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是北街的一个算命先生。
他身上的本事，不是来自别人，家传的。他爹活着那会儿，人们都叫他“瞎子李”，也有叫他“神算李”的，而且不在少数。
大概算命的这些人都是三弊五缺的命，瞎子李一辈子没睁开眼看过这个花花世界，一辈子也没寻上个媳妇帮他暖炕头，他挣的钱都花在自己下半身了。瞎子李爱好酒色，收了点卦金，不是打酒就是逛窑子，钱财成了过手之物。
后来算不动了，也逛不动窑子了，就从外乡领了个小子——他自己说是领的，真假未知，这小子长得脸阔额宽，尤其是那张嘴，一口轻松能塞进一整个皮锤，小时候便有了“大嘴”的绰号。
瞎子李没能寿终正寝。他是一次雪天外出算命时，失足跌进桥下，脑子撞破冰层，半天没爬起来，活活冻死的。他死了之后，北街算命的营生就落到了李大嘴的手里。
李大嘴也确实正儿八经跟着瞎子李学过几年算命，至于算得灵不灵，瞎子李在的时候，他从来“不显山不露水”，没人知道虚实。
瞎子李乍一走，之前的老主顾一下子就失了“主心骨”，遇到悬心吊胆的事，一时不知道该跟谁讲了。
他们当然也想到了李大嘴，可算命这事，不是想学就能学会的——有些绝活，他爹会，他不一定就能会，村里的老王头杀了一辈子猪，那口碑好得没话说，可培养了他儿子二十多年，不是至今还是个半吊子水平么，三刀子都放不翻一头小猪崽子，简直没脸看。
对于李大嘴的本事，那些老主顾都是犹犹豫豫的。
直到有天，南街的胡二奶奶拄着拐棍子颤颤巍巍地推开了李大嘴家的大门，李大嘴才算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之前，胡二奶奶遇到点大事小情就爱往瞎子李家里跑，请他给说说唠唠，掐掐算算，回去再烧烧拜拜，事情也就圆满了。
这天，胡二奶奶又觉得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往常她早去找瞎子李给掐算了，在家里坐立不宁了大半天，终于拿定主意，怀里揣着手帕子，手帕子里窝着钱，去了北街。
胡二奶奶絮絮叨叨了半天，李大嘴才听明白了她的话。她心慌意乱，想要禳解禳解。之前老太太常来他家，他也见过老父亲给老太太支招儿。
李大嘴依样画葫芦，掐掐手指，然后跟胡二奶奶说：“您那，在院子西南坤位烧把香，跪地拜拜，事儿也就过去了。”
胡二奶奶一听，愣了，从前瞎子李嘱咐她朝东南拜过，正北拜过，西北拜过，还从没朝西南拜过，那可是家里茅坑的方位啊，人能朝粪坑磕头？
胡二奶奶睁开老羊一样的干眼：“没算错？”“信我的，错不了！都是老街坊，还诓你不成？”李大嘴脸上有点不悦。
胡二奶奶不再言语，蘸着唾沫从手帕子里哆哆嗦嗦点出十块钱，交到李大嘴手里时，又犹豫了一下，“真管乎吧？”
“管，咋不管！”李大嘴将钱抢了过去，扭头进了屋。
几天后，胡二奶奶站在北街对着李大嘴家的方向破口大骂：“你个小鳖羔子，听了你的话，我头也磕了，结果今儿个一脚滑到了，两个老门牙磕掉一个半……”边骂边抖抖颤颤向大家展示手心里那两颗焦褐发臭的老牙。
大家围着胡二奶奶聊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李大嘴的本事不中，赶不上他爹。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算是将李大嘴算命的牌子彻底给砸得稀碎了。
北街上靠西头住着一个老爷子，姓张，早些年跟瞎子李关系挺铁。瞎子李在家的时候，两人常坐在一块聊天，张老爷子挺信算命这一套，对瞎子李的本事也是颇为称道。
可惜，瞎子李走得突然，当时张老爷子正准备找他给自家小儿子寻个良辰吉日，好顺顺当当地将儿媳妇迎到家里。没办法，瞎子李走了，张老爷子只好将这事求教于李大嘴。按照两家的交情，张老爷子也没给钱，就送了包烟，算是意思意思。
李大嘴没推辞，接了烟，打开，倒出一根，也没让张老爷子，点着，自己吧嗒吧嗒抽了起来。闭眼掐诀，架势跟瞎子李如出一辙，末了，手往桌子上一拍：“下月初六，好日子，大吉大利，你家办红事，出不了一丁点岔子！”
张老爷子听了，高兴，眉眼挤成一团：“好，听大侄子的，就下月初六办，到时候你也去，烟酒管够！”说完，喜颠颠而去。
大喜的日子很快到了，但事情却并不像李大嘴说的那么顺利。非但不顺利，反而岔子多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天，大雨下个没停，两家亲戚都淋成落汤鸡不说，接新娘子的花车，半道上还拐进了沟里，差点儿出了人命。
新娘子好不容易接来了，这边正准备跨火盆进屋，屋檐顶上一块红瓦掉了下来，要不是新娘子躲得急，脑袋直接就开瓢了。这新娘子当时吓得面如土色，嘴里念叨着：“这是老天爷不同意，还是你家老祖宗给我下马威呢！”满场子的人没有接话的，很是尴尬。
快开饭时，负责送菜的餐厅打来电话，说路上出了点事情，饭菜晚半个钟头才能到。问出了啥事不说，后来再三询问，才知道三轮车在路口翻了，熟菜豁了一地，要重新做。
张老爷子的脸色阴得不像娶儿媳妇，看到李大嘴就咬牙切齿，那样子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
李大嘴却满不在乎，菜上来后，大吃大喝，酒饱饭足之后，还摸了一瓶没开封的好酒揣进怀里。张老爷子也看见了，本想拦着，后来觉得有瞎子李的交情在，就随他去了。不过，从那以后，他不再相信李大嘴说的任何一句话。而且，只要看到有人去找李大嘴算命，他都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拦挡，从此街上没人再愿意去找李大嘴了。
门可罗雀之后，李大嘴穷则思变，不再枯守在家里等着生意上门，开始出门十里八乡地招揽生意。
老话怎么说来着，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李大嘴花花嘴瘪瘪肚，没有干料，有次信口开河，给自己惹来了血光之灾。
那天，他在邻镇集市上出摊，有个满面愁苦的妇女找到他，说家里当家的得了重病，医院里治不了，让拉回了家，眼看就不行了，她听说有本事的算命先生都能以命抵命，问能不能把自己的阳寿匀给当家的两年，多少钱她都愿意出。
李大嘴见那妇女心眼实诚得跟磨盘石似的，五根手指头往外一抻，“给我五千，我出招儿让你家当家的再活五年！”
那妇女感恩戴德地给了钱，喜滋滋地抱着一把“开了光”的桃木剑回去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早，李大嘴从车棚子里推出车子，正要出门，两个男子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有点面善的妇女，见到李大嘴，那妇女点了点头，两个男子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施展开了拳脚。
街坊们闻讯赶来时，李大嘴已被揍趴在地，癞蛤蟆似的抱着头，丝丝缕缕的血迹涂满了地面。在街坊们的劝解下，李大嘴将那妇女的钱悉数奉还，此事两清。
人家走后，李大嘴还犟呢，说自己那把桃木剑是“开了光”的，灵验得很，他家当家的没救过来，是没用对……街坊们都不愿听他瞎掰活，见他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散了。
李家族里有个老爷子，资历老，比瞎子李还要高一辈，私下里劝过李大嘴：“孩儿啊，没这个本事，咱就别吃这碗饭，老老实实挣钱，咱好歹问心无愧……”
李大嘴没把这话当成一回事，依旧在外面招摇撞骗。听说，前两年还因涉嫌诈骗，蹲进去了一绷儿，出来后狗改不了吃屎，还在外面装仙扮鬼骗人钱呢！
作者简介
黑脸二郎，山东单县人，90后，偶有文章发表。
本文编辑
他乡读书人
（声明：图源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推荐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