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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65 期〓
文|遇罗文
女孩子的预感能力特别强。
得知戚本离讲话的当天下午,羽晴到我家来看我。可能多日的紧张劳累突然放松,我感到像感冒一样。她进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不想动。
羽晴眼泪汪汪地对我说,她感觉有人会来抓我们。我笑着安慰她说,没那么严重,不就是说《出身论》是“大毒草”么,报纸不往下办就是了,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出身论》没有谁能驳倒,以前陈伯达不是也没敢下结论,还让大家讨论么?但是无论我怎么说,羽晴就是高兴不起来,认准了我们要面临一场大祸。
这天姥姥和弟弟去了姨夫家没有回来,我和姥姥的屋里难得有这么肃静。羽晴陪着我,只是默默地流泪,弄得我越发头昏脑涨,浑身难受。
该吃晚饭了,母亲把饭端来,以为我病得很历害,看羽晴把饭接了过去在照顾我,放心地走了。
沉默了很长时间,羽晴忽然说:“咱们一起走吧,到外地去。”“干什么去?”我不解地问。“咱们结婚哪。怕到一个穷山沟去种地。”
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她给我讲起她的小姑,一个十分漂亮的大学生,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一个右派,两人都被分配到偏远的小城市,处境非常凄惨。羽晴父亲经常拿这件事教育子女,不要太任性。尽管羽晴对小姑万分同情,更佩服她尊重爱情的高尚情怀,但是让她也遭遇同样的命运,那时还接受不了。现在为了我,宁肯重蹈小姑覆辙!不,还不如他们——人家是有正式的工作,羽晴宁肯去当农妇,放弃了自己当作家、化学家的理想,一辈了种地、养猪、生儿育女——这都是为了我!何况我自已也容忍不了自己干一辈了简单、粗笨的劳动,怎么可能让羽晴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去吃糠咽菜,风吹日晒?假如沦落到这一步,我宁可去死。
我不相信处境已经这么悲惨,但是还被她的真情打动了。怕她看见我眼中的泪花,我闭上了眼睛。
我们又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已经有几点钟了,估计很晚了。院子里静极了,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我提醒她:“太晚了,你回去行么?”不料她却说:“今晚我不想回去了。”我怕母亲反对,她说:“我去跟她说。”她出去一会儿回来说:“我睡在姥姥的床上。”
后半夜,我被她紧紧的拥抱弄醒了。立刻,不可名状的感觉、天旋地转般的激动充斥了我的全身。
我手足无措。有种强烈的愿望,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爱抚她。好半天,我才难为情地征求她的许可,她只是轻轻地说:“你干什么都行,我是你的。”
我们还一点儿都不懂,什么是性爱。
此刻,我无知得可怜,胆小得要命。
我只体会到负罪感伴随着无限的好奇,拥有了一切伴随着刻骨铭心的感动。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几天以后,四中的同学找来几张去成都的火车票,我们一行七八个人动身到峨眉山去玩。《中学文革报》方面的人有牟志京、王建复、羽睛和我4个。我们其实是躲躲戚本禹讲话的风头,所以我没有心思游山玩水,心里还老惦记着哥哥。尽管无数人对峨眉山赞赏极了,我对这趟旅游的评价却只有一个字——累。
四中的同学看我无精打采,跟我开玩笑说:“我们要是有你这么好的条件,早该风流了。”
我知道是说我和羽晴,不解地偷偷问她什么意思,她淡淡地说:“夸你老实。”话语里露出了一点儿不满。
从峨眉山下来,牟志京和几个同学偷越边境去越南参加“抗美援越”,王建复回了北京,我和羽晴留在了成都。
我们就住在西南局办公大楼的一个办公室里。办公室的豪华,让我们大开眼界——厚重的门,高高的天花板,硬木地板;外屋有二十多平米,摆放着宽大的写字台和沙发;里屋也有二十多平米,摆放着席梦司床、大衣柜等高档家具;里外屋之间,有一间十多平米的卫生间,安放着很大的澡盆,只可惜此时不再供应热水。这么气派的办公室,一套挨着一套。
刚来成都那天,火车站里有北京高校造反派的接待站,把我们领到了西南局,他们“占领”了这里,原来这里的当官者早已不知去向。我们想住哪套房,随意,只要能打开。好踢足球的王建复发挥了腿脚的功夫,一脚把门踹开,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家”。
只剩下我们俩了,羽晴非常高兴她称呼这是我们的“蜜月“——其实我们对婚姻的理解,还处于无知的状态——以为可以一起躺在床上,可以尽情地楼抱,就是新婚的全部内容。四五月的成都,即使夜晚也已经有些闷热了,我们甚至不敢脱去衣服,惟恐皮肤的接触就能使人怀孕。
头两天我也很高兴,这是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无论有什么亲呢的举动,不必顾忌着被别人发现——多么新奇的生活!
可是……比如我最爱吃对虾,如果顿顿吃对虾不吃别的,相信用不了两天我也会腻味。我俩整天形影不离,又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儿天以后,我就有些烦了。我又惦念起了哥哥,给家写信询间,一时也得不到回信。
这时候,四川首先在群众组织之间动用了枪炮,使武斗的形式升了级。据说连苏联运往越南的军火都被截下来用于派性的战斗,但是成都市还没有这么严重两派的斗争焦点,在我眼里又是那么无聊——真正关系到老百姓的生活、地位、人权,没有人敢了正面提出来,只是互相比赛谁更忠于革命路线;输赢全由中央文革小组的好恶而定,带有极大的偶然性。
最让我反感的却是一件小事,以至因此懒得上街:每次走在街上,准能看到一二辆卡车,载着七八个穿丁工作服、戴柳条帽、面有菜色的工人奔赴工地,这些人敲打着自已的工具或别的铁器,可着破锣嗓子大唱宣扬极左思潮和个人迷信的革命歌曲。他们全然不顾嗓音和“乐器”的刺耳和形象的粗俗,竟能以丑为荣。从一个个摇头晃脑的专注神情,能够看出他们的虔诚,并非有人强迫他们这样做。我的一种悲哀的心情油然而生。
羽晴看我心情不太好,想尽切办法让我高兴。
她从抽屉里找到一副扑克牌,让我和她玩。两人玩扑克,乏味极了。她故意让我总是赢,显得她很笨,反而我更没了兴趣。
我取笑她笨,她借机向我撒娇。愚呆的我不懂得撒娇是女人的魅力所在,反而教训她,这是没出息的表现。后来我才知道,天生好强的羽晴,最反感的就是说她笨。
她教我唱她最喜欢的英文歌:“I belong to you,you belong to me……”翻来覆去那么几句,很快就没的学了。
我俩的生活费带得很少,每次买饭都由她安排,很注意节约。她总是尽量买一点儿我爱吃的,她自己吃最便宜的。
我得了一场重感冒,半夜发起了高烧,说起了胡话。第二天早上稍好一点儿,急忙去附近的医院,体温还有39度。大夫让我必须住院。
两天以后,终手退了烧。这两天羽晴急坏了,日夜坐在病床旁边看着我,嘴上也起了泡,我在半昏迷状态下度过了两天,除了喝水,没有吃任何东西,等到完全清醒了,感觉很饿。她问我想吃什么,我一时想不出来当地有什么是我想吃的,就告诉她让她决定。【待续】
说明:本文来源于“私人史”,选自《我家》,遇罗文/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5月。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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