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 | 海窝子，不只是海窝子

民生 2024-11-06 07:30 四川

去彭州海窝子一路上，同车的民俗作家郑光福一直在谈他了解的海窝子历史。

按郑老师的说法，古蜀国先民大约是与羌人有关的。约莫三四千年前，生活在现今汶川一带的羌人部落间发生内斗，一部分战败者离开故土，流离迁徙，后辗转来到了龙门山下，看到这块林木茂盛的洼地，见到一条清澈透底的湔江，自是喜不自胜，从此定居下来，这里也就是今天的海窝子。郑老师说，关于海窝子的这个渊源是有史料佐证的，而我之前确又孤陋寡闻，对此几无所知，那么，郑老师姑妄言之，我也就姑妄听之了。

我在心里暗自思忖，海窝子这个地方已经去过好几次，其间与朋友一同去过，跟随户外徒步的队伍去过，和自己的家人也去过，总感觉得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对这处古镇终究只是留有一些粗浅印象，这一次可以好好感受一番了。

这一次去海窝子，是参加四川省散文学会彭州分会组织的百名作家走进蜀源湔江，书写彭派之城百里画廊/“中国·彭州/通济：首届海窝子古镇·重阳·作家荟”启动仪式暨“四川省散文学会青少年作家培养（彭州）基地”授牌仪式，活动的名称够长，想必内容也够丰富。

车到海窝子，在龙怀山庄住下。这里紧邻古镇南端那座写有“海窝子”三字、金光闪耀的牌坊，迈开双腿，自然而然就向着古镇老街而去了。

时近霜降，寒意初显。从成都出发，天空尚有秋雨淅沥，到了海窝子下马离鞍，恰逢潇潇秋雨停歇，虽是省去了举手打伞的繁琐，却也没有了雨中游古镇的雅趣。一条湿漉漉、曲弯弯的狭长老街，街两边高悬灯笼、木质铺板的商家密匝错落。当今古镇的格局大抵如此，海窝子自然不能免俗，不过，相较而言，海窝子自有一些特色，行走在这条长约三华里的老街上，是一件让人颇有兴致的事情。

几年前第一次来海窝子，这里正在着力打造“川剧文旅小镇”，老街上不时可以看到五花八门的川剧元素。除去墙面上的文字和彩画，最惹眼的当是一支身着艳丽缤纷的戏装，头戴各色脸谱面具，敲锣打鼓的队伍闹闹热热在老街上来回穿梭，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赏。

不仅是川剧，镇上显然非常注重四川文化的宣传推广。那一次，还是在这条瞿上街，我遇到了一位身着青步长衫，斜抱筒状竹琴，手持两条细长竹制筒板的小伙子，声情并茂的边走边唱。这是一位四川曲艺的主要曲种——四川竹琴的表演者。我请他现场表演一段，只见他用右手指尖拍击竹筒下端，左手筒板上端系有几个小铜铃，板响铃响，唱得音韵铿锵，有板有眼，那唱腔煞是动听入耳，引得周边围观的人们拍掌叫好。想来当今的人们大多对这个艺术品类已经不太了解，我也只是多年前听过省市曲艺团老艺术家李德才、谢惠仁的演唱，脑海中留有一些印象，一晃过去了几十年，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离我们的生活也渐行渐远了……

若论遍布四川各地的古镇，海窝子名气不算大，但底蕴却颇为厚重。镇口那座金色牌坊下，一块景区标识牌把古镇介绍得简单明了、清清楚楚。“海窝子古称‘瞿上’，是古蜀王国奠基立业之地，与三星堆、金沙遗址一脉同源。数千年前，蜀王柏灌氏带领古蜀人民翻越与岷山相连的龙门山脉主干玉垒山进入湔江河谷，在高山与湖泊之间的台地落脚，以捕鱼为生，并于‘瞿上’一带建都称王。后古蜀人在海窝子附近的龙门山脉发现并开采铜矿，在海窝子由湔江水路顺水而下，将青铜运到三星堆铸造，从而造就了灿烂的三星堆青铜文化。”由此看来，先前郑光福老师的说法，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古镇往往是地方风味美食的代言词，海窝子当然也不例外。这里的油糕、萝卜干、艾草青团、一口酥麻饼、嫩玉米馍馍都极具地方特色，尤其是皮酥肉嫩，肥而不腻，卤香四溢的烫油鹅最为受人追捧，来过海窝子不吃烫油鹅，或者不砍上一只半只带回家，似乎都不算来过海窝子。不过，让我心心念念的可不是这些，却是前几年在这里买到过的响皮。

“响皮，啥子响皮？”同路的作家向朝阳不解地问我。

“啥，你不晓得响皮？就是以前川菜中常见的食材嘛。”老向是地道的四川人，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惊讶。按理说，我们这个年龄的四川人，不该不知道响皮为何物。

话说在过去物质匮乏，生活窘困的年代，人们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肉，有人就把猪皮剐尽肥肉油脂，煮熟晾干，下锅油炸，待干猪皮在油中炸得颜色金黄、皮面起泡，便就成了响皮。响皮可是川菜中不可或缺、风味独特的食材配料，烧什锦、烧三鲜、坛子肉，包括乡村办酒席九斗碗中的香碗（或称镶碗），那都少不了响皮。一般做法是把响皮用温水泡软，先将切成片状或条状的猪肚、猪心、猪舌，以及酥肉、油炸丸子、玉兰片等下锅烧至软，最后加入响皮条、青笋条等配菜同烧入味，成菜清淡鲜香，吸饱了汤汁、愈显饱满的响皮口感脆韧，滋味醇厚，一向都是传统川菜的重要用材。

然而，不知何故，这些年来，市场上很难得见到有响皮售卖，而川菜经过多次改良后，烧什锦一类菜品里也难得吃到响皮了。前几年到海窝子，遇到了一家专卖响皮的小店，当时就大喜过望，买了一大包提回家，这次来到瞿上街，自然不会放过采购的机会。

几年过去了，瞿上街又经过了一番打造，不少店铺的门面都发生了一些改变，让我一时记不起那个小店的位置。看来它在镇上很有名气，顺着几棵高大浓密的梧桐树一路问过去，没费多大工夫，我们就找到了店面不大的这个副食店。

隔着一段距离，我一眼认出了那位炸制响皮的师傅，六十来岁，热情依旧。见顾客上门，他麻利地挽起袖子，从挂钩上取下几块形同锅巴、铮黄油亮的响皮过了秤，又按我的要求，把大块响皮划成巴掌大小的小块，“唰、唰、唰……”，刀刃划过酥脆响皮的声音听着都那么滋润化渣。

“现在成都难得看到有响皮卖，喜得好你这儿还有。”我同师傅搭讪闲聊。

“也不是哈，你要是认真去找，有些菜市场里头还是有卖的。”说到这儿，师傅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意，“只不过都没有我炸的响皮好，你吃过就晓得了，我炸的响皮有筋道，不管是切成片片还是条条，拿来烧菜凉拌都不得碎成渣渣，嚼起来巴适得很。”

“就是，就是，我都在你这儿买过几次了，你的响皮拿回去做菜确实安逸。”我笑着回应他。

我和老向一人提了一大包响皮，离开小店去参观镇上的阳友鹤纪念馆。经过梨园广场，迎面过来一队游客，前面两位中年男女盯着我们手上鼓鼓囊囊的透明口袋，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问我们，“二位，你们买的什么饼子呀？”我和老向对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于是，这个关于川菜食料响皮的话题，我又向两位外地朋友简简单单做了一番介绍。

誉满中外的川菜当然是一种文化，但厚重的文化正是由一点一滴的文化元素累积起来的，这来自民间，轻薄似无分量的响皮，未必不是川菜文化的一个元素吧。

前行不远，我们来到“海窝子川剧文博古镇游客中心”的阳友鹤纪念馆，同先期在这里参观的文友们会合了。

著名川剧表演艺术家、戏曲教育家阳友鹤祖籍彭州濛阳，是川剧旦角艺术的一代宗师，川剧发展史上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座丰碑，一生曾演出大小剧目200余个，而作为戏曲教育家，他为川剧培养了陈书舫、许倩云、廖静秋、张光茹等艺术名家，弟子遍布巴蜀大地，艺术魅力影响到评剧、昆曲、粤剧、越剧、京剧、滇剧、晋剧、影视剧等，为川剧艺术乃至我国戏剧艺术作出了杰出贡献，被誉为“川剧的梅兰芳”。巴金先生也曾评价说，“看阳友鹤的戏就像看齐白石的画”，由此可见阳友鹤艺术成就之高。

纪念馆共三层楼，展出的内容比较丰富，包括阳友鹤生平大事记、演出资料、手迹及戏服、名人字画及书信，尤其收藏了京剧大师梅兰芳、作家巴金、剧作家曹禺、姊妹剧种的艺术家会见阳友鹤的照片、实物等，可谓价值极高，相当珍贵。

可能是宣传力度还不够的缘故，平日里来参观纪念馆的游客就不多，今天除去我们这一众文友，展厅内再无其他参观者，显得这里非常清静，也让这里变得有些冷清。依我有些偏激的看法，京剧是国粹，川剧也绝对称得上国粹，我们蜀国四川的“国粹”，所以，不听川剧的四川人就很难称作四川人。这当然是笑谈，可现在不听川剧的四川人确实是一抓一大把，这就有些遗憾了。我当然希望，听川剧的四川人能越来越多，川剧文化能够在新时代里发扬光大。

作家卢海阳年轻时学习过川剧表演，在“阳友鹤·传授艺术”展板前，大家一致邀请她演唱一段。卢海阳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表演了川剧《柜中缘》中刘玉莲的一个唱段：

“人说是女孩儿像朵鲜花，

依我看恰是睁眼瞎。

关在屋内不知道天高地大，

如飞鸟囚笼内把人急煞。”

不愧有过舞台表演经验，卢海阳的手眼身法步像模像样，一招一式，一腔一调，把一位情窦初开的古代少女的娇羞妩媚表现得活灵活现、活泼优雅，短短几句唱腔宛转清丽、韵味十足，赢得大家一阵阵叫好。

为我们担任向导的彭州作家舟歌介绍说，目前，纪念馆已经收集到了一批阳友鹤生前的演出视频资料，下一步将有计划的系统整理，结合现有展出内容适时推出，通过更加丰富多样的形式，更好地展示阳友鹤大师的艺术风采，体现川剧艺术的文化魅力。如此说来，在彭州大力开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道路上，这座阳友鹤纪念馆也定将会有更大作为。

阳友鹤艺名筱桐凤，他也由此得到了“一代桐凤”的美誉。“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拥有多少金钱与财富，而在于他辞世后有多少人怀念他！”我们在一幅书赠阳友鹤先生的题字前伫立良久，静静地感受海窝子上这个小小川剧纪念馆带来的情感冲击，体味着内心深处泛起的波澜……

“首届海窝子古镇·重阳·作家荟”启动仪式暨“四川省散文学会青少年作家培养（彭州）基地”授牌仪式如期举行。活动地点“3＋2读书荟”乡创学堂是文旅部四川培训基地、四川省旅游培训中心在海窝子设立的四川省乡村旅游实训基地，这里原本是一处已经废弃的乡镇办公场地，经过不断改造改建，成为了今天这样一个雅致清新、文气浓郁的乡村文化建设阵地。

在这里，我们见到了文化志愿者、海窝子“3＋2读书荟”负责人曹贵民。曹贵民热情洋溢地向我们介绍海窝子镇村一体化项目，这个项目以乡村图书室为抓手，从初期组织孵化，到活动深度推进，着力于壮大集体经济，孵化在地组织，拓展乡村金融，推进乡创机制创新，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曹贵民还带我们一行参观了他们创办的“乡创无界非典型超市”，我们看到，海窝子社区着眼蜀绣、彩陶等乡村手工艺传承，挖掘整理乡村文化的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他们践行的“赋能乡村，温暖乡村、陪伴乡村、创意乡村”理念，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走进蜀源湔江，书写彭派之城。在海窝子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我都看到了什么呢？

我知道，这里是龙门山下、湔江河畔被称作“瞿上”的古蜀国都，这里留有古蜀先民们印入大地的深深足迹，这里有唐代诗人王勃笔下的龙怀寺，有王勃两千余字的诗意骈文《彭州九陇县龙怀寺碑》，这里至今还在讲述海窝子传奇的过往，山川河流间回荡着高亢悠扬的韵律。但是，我更知道，这里是彭州响应省委“振兴川剧”号召，着力文化重建和文化主题创新而打造的川剧文博小镇，这里正在进行着实现城乡融合发展、完善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的宏大工程，随着乡村振兴坚实铿锵的步伐，一幅崭新的历史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是的，这就是海窝子，然而，这又不只是海窝子，这里还有着更加辽远广阔的天地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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