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海报
我看少年派像一个坐过山车的过程。
原本我是带着看一部充满幻想和童趣的冒险片的轻松心态去看的,当看到派在不同宗教中去寻找神的时候,我发现导演是在探讨信仰。于是,当成年的派告诉作家“我的历险故事与信仰有关,听完我的故事,你也许会重新相信神”的时候,我开始正襟危坐,并且不敢再怠慢这部影片的每一处细节。
然而,影片的最后,成年派只是问了一句,在两个故事之间,你更愿意相信哪一个?当作家回答,更愿意相信有老虎的那一个。成年派则说,所以,你相信神。
说实话,这样的回答让我十分失望。
再进一步说,信仰不过是自欺欺人,只是我们都需要这样的自欺欺人。
这显然不是我想要的一个解答。说得不客气点,这样的回答太心灵鸡汤了,事实上,一个人愿意相信什么跟他真的相信什么是两回事。就说那个作家,他说他更愿意相信有老虎的那个,但他真的会相信有老虎的那个吗?他真的就如此简单地能够重新拾起信仰?
如何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在我们不完美的生活中,去相信存在一个完美的上帝?如果上帝真的这么完美,他为什么要让我们和我们的生活如此不完美?
有太多的神学家、哲学家、文学家做出过自己的回答,这些回答巧妙、精致、充满哲理,但世人从来没有因此满意过。只要人还存在,这个问题就会一直存在,会被一直问起。
所以,你又期待李安在一部电影中做出什么让你满意的回答呢?
我得承认,这是李安特别了不起的地方。他最后的解答,可以让普通人心满意足、也获得足够的安慰;一个完全沉溺在信仰中的教徒,估计会一笑而过,一部电影动摇不了他任何东西。
真正会受到伤害的,是那些依然在信与不信之间摇摆不定的人,李安影片中的问题足以引起他们的共鸣,然而李安最后的回答对他们而言却毫无道理。但这第三批人,却又根本呢没法责难李安。
但至少,我知道信仰不是一道选择题,不是在“能带来安详的信”与“会带来痛苦的不信”之间的简单选择。选择信仰有时候恰恰是选择痛苦,而真正的信仰则会不畏惧任何的质问(更不会用简单的二元选择来逃避质问)。
在我从未接触基督教的时候,最早了解的圣经故事就是关于约伯的故事,一个质问上帝的故事。
约伯是世上最虔诚、最敬拜上帝的人,但因为上帝与撒旦打了个赌,所以上帝允许撒旦任意折磨约伯,来考验约伯的信仰。约伯很快失去了一切:财产、至亲、健康。约伯的朋友前来看望他,约伯痛不欲生、质问上帝凭什么如此待他?朋友们一个个替神回答约伯,却都回答不了约伯的质问。
故事的高潮是上帝亲自出现,他用一系列的问题回答约伯的问题:我立大地的根基时,你在哪里?我让日出日落、潮涨潮汐,你在哪里?我让河马的皮厚如铜墙铁壁、让鳄鱼的牙锋利如刀,你也要问我凭什么吗?我让狮子捕食斑马、让秃鹰追逐兔子,斑马有没有问我凭什么?兔子有没有问我凭什么?
这样的回答能不能让约伯满意?我不知道。但约伯最后服了。因为造物主向约伯展示了自己神奇的造物,这一切伟岸、壮丽、奇绝的事与物让约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渺小,于是,他选择臣服。
所以,其实少年派最打动我的的地方也是那里。当少年派在海上遭遇暴风雨和电闪雷鸣时,他对着这天地间无比美丽又可怕的一面大喊,神迹!这就是神迹!帕克,快出来向神敬拜!
故事,最原始最永恒的意义就在于,可以把难以清晰定义是什么的东西,用比喻的方式,艺术地表达出来。宗教这种极度复杂的人类现象,形成的原因实在太难解释清楚,如果要说宗教“是什么”,也许不论使用怎样的语言,说出来都是不准确、不本质的。而 派的故事在我看来,就是在以一种巧妙和超越语言的方式,形容宗教究竟“像什么”。
但当帕克畏缩于闪电的威严时,少年派发出了更加感动我的一番言论:上帝,你拿走了我的一切,让我失去了我的亲人,我臣服!我都臣服!但你为什么还要吓它(老虎)?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想怎样?
我想很多信徒都经历过这样一个阶段,很多教徒都发出过像少年派一样的问题。只可惜,我们的生活不是一部电影,信仰也不是一道选择题。不是一个更美好的故事就会让我们放下自己的疑虑,然后在将醒未醒的时候戛然而止。
《少年派》的本色故事相当残酷黑暗,李安既没有给这个故事涂抹上过多温情款款的颜色,也没有把观众逼进无可选择的黑暗角落。我感觉这是一个关于人性、兽性和神性的故事——兽性未必意味着邪恶、黑暗或残忍,只不过在无可选择之下,人不得不变成动物,以求生存。
问题是,你如何确保自己还能从猛虎变回人形?神性就是少年派得以接受现实,回归人性的桥梁。或许不能算信仰,更像一种信念。我很同意有粉丝的说法:猛虎是原始的本我,少年派是文明的自我。该猛虎现形时,如仍拈花微笑,则性命不存,一旦回归人世,猛虎就需消失,才能走入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