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因为阎鹤祥的脱口秀而再次热泪盈眶。
阎鹤祥在脱口秀单人季的最后一场演出,和第一场“不独立毋宁死”的呐喊构成了完美的回环。阎鹤祥说郭麒麟不是我的段子,郭麒麟是我的处境。
我知道阎鹤祥是因为他说相声,站在桌子里边说相声,旁边是秀气了的郭麒麟。后来他坐在桌子前面说评书,大林成了电视剧里的范思辙,渐渐把相声世子的标签成功撕下来了。太子离宫日久,长日漫漫,太子妃怎么办?
这事里有凶险。侯宝林得有郭启儒,高英培得有范振钰,李金斗得有陈涌泉。拆伙以后冯巩还是冯巩,他的前搭档我更喜欢的刘伟就沉寂了好几十年。人能有几个几十年呢。落单儿是个大坎儿。
后来在播客上听到阎鹤祥的访谈,讲他说评书时所用的艺名的来历,讲他在南美骑行的见闻,夹叙夹议,娓娓道来,听着就那么舒服。显见这人腹中有诗书,胸中有丘壑。离了这一身大褂,人家还是个有境界的人。我就是那时候加倍喜欢上了阎鹤祥。
今年看到阎鹤祥来说脱口秀,我特别开心。他每一场都在提他的单位,他失散的搭档,他燃烧的初心,有一种不屈,有一种不群,有一种卓然的冷,有一种郁郁的热。他来这儿,就像给相声找了一块飞地,给评书续了一秒香火,给自己和homie团了一套双人舞课程。他在这里入阵,用相声和评书里的技法、气度、声口,尝试一种突围,举着他的独立宣言,筚路蓝缕 ,以启山林。在这个意义上,他和他的搭档郭麒麟,相向而行,从未分离。
阎鹤祥在单口季决赛阶段讲的,是他的中年困境。似乎全世界知道他名字的人某个阶段都在问:孤单的捧哏你还好吗。失去了活泼的逗哏你的世界是否一片岑寂呢?天大地大,今后你预备往哪里去?而其中声音最大的,是他自己。
籍籍无名有籍籍无名的优势。可我们一样被四面八方袭来的语言的箭簇叉住:你还好吗。你还有力气笑骂吗。你还能一战吗。不打算结婚了吗。不准备转岗了吗。甘心退休了吗。敢想二十年后的事吗。偏头疼和高血压找上你了吗。一杯热水能安慰长期的失眠暂时的失意间歇性的失心疯吗。旅行能搁置大部分问题吗。把自己带到天涯海角你就能躲开脑子里的这些嗡鸣吗。
被生活堵麦,语不成句的当下,退无可退的局促,怆然涕下的幽愤,哪个中年人没有过这种体验?一瞬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狠狠地和台上的壮壮共情了。
人生太难了。世界对待敏感的人太刻毒了。但还好它有狡黠的幽默感。命运在煎迫中,会布施一星星的慷慨,在一系列恶作剧之后,会送来一大叠可爱的明信片。当你前无去路,回身时,夕阳落尽处,故乡,也是归乡。
人扛不过时间,所有东西都逃不过汰换和磨洗。我理解相声演员阎鹤祥对相声的爱。作为观众,我也固执的爱这些微微过时的东西。要面对它们的衰微,是一件悲伤的事。可你换个思路呢,汰换和淘洗后,我们可能获得了一个更有活力的更泼辣的新样本,更适配这个时代,更体贴这一代人群。所以我特别喜欢阎鹤祥的论述:脱口秀是相声的对跖点。不走心的话,它们之间的距离是最远的,走心的话,可能也是最近的。
对。你可以这么理解。就像滑稽戏、哑剧,曾经是相声的对跖点。就像有声电影曾经是默剧和话剧的对跖点。不走心的话,它们很远,走心的话,它们很近。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相声演员对相声的这一片孤臣之心,是动人的。在脱口秀的舞台上力战到最后一场,他留下的最后一句台词是:相声演员阎鹤祥,下台鞠躬。
所爱的尽管已式微,而我们对它的爱意仍沸腾如昔。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人,布达佩斯大饭店的经理古斯塔夫,莫斯科最后的绅士罗斯托夫伯爵,王利发掌柜,总之,一群值得尊敬的体面人。高风峻节。如切如搓。如琢如磨。
也许无法改变,但请不要逃避。
很感慨。很感动。写下这一篇,致敬我喜爱的新晋脱口秀演员,优秀评书艺人,相声演员阎鹤祥。
你爱相声。而我爱你这一季写给相声的所有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