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人讲河东轶闻丨运城人听运城故事
洋火是个什么火
钟建国
洋火是个泊来品,在中国差不多已二百年历史,我亲身经历就近半个世纪。
那时候,国内不能生产的,从外国进口的日用品都挂个洋字,如洋锨、洋镐、洋蜡、洋铁壶等。因为它洋,肥皂叫洋碱,土豆叫洋芋,自行车叫洋马,平布称洋布,水泥称洋灰,钉子称洋钉。甚至连外国人也给起名东洋人和西洋人。而洋火其实就是火柴,是从洋人那里买来的“洋货”,能生火,所以叫洋火。
在晋南农村,洋火曾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件,家里生火做饭要用洋火,点灯照明要用洋火,男人抽烟要用洋火,就连小孩放鞭炮也要用洋火。“哧啦”一声划着了,它点亮的是一缕人间烟火,是一团生活的光亮,是生命中引人入胜的那一丝丝温暖。
那年头,家家的饭厦里少不了大锅头,小燎灶。一到饭点,祖母先忙活起来,揭开锅头上的锅盖,用马瓢去水瓮里舀几瓢水添进锅里,接着盘着单腿坐在草墩上,从锅灶窑窑里取出洋火,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洋火盒,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火柴梗,由远及近轻轻地一划,一股带着火药味的青烟冒了起来,火苗随即站在火柴梗上。祖母小心地拿着梗,点燃手中的引火柴,随即塞进灶里,又放一把软草进去,柴草遇上了灶,那就是肆虐之舞,灶膛里猩红的火苗舔舐着黑乎乎的锅底,照得她的脸暖红暖红。和着风箱的声响,房顶的炊烟也袅袅升起。
遇到下雨天,湿气大,柴草潮湿,锅灶窑窑里的洋火也潮湿,连续划几下,没擦出顶点的火花,一着急,稍用力,洋火梗上的火药沫划没了,火柴皮也划破了,只有干着急的份儿。碰上这样的天气,祖母事先会在兜里事揣一盒,那洋火暖暖的,干干的,捏出一根来,在瓷实的外盒磷上向上轻轻一划,“嚓”的一声,立刻爆燃出一簇又亮又足的火焰,麻烦的是引柴难点着火,洋火要费好几根。还有气压高,烟又升不上去,倒风,祖母和母亲一边添柴火,一边做饭,一边用袖子还时不时招呼眼泪,好多次我都以为她在哭,待转过身他们总是流着眼泪在笑。
大锅灶上堆放的是尺八条子锅,煮饭,蒸馍全靠它。紧挨锅台的一边是燎灶,占地不大,丑丑的,笨笨的,三角样,很土气,热油,炒菜都在燎灶上的小炒瓢里。燎灶靠燎,柴添好,就要摸洋火,不管是一盒还是半盒,它都有一个固定的地方,要么灶窑窑,要么炕台上窑窑,要么老男人的兜里。那洋火盒两边磷挂得厚厚的,火柴梗也挺硬的,粗细均匀,一头挂着的“红头脑瓜”,支支楞楞的大小不一,但是一个个的又饱满又俊俏。
那个年月,抽旱烟的男人是大多数的,祖父就是一分子,时常腰里别个旱烟袋。有空闲,就地而坐,从腰里拽出烟袋锅,伸向烟袋,在包里压搓一下掏出,烟锅里就能装满烟丝,再用粗糙的手摁一摁,压一压,按瓷实了,旱烟锅惬意地叨在嘴上,洋火一撇,火花一闪,火苗与烟丝亲吻,美美地抽上几口,鼻出青烟雾,悠悠空中旋,一锅烟抽完,在鞋底敲打敲打,再续下一锅。“吧嗒吧嗒”地抽了一锅又一锅,脚底下洋火棒扔了一根又一根,抽完,或若有所思,把烟袋拿在手上端详;或神情专一,捡起地上洋火棒掏烟锅里的烟垢。一袋闷烟解了忧愁,一根根火柴点燃了心中的光亮。
我的童年是在煤油灯和电灯的陪伴下度过的。电灯是个新玩意,电来了,灯泡扎明,满屋生辉,但不靠谱,它说走就走,从不招呼一声,眨眼的功夫无影无踪。还是煤油灯俗常,点灯,一根火柴的事,熄灯,靠近油灯用嘴轻轻一吹。
当一根洋火划亮一盏油灯,屋子里就映出一片橘黄光亮,母亲借闪闪烁烁微弱光亮忙于纳鞋、纺线或做一些缝缝补补的事。我天天都在煤油灯下蹭着烟黑写作业,那灯火温柔地摇摆着身姿,缕缕油烟扶摇直上,洋火像侍从或秘书一样,陪伴在油灯左右。写着写着时常走神发呆开小差,不是咬一会手指,就是玩一会橡皮和铅笔,一会盯着墙发呆,一会书上乱画。学习成绩不咋地,脾气见长,稍不称心,洋火匣一拉,根根洋火棒全都抖落出来,小手来回使劲划拉,炕上炕下遗撒了一地。这还不称心,左手拿一根顶在洋火盒可以擦燃的那面,右手使劲把洋火弹出去,便可看到洋火划出一道美丽的孤线。母亲见状,摸上扫炕的笤帚就打,那一次是母亲唯一的非语言教育。
又过了十年,我们同村三个上了镇上同一所高中。放星期回家,A同学牵头,去供销社买洋火,他脖子一歪,说,买洋火,售货员头都没抬,应了句,没有。怎么会没有,A同学怕她没听清,扯高了嗓门,要洋火。售货员抬了抬头,回了一句,没有。A同学突然灵光一闪,冲着柜台大喊,来三封火柴。柜台组组长听见有人嚷嚷,走出办公间,一看是供销社主任的外甥,忙不迭地说道,有有有,要几盒?我这才知道洋火都是紧俏货,不是掏钱就能随随便便买到的。那时的火柴用一层灰色的薄纸包裹着,里面整齐地码着十盒火柴,每个盒子都印有“平遥火柴”四个字体,盒子里大约装了好几十根,二分钱一盒,一封二毛钱。
九点半下自习,教室统一关了灯,忙着高考,B同学夜点明打下苦心,掏出了火柴,准备点燃书桌前的油灯。那火柴盒实在不“抗压”,兜里还没装两天,就歪歪扭扭不象样,洋火棒倒是在兜里遗撒了十几根。他向我借火,我说要洋火还是火柴,他一把夺过来,说火柴洋火他都要。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他金榜题名,考了个一本大学,他见了我诡秘一笑,谢谢“洋火”,谢谢“火柴”,火柴助我扶遥直上。我说,你就扭捏吧。不过他父亲在巷里给人说,人家娃上学是喝墨水多,咱娃上学是吃洋火的。还有更寒碜的,我都不好意思说。那年高考落榜,继而复习,谁知染上了抽烟的坏习惯,先是好玩抽一点,渐渐上瘾加了码,烟是抽了一根又一根,洋火是槽蹋了一盒又一盒,最终荒废了学业,回家放羊拾柴火,修了地球。一次和伙计闲谝,伙计直言:着了你抽“羊群“烟,用的是“泊头”(停在此地)火柴。我尬然作笑。
C同学大学毕业,在外工作了几年回家探望父母,没事在村里东转转,西晃晃。街坊邻居免不了在巷里遇上,叔长伯短叫的同时,还不忘一个个地递上一根名牌“带把烟”,顺手把火给点。那憨厚朴实的人格忽然被重视,不由得乡人欣喜与感动,问在哪发财的同时,直夸人家有出息。夸了人,夸了烟,未了还不忘夸人家随身带的火柴。那火柴盒火红的底儿,上面印着大大的“囍”字,几乎占据了整个火柴,看上去非常漂亮喜庆,精美洋气,无硫芳香上档次。
火柴,这玩意在我们老家叫洋火,火柴盒就叫洋火盒。偶而听到把洋火叫火柴的,怕是在外工作的能行人。
就像计算机取代了算盘,电灯打败了煤油灯一样,打火机的出现,火柴渐渐从生活中退位,带走了许多温暖的画面,成了一个飘逝的物件,随至而去的还有那遥远的岁月。
一个洋火的花花世界!
— END —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本期责编:吉秀珍)
作者简介
钟建国,笔名夏云,高中文化,临猗人。2023年春开始写文投稿,有拙作见于《桑泉文学》杂志。
往期回顾
关注我们了解古运新城
运城网信备案A00555
喜欢本文就给我点个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