学生的公寓楼?这样吧。你让他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在网上买药,血氧仪也买来。其实最快的办法,是让住在公寓外的朋友给他送药、送检测包来,放门口。”

“他没有其他朋友,朋友都住在公寓里。好,明天他来网上买药。这是他在英国的最后十几天,他马上就要飞回国了。”

唉,我暗自叹气,忧心忡忡。不注册,不备常用药,不能让人知道,没有其他朋友。那还能做什么呢?十天后回国?结束学业了?夜已深,不好多问。

 

            第二日  周五  


网购的血氧仪到了,依然发着烧的项飞支撑着从床上坐起,给自己测量,正常。

下床,就着开水,又吃下一片莲花清瘟。

和前几日一样,头依然很眩晕,意识仿佛天旋地转,视线无法聚焦在电脑屏幕前。电饭煲里煮着粥,这几天里他唯一吃得下去的食物。

过去的几个月里,每天凌晨两三点钟睡,几个小时后,又醒来继续赶论文,身体早已透支了。是疲劳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再加上淋了一场雨带来的感冒发烧?还是在哪感染了病毒?项飞不敢想,由着自己又昏沉沉地睡去。

 

            第三日   周六


“网购的退烧药物到了,蔡老师,你帮我儿子看看,是这个药吧?”微信语音里又传来留言。

我一看药物照片,又忍不住怪起来,“为什么不买我发的照片里的药物?那个是普通退烧药,没有副作用。你儿子买的这个,虽然是一个品牌,但里面有咖啡因,吃了晚上会睡不着觉。他需要晚上睡好觉,恢复体力。还有,他不能只喝稀饭,上海的张文宏医生都说了,喝粥补充不了多少能量,要吃牛排、鸡蛋、牛奶。“

她答道:“你推荐的那个也买了,但还没有到。这个药他也买了,先到了,就让他先吃这个吧,等不及了。他会自己做饭,只是现在没有力气做饭。”

我提议:“那就叫外卖啊。英国的外卖一般都有食品卫生保证,有卫生监管的,不用太担心。我们有时偷懒时,也点中餐外卖送上门的。”

她说:“好的,我让他点外卖,但他一般不吃外卖。”

我说:“身边没人照顾,这个时候又需要补充体力和能量,得吃一些有营养的食物。叫外卖放门口吧。”

四个小时后。

她的留言:“儿子吃了药,现在在大量出汗了。”

 

             第四日  周日


我去附近村庄参加一个活动,中途骑车走错了路,手机又没电。到家一看,好几个未接电话和留言。

“阿姨,我还在发烧。我吃了那个药物很不舒服,我其实还有肝病,不知道是不是药物过敏了,感觉恶心。稀饭都喝不下了。你在吗?我怎么办?”

“蔡老师,我儿子还在发烧。我让他去医院,他不想去,怕去了回不来。我要崩溃了,你不要不管他啊,你在吗?”

我一惊,赶紧把电话打过去。

“项飞,怎么回事?昨晚你妈说你在出汗退烧,怎么又烧起来了?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体温好像坐过山车,白天基本维持在38摄氏度,晚上就会飙升到近40度。晚上还会呕吐,其实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就是干呕。连喝水都会有食道抽搐的感觉。”

我试探地问道:“要不实在不行去医院吧?打111问一下?”

项飞说:“我不想去医院。我走不动。我也没有注册。我也不想有穿白大褂的人来公寓。”

唉,他担心的东西太多了。他只比我儿子大两三岁,他的年龄无法承受、应付太多吧。而这个时候,最应该考虑和担心的,只能是自己的身体,不是吗?

我对他说:“你妈说你担心去了医院回不来,我觉得这个不用担心。回不来,住在医院里更安心,有医生护士在,你妈和我,我们大家都安心了。我担心的倒是因为医院床位紧张,你的状况估计还不到入院的严重程度。多喝水,今晚好好休息。周日医院估计也没医生,除非你情况万分紧急,一切都要等明天周一再说。检测包从网上定了吗?”

“定了,收到短信说是到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公寓周日不送包裹。”

那还能做什么呢?聊聊天吧。一个人在异乡的孤独飘零,在生病时体会最深吧。孩子的无依、母亲的牵挂与无助,我体会的又何尝少呢?把我和我儿子经历的告诉他吧。哪一个放飞的孩子背后,没有一个牵肠挂肚的家庭呢?人生的坎,不就是这样一个一个挺过来的嘛。挺住啊!

 

            第五日  周一


“检测包到了!阴性!”

项飞的一行字让我们一起跟着高兴起来。“我们”,我指的是史蒂夫、迈克和我在国内的父母家人。这几天来,我忍不住在家人群里告知了这个孩子的情况,间接转嫁了一些担心给我的家人。

“蔡老师,我儿子还是在发烧,吃完那个退烧药,还胃痛。有没有人可以送胃药给他啊?”

没有熟人在曼切斯特啊,谁去给他送药呢?唉 项飞的重重顾虑给这个原本看似简单的题,打上了死结。同样的事,设身处地,如果发生在我身上,假设我是一个独自在英国读书的中国人,我会给隔壁邻居留一张纸条,上面写清我需要什么帮助。邻居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给我买来送到的。当然,这也需要在刚搬入的时候,主动跟邻居走动一下,做一个自我介绍。平时没事的时候,经过邻居家、看见邻居的时候,随意打个招呼,保持一份联系。必要的时候,就可以互帮互助。可他住的是学生公寓,他不想惊扰同学……

史蒂夫说:“我让我儿子妈妈的继母去送药吧,她住在曼切斯特。”

太复杂了,再想办法吧。

还是继续网上买药吧。想不到更好办法。

 

            第六日  周二


“我儿子退烧了!他有些虚脱,现在在大口吃外卖吃牛排了!”

看了孩子母亲的留言,我兴奋地给项飞打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是的,已经退烧了,今天都维持在36.4度。但这一周来,我人已经瘦了一圈了。现在抓紧补充能量,在吃外卖。还是中餐好吃啊。刚才又自测了一下,是‘阴性’。”

我第一时间向家庭群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第七日  周三


项飞继续好转,补充食物,收拾行李。

 

            一周后

 

            第八日  周四  


项飞离开公寓,前往伦敦。王药师大药房进行核酸检测,明天拿到结果后,他就可以登机飞回中国了。

 

            第九日  周五


又是半夜,项飞的电话打来。接通前,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不该是好好休息的嘛,飞机该快要起飞了吧?

“阿姨,我在伦敦酒店里。刚拿到检测结果,‘阳性’!”

啊!我惊呆在原地,拿手机的手冰凉。

家庭检测包不准!

 

             第十日  周六


从伦敦坐包车返回曼城学生公寓。公寓的租期原本就还有两个月到期,项飞还可以继续在公寓里住下去。

 

                     


这个故事发生在两个月前,目前项飞已经在调整一个月后,再次检测转阴后,重新购买了机票、飞回了国内。他将要在国内完成他毕业论文的最后撰写,再网上提交给导师审核就可以了。他们读研期间不需要发表论文,平时英国导师一对一辅导,每半个月师生见面一次,每次师生见面时学生基本都需要提交小论文,并通过导师审核。最后这个硕士毕业论文,只要能通过导师审核,他就能拿到他的硕士毕业证书了,不需要再返回英国来完成这最后阶段的一些程序。他的这一趟留学之旅,克服了很多常人难以体会的压力和阻力,是不一样的人生历练。(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改换了故事发生的真实城市和人名。


项飞的经历时时让我想起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歌《未走之路》(The Road Not Taken):


金色的树林中有两条岔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沿着两条路行走;

我久久地站在那分岔的地方,

极目眺望其中一条路的尽头,

直到它转弯,消失在树林深处。


然后我毅然踏上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也许更值得我向往,

因为它荒草丛生,人迹罕至,

不过说到其冷清与荒凉,

两条路几乎是一模一样。


那天早晨,两条路都铺满落叶,

落叶上都没有被踩踏的痕迹。

唉,我把第一条路留给未来!

但我知道人世间阡陌纵横,

我不知未来能否再回到那里。


我将会一边叹息一边叙说,

在某个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后:

曾有两条小路在树林中分手,

我选了一条人迹稀少的行走,

结果后来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英国统计局ONS的数据显示,疫情前每年的流感和普通肺炎病亡总量约为3万人。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今年7月份的新冠病亡约低于流感和普通肺炎的病亡。

 


英国家庭常备两种退烧药






剑桥的夏日




          史蒂夫的儿子参加暑期夏令营













博物馆、艺术馆、图书馆、酒吧、会展中心,照常开放,有条不紊




总是喜欢展现阳光,但生活并不总是阳光明媚!“任何事情直到它们被记录下来,才算是真正地发生过。--- 伍尔夫 ”

云凝笔触
生活留痕,在笔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