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卜雨晨,2004年11月出生,王店镇三建村人,现就读于嘉兴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作品见于《嘉兴日报》。
灰暗的薄纱缓缓拂去胭脂和紫罗兰浸透的晚霞,孩子们匆忙结束夜饭后的嬉闹,在没有月亮的暮色中回家。点点火光在夜的朦胧中亮起,缥缈的香雾由此弥漫,悠悠地向昏暗的灯光慢溯。红烛明灭,黄纸燃烧,待流焰褪去,只剩一群火蚁吞噬松软的灰烬。
阿楼扭着头,小心翼翼地倒车,生怕压到路边齐整的香柱。今天是什么日子呀,他朝我一笑,又解开锁链,咣当一声打开三轮车半锈的铁门。农历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萨的生日,路上烧的就是地藏香和地藏经,保佑我们出入平安,家庭美满。哦,怪不得一路过来本地人都在地上插香,阿楼把成捆的将要从三轮车溢出的毛衫仍在地上,撩起衣服扇了扇。走吧,搬到二楼去,我拎起两捆毛衫,清晰地感受到蒸汽在羊绒中留下的温热,蔓延到指尖、指缝与手心。
父母曾告诫我,不能帮整烫工搬衣服,有些滑头的老板一但发觉雇主肯帮忙搬运,下次就不愿再动,以至于纠缠不清。不过我一向同阿楼一起搬货,不单因为他与我年龄相仿——阿楼是一个极牢靠的人。
去年八月,父亲吩咐我从缩绒厂取来衣服送到整烫车间,这是一件倒霉的差事。忍受完缩绒厂刺鼻的异味,就踏入滚烫的蒸炉中。走近整烫间的大门,熔浆似的空气已抑制住呼吸的欲望,墙上的温度计布满裂痕,红色液体赫然50摄氏度封顶。浑浊的高温首先使皮肤瘙痒,而后疼痛,最后失去知觉。车间确有一台大空调,轰隆隆喷洒着冰霜,不过杯水车薪。
车间主任不情愿地走出隔壁的空调间,尴尬地解释,已经没有工人可以烫这批衣服了。我并不作声,咬着牙在整烫间瞪了他两分钟。主任毫无办法,把阿楼叫了过来。那时阿楼的上身并不黢黑,从手背到肩膀长满了痱子,汗水与各色纤细的绒毛凝固在他的脖颈处。
不要新来的烫,我继续瞪着车间主任。他使劲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显示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这小伙子烫得挺好的,你让他试试看吧。最终说服我的还是难以忍受的高温,阿楼从我身旁抱起了衣服,回到工位,只是他的每一步都留下了几滴血渍。那不是蒸汽的痕迹,是烫钻时毛衣掉落的辅料,在平整的地面上细钻与钉子并无区别。整烫工有时为了不踩脏浅色的衣服而赤脚工作。阿楼熟练地套板、推抹、拱压,蒸汽在他身旁弥漫,又忽地被排风机卷走。
翌日,年纪轻轻的整烫工送来烫得笔挺的毛衣,我同他搬了许多趟,临别时又在他的怀里塞了一瓶冷饮,兴许算是这个行业的最高礼遇。阿楼在车座上愣了会,打开瓶盖痛饮一口,驾着三轮车疾驰而去。“谢谢啊”,他的声音险些被烈日融化。
阿楼从仓库出来,闻了闻缭绕的地藏香,翻开一页未烧的地藏经,“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他朝供桌上的地藏菩萨像拜了拜说“过了今年我就得换个工作了,做整烫实在赚不了什么钱,厂里机器也停掉一半了。”“没事”,我朝他一笑,“地藏菩萨也会保佑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
谢谢啊,阿楼的声音在黑夜与香雾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