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各平台的年度报告并非十分准确的卡在12月31日年关发布，而是在12月中旬至1月中旬这个时间区间内多有不同。从最初支付宝年度账单似的数据清单，到后来跨平台展示的个性自我，再到更为成熟的社交式报告，年度总结对大众日常生活有了更深的融入。

置身于互联网越来越快的时效性底色之中，平台只有“舞得更快”，才更有可能赢得用户的认同，提高与用户的粘性。年度报告就像是一个外部的记忆存储器，在年末这一特殊的时间节点，以习惯性的仪式协助个体进行回忆、总结与自我认知。

在口语时代，声音媒介赋予个体重构过去的能力；文字出现后，书写成为记忆生产的重要方式，诸如日记、回忆录等文字载体让记忆得以被记录并留存。进入大众媒体时代，报刊和电视进一步参与了记忆的构建。记忆的生产并非是孤立的，而是置身于人与人的互动之中。

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数字时代的到来让记忆的生产方式发生显著转变，人们开始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完成记忆的存储和读取。在新的记忆容器中，记忆书写的触角和容量达到几何级的增长。对应的，年度数据总结展现了用户一年来的媒介使用轨迹和记忆线索。

一、重组：用户记忆档案的数据化展演

随着媒介化和数字化程度的日益深入，媒介日益嵌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并介入到个体记忆建构的过程之中。在记忆实践中，媒介不仅是记忆构建的场所，也是记忆书写的参与者。平台发布的年度报告，就是这样一种独特的数字记忆实践。

学者曾娅妮和徐杭艳认为，平台年度报告在最初阶段只是扁平化的数据清单，仅展示用户简单的媒介使用数据，缺乏一定程度的个性化内容。后来，年度报告不再局限于呈现用户的媒介使用痕迹，而是积极尝试挖掘用户的个性化特征。

值得注意的是，发展阶段的年度数据报告所遵循的仍然是媒介时间与社会时序，但如今成熟的年度报告其侧重点则聚焦于用户记忆档案中的各类量化数字，在对个体记忆的梳理中，平台常常使用与“最”“第一”等词相关的数据。

在跨年这一特殊的时间节点，多类应用程序将个体在媒介时空中的行为痕迹进行可视化编排，以年度报告的形式推送至用户屏幕，开启以年为时间单位的记忆复现，如年度听歌报告、年度阅读报告、年度观影报告、年度消费账单等。

借助报告，用户将自我与各种数据表征联系起来，构建起对过去一年的回顾和对自我的认知，进而唤起个体记忆地遗落和拾取。记忆被外化为一种不同的数字形式，“是人类数字化生存的历史‘印痕’，是一种被数据化的记忆”。

数字记忆的基础架构是基于数据库的提取和整合，因而，无论是在形式还是内容上，数字平台中的记忆书写都已不再遵从传统意义上的叙事逻辑，而是一种由数据驱动的、异质化的组织方式，这导致了其在记忆记录、呈现和修辞等方面的特殊特征。

在年度报告的生产中，平台通过算法技术不断从中读取数据，并将收集的数据进行量化和排序，进一步筛选出对用户来说更有价值、更易被关注的记忆片段，形成年度报告的内容和事件。数据因进行了二次加工和整合，往往是用户自身都未曾留意的内容。

当下，用户的日常生活深度渗透进数字平台，被捕捉的记忆线索更显细致和详尽。用户在平台中每一次的点击、浏览、搜索、评价等在线行为，都会以数据的方式被即刻储存下来以此形成一个拥有极大容量的“超级档案”，成为建构记忆文本的初始来源。

各平台对汇集的各类个性化数据进行收集、筛选、处理和可视化呈现，实现用户的精准画像，并将用户的年度记忆转换为更具记忆点且易于传播的专属标签或数字形象，以激发用户将记忆之场延伸至更多的社交平台。这是平台的宣誓，更是用户的呐喊。

二、重生：平台记忆碎片的故事性拼贴

进入数字时代，记忆的栖身之所延伸至线上虚拟空间，媒介技术深度介入记忆的生产、储存、传播与获取的整体性过程，与身体主导的大脑生物记忆一道，重新定义着当下的记忆景观，带来了活跃又混乱的双重记忆体验。

西摩·查特曼认为，故事指的是内容或事件的链条，以及人物、背景的各组件。在以数字环境为背景的记忆之场中，媒介技术作为建构记忆的关键行动者，以一种自动记录、智能分析的方式记录着用户的媒介实践行为，决定着年度报告的内容或事件的链条。

年度报告的内容主要是数据的重组，而非按照顺序时间流和线性叙事结构展开。其所呈现的是散乱的记忆点和碎片，记忆语境的坐标系并不完整，因而，当个体通过年度报告回忆往昔时，也难以看到一条前后接续的记忆路径，而是整体记忆中几个无序的、散乱的场景。

APP年度报告借助特殊数据和回忆碎片在年末进行记忆的复现，对用户有着继往开来的特殊意义。同时，报告以时间坐标为线索，将丰富的数据转化为包含时间戳的过去记忆，唤起用户的共鸣，还以其鲜明的时间性成为个人年度记忆中的重要标记点，更添吸引力。

当下，数字平台仍在时刻不停地拼凑着用户的日常生活碎片，通过颠倒次序、添加修辞等叙事手法的运用，年度报告显然已不是镜子式的记忆映照，而是介入记忆之中进行了重组和改写，并以赋予价值和标签的方式影响着用户对自身的认知。

本雅明认为记忆是积极行动的产物，在他的描绘下，人们会主动地寻找、挑选并收回记忆，正是这一过程赋予了记忆对个体而言的真实性。而如今“主动”变为“被动”，“寻找”变为“接收”，“挑选”变为“自动生成”，“收回”变为“收藏”。

如此一来，在数字时代，记忆则被外化为一种不同的数字形式，“是人类数字化生存的历史‘印痕’，是一种被数据化的记忆”。在年代报告里，时间通过记录、剪切、重组获得永恒，过去的生活得到复现，再度充满活力，并对过去零碎的数字记忆进行覆盖。

从用户视角来看，平台年度报告让记忆的存储和调取更加便捷化和人性化，为用户生成极具个性的记忆展厅，协助个体进行数字记忆的书写和留存。由无数个体记忆所汇聚而成的数字档案，也能帮助我们了解数字时代的记忆实践特征。

但是，就平台年度报告而言，技术在塑造平台文化的同时，也在深刻影响个体的数字记忆生产。个体的媒介使用越频繁，平台所捕捉的记忆线索也就越丰富，而隐藏在技术符号下的价值标准也形塑个体的自我认知。这是平台年度报告带来的个体隐忧。

三、重现：个体记忆实践的延伸式社交

媒介行为经过深植量化逻辑的数据化重组完成了展演，记忆碎片通过故事性叙事的拼贴得到了重生，个体记忆实践最终也经由app年度报告得到了重现，最终通过社交媒体的分享与传播，成为了一种社交货币似的媒介产物，将用户的社交互动无限延伸。

正如哈布瓦赫(Halbwachs)在《论集体记忆》中所提到的，在群体中个体才能进行回忆和对记忆加以定位，共享着过去记忆的集体也因此产生了强烈的情感连接和群体认同。也就是说，具备鲜明个性化的年度报告并非只是个人产物，而是记忆集体共存的纽带。

个体通过年度报告的分享与传播，在群体中加以定位，也因此强化了情感连接和群体认同。刘亚秋也提出权力范式下不可见的“记忆的微光”，即被宏大叙事所忽略的个体记忆，其中蕴含着极为丰富的记忆细节。个人档案和数字记忆也因此得到了进一步的衍生。

从终端网络、内容网络、关系网络到如今的智能互联，互联网的发展史同样也是社会联结的发展史。年度报告就像是这一发展浪潮中的一叶帆船，随之发生内容和形式的更迭。简而言之，年度报告的发展是为了提高平台与用户的粘性，更是为了增强用户之间的联结。

翻看年度报告的过程中，用户能持续地得到来自平台的积极反馈，这不仅能够让用户更主动地参与这一场数字记忆书写之旅，也在潜移默化中加深了用户与平台之间的情感连接，让二者之间的记忆互动更加深入和密切。

从模糊的庞大数字到具体而明确的个体，用户更加直观地感受到自身与他人的角色联系与情感连接。年度报告在文案中不约而同地使用了“相遇”“陪伴”“共度”等词，传达着用户与平台亲密关系的起源，同时也标注着用户与平台共同构建的开端记忆。

平台将自身拟人化，以一个老友的身份陪伴用户走过记忆的无数扉页，而对开端记忆的回顾与强调，也赋予了平台书写用户记忆的合法性。平台将自己刻画为一个体贴的陪伴者，为用户记录可能遗忘的记忆细节，带给用户充足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随着平台的持续发展，其所构建的社交关系成为用户记忆书写的重要线索。在海量的社交数据中，平台通过数据筛选和呈现，让用户看到了自己全年的社交轨迹，也获得了独一无二的社交记忆。若将比较的视角拉长，平台年度报告对于用户社交关系的盘点是逐步深入的。

然而，平台并不止于社交痕迹的挖掘，也尝试主动为用户营造社交空间，延伸其社交网络。年度报告的社交记忆书写不仅包含过去，更指向未来。这不仅提高了用户的参与感，也让年度报告的记忆书写更具深度与温度，在展现独特记忆的同时，让用户感受到独一无二。

在年末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年度报告成为节点记忆的提示器。在数据操演中，平台形塑着“个体的观点、经验和记忆，构造、打破与重组自我与他者、公与私的边界，构成记忆能见度和公共性的基础。

平台不仅总结用户的内容偏好，还尽可能为用户搜集和展现最为独特的记忆时刻，让用户感受到自身的独一无二，如“他们都说好，你却偏偏不喜欢”（豆瓣2019）、“你读过最小众的书”（微信读书2021）、“你去过的地方只有少数人完成解锁”（高德2023）

平台话语年复一年地熏染，用户逐渐养成等待年度报告发布的习惯。年度报告由点及面地唤醒用户的深层记忆，并逐渐勾连起专属于个体的记忆微光。它就像是一张记忆的捕捉网，将用户共振过的情绪、经历的特殊场景都记录下来，形成专属于个体的独特记忆实践。

在用户眼中，年度报告是“年末片尾曲”“除旧迎新的快乐礼物”“跨年必备”，与他们共同见证旧年与新年的更替。这种由特殊时间点触发的情感记忆在平台文化的影响之下，呈现出别样的记忆图景。这也是年度报告能“各显神通”的重要原因所在。

翻阅年度报告的过程，也是记忆唤起与回填的过程。依靠人脑铭记的记忆有被遗忘的风险，过往看似无关紧要却可能包含重要情感的琐碎记忆很可能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媒介能够通过无休无止的叙述让闪光灯式的记忆重新构建成完整的记忆事件。

用户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年度报告，是记忆场域的拓宽，同样也是记忆档案的存档。用户将年度报告当作随时可供调取的记忆储存罐，不同年份的年度报告形成一系列有关个体的“编年体通史”，在有需要的时候辅助用户进行记忆的回填。

年度报告所充当的正是这样一个叙述者的角色。在平台技术的支持之下，被用户遗忘的记忆碎片再度被拼接起来。用户一年度过的时间因为年度报告的总结而更加具象，也将他们嵌入到各自的记忆细节之中。通过日常生活的回溯、记忆档案的回填，生命变得愈发可见。

（注：本文所有图片均来源于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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