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现代城市生活中我们邂逅陌生人的概率,可以说是越来越大了。英国是个陌生人社会,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就曾明确指出,“18世纪中叶,英国国内逐渐形成了一个全新的陌生人社会”。时至今日,当你站在伦敦街头,看着男男女女的身影从你面前经过,各种肤色、各种语言,面孔、瞳哞间没有你能一眼看懂的东西,你会更深地产生身处陌生人社会的感觉。华兹华斯在他的诗歌《序章》中,将伦敦生活描写为是“流动的盛宴”。詹姆斯·弗农认为这种“流质”的意象是对现代城市生活“脱序”状态的陈述。但其实,在这种流动的表象下,是其温情的一种社会基层机构,它产生了一种不同于熟人社会的人情。正是这种“陌生人社会”里的人情,让现代城市生活成为一道盛宴。我在英国寻瓷的过程中,非常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一.我与庄园主
C庄园位于英格兰威尔特郡的一个小镇,里面存放着无与伦比的艺术品收藏,在英国当地享有声誉。现在庄园的主人是男爵J,他是他们家族的第八代传人。2022年6月里的一天,我和史蒂夫慕名来到这里参观。还未走到国事厅(state room),只是在走廊过道上,一对硕大的康熙青花将军罐就赫然眼前,看得我血脉贲张,两只罐体都描绘有非常精美的故事题材。我还来不及细看,又瞥见国事厅门口伫立着一只半人高的康熙青花将军罐,俨然一个把门的将军。我急忙凑过去,哇,《二十四孝》故事啊!罐体分三行,每行八个开光展示八个故事图案,无论是成色,还是画工,都是一流!写作论文时心里一直存的几个疑惑在看图后豁然而解,原来注重祥瑞之气的中国瓷绘如此表现死亡和悲剧场景啊!里面不让拍照,我看得发痴,根本挪不动脚步,希望自己不要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时大厅里出来一位举止稳重体面的老人,我们以为他是庄园的主人,忍不住齐声夸赞他们的瓷器藏品。后来知道他只是庄园的讲解志愿者,英国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志愿者,他们没有报酬,自愿利用自己的闲暇和知识为公众服务。他神态自若,看样子对于我们的恭维他觉得受之无愧。简短寒暄之后,他让我们进入了国事厅,这下我彻底傻眼了!
偌大的大厅层高很高,三扇巨大的窗户面向外面的花园。尽管庄园是以男爵收藏的绘画作品著称,墙上挂满了各位大师的油画,但我一眼就扫到每扇窗前那硕大身型的康熙青花瓷器。我大步直奔向中间那扇窗前,一个康熙青花圆柱型瓶以无比优雅的站姿出现在眼前。由于底部配了一个底座,使得这个柱形瓶有一个人那么高。瓷瓶四周除了一张靠窗的坐榻,没有其他物体,这让我得以围绕着她仔细端详。又是《二十四孝》故事啊!表现手法和门口那个把门的将军罐如出一辙,但由于是手工绘制,很多不一样的细节展示。
又来到第一扇窗前,那里一左一右各放置着一个康熙青花大罐,两只罐上绘制的图像一模一样,一面是“登科游街”场景,另一面是“郭子仪拜寿”图。第三扇窗前,一左一右各放置着一模一样(细节不同)《二十四孝》图的康熙青花盖罐,二十四个孝行故事一个不落地精细描绘。右手边的一扇门前,又是一左一右放置着两个康熙蓝釉大缸。在一个大缸缸体的开光图案里,绘制着“西王母拜寿”和“六国封相”;另一个大缸上的故事图案还待解,一个发生在军营帐篷里,另一个的故事场景是在厅堂阶前的院落里,从画面近景处两位核心人物的服饰和亲昵关系判断,有可能是唐明皇与杨贵妃。
粗粗又细细地看完所有瓷器,我内心无比震撼。这么多体型巨大又精美无比的康熙瓷器,怎么从中国运来的?怎么从康熙时期保存到现在如此完好的?当时的中国,一定有人告诉这些瓷器的定制者这上面的图像故事吧?否则又怎能如此贴切地为这个豪门世家选取这些匹配的题材?走出庄园大厅,走在室外同样让人震撼的花园里,那像山一样高的连绵的绿植,无法让我激动不已的心情平复下来。我不满足于这样只是用眼睛看,我要把它们拍下来用在我的博士论文里。我要给庄园主写信,征得他让我拍照和使用照片的许可。
说干就干!回到家后,我打开电脑给庄园主J男爵写信。先自我介绍,告诉他我的研究内容;再表达他们的瓷器藏品给我带来的震撼,“在我做博士研究陶瓷图像五年来,除了在德国德莱斯顿博物馆,我没有看过哪里有这么精美绝伦的大型康熙青花瓷。”其实,我并没有去过德国德莱斯顿博物馆,但从书本里,我知道那里有跟这一样的康熙青花将军罐。然后,我提出如果他们有这些瓷器照片的话,请允许我使用它们在我的博士论文里,包括在以后可能出版的书籍里。如果没有的话,请允许我前来拍摄,并告知了我在剑桥的居住地址。另外,由于我发现在他们的宣传单上没有任何对这些瓷器的提及,而且在我与国事厅的志愿者交流时,发现他们对这些瓷器上的故事一无所知,所以,我在邮件里还提出我可以提供这些故事的英文版,以丰富他们的宣传手册,提高员工对中国文学故事的认知。我告诉他这些故事一部分是用于道德教化,宣传儒家的孝道;另一部分是祝寿升官的吉瑞题材。在邮件的最后,我感谢他们把这些瓷器保存得如此完好。
五天后,我收到了男爵的回信,他把这些瓷器称为“士兵瓶”(soldier vases)。
蔡芳女士你好,
谢谢你的邮件。我们没有这些士兵瓶的照片。我记得三年前,也有一个中国学生来到这里,也说对这些瓷器感兴趣,特别是对其中一个瓷瓶上的装饰画面的叙事内容感兴趣。
你可以自己前来拍照。但你需要通过邮件先预约一个时间,最好是我们没有对外开放的时候。最合适的时候是周一或周五,或者周三上午。请告知我适合你的时候。
我们就不麻烦你提供有关这些瓷瓶的任何信息了。
祝好!
J
我马上回复男爵,感谢他给我拍照和使用他们藏瓷照片的机会。我提出下周五(6月24日)上午10点到12点,我和先生可以前往庄园拍照。
隔一天,我就收到了回复。这回不是男爵的回信,是男爵委派了他庄园的一个园长负责和我接洽此事。
蔡芳你好,
谢谢你的回复。我叫S,是该庄园的助理园长。男爵让我负责接待你,带你去士兵瓶拍照。
6月24日当然可以,10点到12点也没问题。我可以带你在国事厅里拍照45分钟,我想这些时间应该足够了。
在你快到的时候,如果你可以提前邮件提醒我一下,或者打我这个电话012********,我将非常感谢。
祝好!
S
我还来不及回复,很快S的下一封邮件又来了。
蔡芳你好,
接上一封我的邮件,我下周五的安排有些微调,我接待你的时间将是10点半到11点15分。如果你能确认这个时间对你合适,我将非常感谢。
另外,我想明确一下,这个时间段我的接待任务是只负责你一个人,带你一个人在国事厅给士兵瓶拍照,所以,请理解,如果你的先生要和你一起前来庄园的话,他需要在外面等待。
祝好!
S
事情就这么约定下来了,6月24日一大早我们驱车赶往三个小时车程之外的庄园。一路上唯恐交通拥堵,错过约定的时间。当我们10点20分到达的时候,见庄园门口除了一个保安,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等在那里。“那就是S,”史蒂夫边停车边说。我下车朝S走去,史蒂夫下车等待。S朝我伸出手,我迎上去握住。我这才看清他一脸的络腮胡,而我在远处把它看成是拉到下巴下的口罩了。初次见面,我们俩都有些拘谨,他还很腼腆。但我还是忍不住提出要先去趟洗手间。他理解地笑到,“当然,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嘛。”整个庄园空无一人,S拿出钥匙,打开一扇扇大门、偏门、正门,空旷的长廊里只有我们俩的脚步声。他把我带到卫生间门口,再等候在外边,绅士范十足。
之后,国事厅的大门为我一个人打开了,所有的水晶灯也开了,他再把巨大的三扇窗户打开,然后示意我可以拍摄了。我并没有专业的拍摄器材,只是举着手机拍摄每一处细节。站着、跪着、趴着、蹲着,45分钟的拍摄让我浑身出汗。S在一旁关切地问,“需要我做什么吗?是不是会反光?要不要我关上窗户看看效果如何?”我同意了,的确有反光。但关上窗户好像并没有明显改善。“要不要灯也关了?”他问到。我点头,他赶快跑去关灯,见太黑,又询问是否再把窗户打开。各种光源,开开关关,试了个遍。有那么一刻,当我在地上蹲久了,一站起来,立刻头晕目眩。糟了,要晕倒了,要不要让S把史蒂夫叫进来扶我去车上?我的头脑在飞速思考着。不能在这么华贵的地方出丑啊!幸好,镇定了一分钟,眼前慢慢清晰起来,我又缓过来了。
终于拍摄完了,我自认为没有漏掉一个细节。S把我送到庄园门口,我感谢他为我做的这些,并表示如果我的博士论文能够出版,我一定赠送一本给他们。他兴奋地说:“那太好了,我们有图书室,可以放那里供游客翻看。期待!”然后,他返身回去关那一扇扇窗户、一扇扇门。他就像一本英国小说里的人物,具体是谁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温文尔雅又拘谨慎重。史蒂夫看着一脸心满意足的我走出了庄园,他又驱车三个小时,我们返回了剑桥。
书中图片,现在的现场瓷器摆放已有变动,以我文字描述为准
二.我与王宫警卫
2022年7月25日,我与唐老师、yan约好,她们陪我去汉普顿宫寻瓷。我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几百张照片就传了个半天。2023年元旦过后的我在填写课题申报书时,从各处搜罗的图像资料里寻找灵感。然后,我发现当时在汉普顿宫拍的一张照片很模糊,但它上面的两句诗行又让我欲罢不能,非要搞个明白。这时我想起了在汉普顿宫认识的黑人警卫R,求助他或许能帮我拍张更清晰一点的照片来。说起与他的相识,还有一段插曲:
当时我为了凑近拍摄一张瓷器的照片,脚越过了王宫室内设置的警戒红线,引得警铃大作。黑人警卫便是被这警铃招来的。他指了指红线,意思是不要靠得太近了。我跟他解释,我是想拍得清楚一些,这对我的研究很重要。
“研究?你在研究这个?”警卫好奇地问到。
“是的,陶瓷上的图像故事。这个图像很特别,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上见过,但它一定有寓意。你知道我们古人是不会随便在陶瓷上画一个没有寓意的图像的,否则它也流传不下来。但我不确定这是吉祥寓意画还是人物故事画,所以想拍清楚一点回去查资料。”我说到。
他更好奇了:“哇 我天天在这走来走去,从来没想过这个。这很有意思。你越过红线去拍吧,凑近一点。”
边说,他边把用于警戒的红线拿开,这自然引得室内警铃又大作了起来。
他的举动把我们三个人都惊住了。我有些疑惑地说:“这行吗?不太好吧?你看警铃引得别的房间里的游客都过来看是怎么回事了。”
他咧着嘴,笑着说:“没事,响就让它响一下。哈哈 你去拍你的。”
我拍摄,唐老师和他聊天,yan拍摄我们,我们三个人一阵忙碌。警铃大概响了有五六分钟,我终于把它前前后后都拍了个遍。
“行了,我拍好了。太谢谢你了。”我对他说到。
谢过他,我们互致告别。
没走出几步,我们身后传来跑步的脚步声。是他,黑人警卫。
“你们好,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以后研究出这个图像上的故事或寓意来,麻烦你告诉我,这样我也可以向其他的游客介绍。这比较有趣。”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名片,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那个图像,我根据瓷罐背面的“洗象”图案,已经猜到这面的“吹笛”图案是寓意画了。但为什么把“洗象”与“吹笛”画在罐体的两面,我还没有想得很明白。由于寓意画不属于我的研究范围,这事我也就搁置了。现在为了这个标有两行诗文的笔筒,我又想起了他。找到他给我的名片,我这才注意到,名片上他的头衔是Palace host,一语双关啊!host,接待人,主人。
我给他写信,附上当时拍摄的我和他的合影以唤起他的回忆。他很高兴我跟他联系,并表示一定会帮我,让我等他的好消息。从我们之间的第一封信开始,到现在已经信件往来好几个回合了。他把我的信件转给他的同事,他的同事找来了我要的图片信息和网站。网站上没有注明器物现在的收藏地,我又去信询问。他又写信给别的部门他不认识的同事,我看他在信件里对他们做自我介绍,然后写到“我一个朋友写博士论文需要这些资料,看看你们能否提供帮助?”他们回复了信息,告知藏品目前的所在地和转移地址的原因。他告诉我:“这些是我同事提供的信息。我还会向他们询问是否可以去现场看这些藏品。我会告诉你进展的。你有其他问题还可以继续问我。”我真是感慨,忍不住回复他到:
亲爱的R,
难以相信!我都以为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王宫藏品那么多、那么分散,你还真的动用你的能力把它们找到了。谢谢你帮我这么多,现在我可以把它们的信息储备在我的数据库里留待以后备用了。现在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大不列颠是“大”不列颠了。那是因为有你和你的同事们这样一些优秀的工作人员,你们像一个真正的王宫主人一样,守护、对待这些藏品,为有需要的人提供诚挚悉心的服务。
我衷心感谢你和你的同事们为我提供的所有帮助。
祝好!
这便是费孝通所说的“团体格局”吗?他们互相认识或不认识,但他们是一个团体,在这个团体里的人讲求平等与公道,彰显职业素养。“陌生人社会”里的人情,不看亲疏远近,不需要彼此是熟人,只要是在他们的工作范围内,他们就急人所急。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 如果有一天,我的梦想能够实现的话,我会把这位“王宫的主人”请来前排就坐,现场聆听我运用他提供的资料做的讲座。也许,我会先从那个“吹笛”图案的瓷罐讲起。
王室藏瓷,详见视频公众号:云凝1011
三.我与书籍作者
这事就发生在我回国前的一个周四,我从东方陶瓷学会的邮件里看到了近期的一则讲座通知,从对做讲座的美国学者的介绍里,我看到了一本可能会对我的研究有用的书,讲座作者便是书的作者之一。我急忙上剑桥大学图书馆去查看,没有,但系统显示菲兹威廉博物馆内的图书室有;又上亚马逊网站去购买,也没有。我再通过讲座信息,找到“英国陶瓷学会”的网站,得知了书的购买链接,好像是从另一作者手里直接购买,留的是他的邮箱。由于回国的飞机是下周一,只有三天时间了,我做了两手准备。先上菲兹威廉博物馆的网站去预约,说明情况、希望周五能去馆内查阅;再给该书的作者写信,说明我急需此书,但在英国的时间只剩周五、周六、周日三天。
周五一大早,我便收到了作者的来信,他写到:“这么短的时间要把书寄到真是一个挑战!但我喜欢挑战!我可以接受银行转账付款。祝好!”
我正在读信,菲兹威廉博物馆的图书管理员也发信来了。“很抱歉,这本书已经被人借走了。无法帮到你,我觉得很遗憾。祝你回国顺利!”
这下不用迟疑了,我马上答复作者,我可以银行转账付款,只希望快点寄出书籍。他也很快回复了银行转账的账号等细节,并说明书费45英镑,但邮寄费需要18英镑。他说他已经做好邮寄准备了,只等我付款,然后就跑步去邮局。
我拿出银行卡,正准备网上付款,菲兹威廉博物馆的图书管理员又来信了。她写到:“我又让我同事去帮我查了一下,这本书还回来了,但还没有重新上架。同事帮我取来了,你可以按你预约的时间前来阅读了。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不便。祝好!”
这下我有些犹豫了,去一趟图书馆就能省下63英镑,还买不买呢?书很厚,我肯定是带不走的。不管是去图书馆还是买来,最后都是只能拍照带回中国去看的。但我已经答应了人家啊,怎么可以失约呢?我马上回复管理员,谢谢让她费心了,书籍我已经从网上买了。她很快回复:“谢谢你告诉我,这样我不用在这等待了。祝你回国一切顺利!”
网上付款后,我告诉作者已经付款了,是否收到?
他回复:“收到,多谢!正跑去邮局,稍后给你发邮寄单号。”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回复。等得有些着急的我在想,我不会碰到骗子了吧?住家附近都有邮局的啊!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作者的回复来了。“你好,我刚从邮局回来,邮寄单号是NE091717306GB via Royal Mail Special Delivery。保证你会在明天中午一点前收到。邮费需要21.54英镑,你就不用付我差价了,我来承担。祝好!”
我回到:“太感谢了!期待早点读到它!祝好!”
他回到:“多谢!一路平安!”
果然,第二天中午12点我就收到了书。史蒂夫是感慨连连,“书包裹得很是精细啊!哇 书里的照片这么多、这么精美啊!”的确,精细、精美得我差点想拍照发朋友圈,但没时间。从书中的作者介绍里,我得知他不仅是该书的作者,也是英国古董瓷器收藏家族的第五代传人,目前在做古董营销的工作。
晚上7点,手机显示作者的邮件又来了。邮件里写到:“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书是否按时送达了。祝好!”
刚刚吃完晚饭的我,赶紧打开电脑回复。
亲爱的理查德,
我正要给你回信呢。书已经按时收到了,非常感谢。
拿到书后我一分钟也没有浪费,痛快地读了两个小时。真是一本很棒的书啊!照片这么丰富、这么精美,文字信息量也很大!特别是读到第19页最让我开心了,那个渔夫图案。你知道吗,我去年在牛津古玩店买了一个号称是康熙时期的瓷盘。从那以后,我就想知道这个瓷盘上的中国风图案出处。现在我终于知道啦,是1750-1770年中国外销瓷上的渔夫图案啊!哈哈哈
我没有马上给你回复,因为下午我参加了东方陶瓷学会组织的网上会议,是这本书的另一个作者做的讲座,我还问了他一个问题呢。我刚刚博士论文答辩完,我写的是陶瓷图像故事,但我发现在你们的书和他的讲座里,基本上都是风景山水图案,人物只是陪衬。所以,如果你知道有任何图案里可能有故事的,或者是有人物的,我都愿意帮助破译和解答,毕竟过去五六年的时间我都花在这上面了。
非常感谢你为我跑步去邮局,也非常感谢你帮我付了邮费差价。
祝好!
很快,他又回复了。“太棒了!谢谢你的赞美之词。我很高兴书对你有用,希望你读到后面,也会觉得它对你有用。让我们保持联系。祝一路平安!”
一封邮件,一个庄园就在不对外开放的日子,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开放了,还安排了专门人员接待。一封邮件,王宫的工作人员就调动他的同事为我查找资料。一封邮件,书籍的读者与作者无障碍地沟通。可以说,在英国这样一块土地上,孕育出《查令十字街84号》里那样的故事情节完全不意外。发生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普通读者汉芙与英国二手书店店主德尔之间简单纯粹的书缘,依然会在2023年的今天发生。真诚地沟通,是打开陌生人世界的钥匙。相比较一个由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陌生人社会里的人际交往简单很多,于是快乐也很简单。我用文字把这些美好的瞬间制作成记忆的干花,往去经年,我都不会忘记在追寻知识的路途上,曾经有过怎样一种痛并快乐着的人生体验。
电影《查令十字街84号》剧照,德尔在阅读汉芙寄来的信件
这便是出现在他书里的外销瓷瓷盘上的图案,图中描绘着一位渔夫手拿一条鱼站在船头,他侧头看着画面右边蹲着的一位女士和一条狗。船头一块供人上岸的木板伸向岸边,岸边的杂草、山石、枝叶浓密的树木,和远处一对飞翔的小鸟、一艘扬着风帆的小船清晰可见。
陆陆续续,我又在英国看见了这个图案很多的变体版本,直至到了我手上的瓷盘图案,树叶已经成了眼珠状。
这个瓷器图像的流传演变,让我不禁想到英文里的一个短语Chinese whispers,它指的是信息由一些人轮流传递,在这个过程中信息往往被扭曲,传递的话的最后版本与最初的版本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也就是我们说的“以讹传讹”。对此英国人都熟知的一个例子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一位将军对他的士兵下达命令:“Send reinforcements! We are going to advance!”(派援兵补给来!我们要前进!)士兵一个接一个传达口令,最后命令变成了:“Send three and four pence! We are going to a dance!”(给我们三四便士!我们要去跳舞!)句中两个关键词的近似音,造成了语义信息的完全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