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情书——大众的浪漫异想世界
明朝有本专门收录情书的小册子,叫《丰韵情书》,编辑者叫邓志謨。这本书正文前有篇序言《情书小引》,是由一位笔名叫“坦然生”的作者所写。序言开篇写道:论语教导说,词意达到即可,不需要抒情(“语有云‘辞达而已矣’,曷尝言情哉‘“);而情书则是一种独特的文体,与论语的倡导严肃文体不同。该序强调,情书作品重在传情,并提出邓志謨所集结的情书作品都与古代伟大的情爱佳话如相如文君等一脉相承(“镜诸古矣”)。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情书虽然与论语这类严肃作品不同,但与古代以及当下推崇的道德思想是一致的,并不因为谈情而变得低级。邓志謨和坦然生通过《丰韵情书》试图提升情书这种文体的档次,打破严肃教化文学和言情文学之间的等级界限。
坦然生提醒读者,情书的措辞是作者心声的表达,如鸟兽虫鱼对自然界的香气色彩的天然眷恋一样率真自然。情书的魅力在于真情实感,只有真情实感才能拨动收信人的心弦(“一纸素笺露出五衷丹烟,寸心微意寫來滿眼辭“)。
邓志謨对收录的情书加以批注和点评,为想要自己写情书的人提供写作指导。例如在《万娥遗夫昌龄书》中,女子万娥在写给丈夫的信中以写景来表达眷恋之情:
“如妾之情未忍,何况此秋之为景,风物凄凉兮,妾思其雁阵惊寒,或增良人之惆怅;寒蜇泣露,或动良人之叹息;芭蕉响雨,或助良人之唏嘘;砧声捣月,或添良人之寂寞;铁马敲风,或引良人之悒怏。妾与良人隔天之一涯,竟不能亲傍之慰抚之,妾能为情哉。“
邓志謨就评价道:“写出秋景凄凉,是一篇秋声赋,使人安得不悲”。
如果我们分析一下上述这篇情书,其实有几个特点值得玩味。
首先,虽然编辑强调情感的重要,但又把这篇情书当作范文,说明晚明时期对于书信体的规范性的要求已经蔚然成风。晚明时期,已经出现了大量教人写书信的指导,以及提供了名曰“碎金”的书信套话词汇表,这反映了当时人们文化程度的普遍提高(能够自己写信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以及对规范性文本的依赖。
第二,情书表达了一种社会幻想。当时中国人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够夫妻相爱的怕是不多,对情感的需求是一种刚需。情书中都是情意绵绵的情话,有的还表达了对父母和子女的爱护,在读者面前呈现了一副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画面;有的情书尽管是妓女与情人之间的情书,但也满足了人们对于情意表达的需求。这些情书体文学如同小说一般,满足了人们对虚幻世界的幻想,以及对亲密关系、理想社会和家庭秩序的期待。
《丰韵情书》是目前发现的晚明时期唯一一部专门以情书为题材的书籍,但在当时流行的日用类书(百科全书)中,都收录了大量的情书,可以说情书题材在晚明时期是非常常见的大众阅读文学体裁。日用类书和情书集锦都是大众读物,阅读者都是识了点字的普通百姓,但实用知识和虚幻题材收录到同一本书中,反映了老百姓已经不满足于日常生活的经营,而是同时追求精神世界的满足。并且在情书作品中,还有大量的插图,方便老百姓想象男女主角的世界。更大胆一点的,还会将自己幻想为身穿长衫的书生和绅士,与文雅的大家闺秀卿卿我我,在幻想的世界里实现了阶级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