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治疗不仅是一个理论框架,而是一段持续塑造自我的旅程 | 直播回顾

学术   2025-01-20 19:1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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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治疗不仅仅是一种治疗方法,它更像是一把钥匙,能够帮助我们打开内心深处的故事,让那些曾经被困住的经验和情感重新焕发活力。

1月16日简单心理Uni开展了主题为“叙事治疗实践与个人经验分享:发现困境中的诗意”的直播,直播中邀请到两位叙事治疗专家,考虑到很多小伙伴因为时间安排没能参与到直播中,或者想再次回顾一遍,简单心理把直播的内容整理成了文字稿,供大家参考~

关心自己与创造自己




简单心理叙事治疗连续培训项目讲师及小组导师
墨尔本大学叙事治疗与社区工作硕士
2018年起实践叙事,曾在浙江嘉兴、上海等地公益组织为乡村教师分享叙事实践方法



 心理学系的训练 


本科我学的是中文系,后来转到心理学系,希望从事助人工作。然而,学习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在助人方面遇到困难,心理学学习和自我发展之间存在割裂感,这也影响了我毕业后没从事心理咨询工作。

幸运的是,我有机会去台湾辅仁大学心理系交换学习,接触到的人文学科视角让我更好地理解自己和社会的关系,回答了我内心的疑问。正是在这里,我第一次接触到叙事治疗的理念虽然没有深入学习,但为我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2018年,我开始系统学习叙事治疗的方法。回想本科阶段,我常与朋友讨论人生意义,许多人感到迷茫。我在学习发展心理学时,遇到心理学家埃里克(Eric),他提出的自我认同问题让我深受启发。通过老师推荐的工具,我发现一些人已明确自我认同,有些人则仍在迷茫阶段,而另一些人则接受了社会预设的答案。面对这些测量结果,我不知道如何回应,反而让一些人感到更糟。于是,我开始阅读更多的心理学理论,尤其是人本主义和存在主义心理学。

在辅仁大学,虽然心理系关注叙事治疗,缺少人本主义的讨论,我却有机会学习了夏林清老师的家族治疗课程。课程强调社会文化脉络对个体的影响,尤其是原生家庭理论我们常把问题归因于原生家庭,但若忽视了更大的社会背景,如阶层问题,生存问题,就无法看清问题的全貌。

在夏老师的课程中,我读到一篇由他学生写的文章《从关户所到西门町的故事》。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个青少年矫正的案例,揭示了强制与自发矫正的不同影响。在少管所,青少年被迫参与矫正活动,心灵并未真正“在场”;而在西门町的舞团,青少年自发参与,通过舞蹈认识到自己行为的伤害并开始改变。这让我深刻反思了社会文化脉络对个体转变的深远影响。

此外,我修读了丁兴祥老师的科学方法论课程,他提到“故事是最好的心理学”。当时,我还不了解叙事治疗,但这句话让我产生了浓厚兴趣。丁老师说,心理学中的许多术语和概念源自热力学、物理学等领域,这些隐喻和概念让我感到疏远,无法帮助我真正理解人类行为。我更倾向于通过文学作品来理解人物内心,正如我当初读张爱玲和白先勇的小说时,认知加工的方式几乎无法触及人物的复杂情感。

后来,我修了翁老师的《叙述与实践》课程,尤其是在修完达利奇的叙事课程后,我逐渐思考如何将叙事治疗理念与中国文化结合,特别是儒家、道家等思想。在学习叙事治疗后,我明白了如何利用文化元素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自己和他人。

我特别喜欢王老师,他常引用丁老师提到的朱光潜的话:“灵魂在杰作中历险。”这句话给了我很大启发。我相信通过文学作品,我们可以获得转变。像《霍比特人》和《魔戒》这些奇幻小说中,主人公如何克服困难、获得成长,正是通过叙事帮助我们理解生命中的挑战和成长。叙事治疗的核心也在于通过这些故事来反观自己的生命历程。

在电影和故事中,主人公常常在挑战中转化自我。早期我学习科学心理学,接触到更多的是理论和实验,实验室中的知识与现实生活有距离。我曾在国际高中教授类似A-Level的心理学课程,发现以实验室为基础的心理学知识依然遥不可及。那时,我对自己产生疏离感,对他人则保持矫正态度因为心理学标准常基于“正常分布”。但叙事治疗让我更多地进入了一个“自助”和“美美与共”的状态,开始理解到每个人的故事都有它独特的意义。


广义叙事与狭义叙事 


叙事治疗的实践可以分为广义或狭义。广义上,它包括日记、书信等,通过这些方式与他人分享故事。小时候,我常听柳树下的老人讲述他们的生活故事,这些故事形成了一个自发的社区,大家互相倾听、支持,许多问题也因此得到化解。最近,项老师提到的“附近”和费老师讲的“乡土”也让我思考。叙事治疗让我重新连接个人经验、文化和社区。

翁开诚老师曾说:“道在伦常日用之情中。”我认为这句话很好地表达了叙事治疗的精髓。与传统科学心理学通过实验和量表泛化结论不同,叙事治疗关注的是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关注我们如何在交往中理解自己和他人。


一段旅程 


在学习叙事的过程中,我将目光聚焦在日常生活中的互动和个人经验上。叙事治疗对我来说,已不仅是一个理论框架,而是一段持续的“becoming”过程,塑造自我的旅程。

叙事实践比存在主义更能持续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尽管我没有系统学过存在主义,叙事让我不断面对这个问题,并提醒我在回答时会遇到许多陷阱。当我说自己是男性、父亲或学生时,这些身份背后隐藏着权力关系。例如,作为学生,社会会附加许多要求:你应该做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

不同于此,叙事强调的是“becoming”,即不断成为的过程。它更像是一条流动的经验之流,而非固定的身份或本质。叙事提供了一个持续变化的空间,让我们在反思中发现更多可能性。

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历成千上万的事件,但只有少部分成为主线故事,这些故事线受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帮助我们建立对自己的认识,甚至给出结论。

进入叙事治疗后,我意识到“becoming”并非简单回答“我是谁”,而是展开新可能性的过程我们通过新的故事线重构经验,初始的消极结论可能随着时间转变成更积极的认识。


 未经反思的生活 


如果不主动反思,社会主导的故事会自动构建我们的身份。比如,在我很小的时候,直到进入大学前,我一直被定义为内向的人。由于上课不举手、不主动提问,我逐渐接受并认同了这个标签,最终变得更加沉默,停止主动发言。

有一次,我回到高中见老师,告诉他我在学习叙事治疗中的一些变化,他惊讶地说:“天呐,我怎么感觉不认识你了!没想到你现在这么能讲话。”这正是叙事治疗对我的影响,它让我更加自主地讲述和塑造我的故事叙事治疗强调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专家,赋予来访者对生活的诠释权和创作权。

我曾在医院跟诊,医生们每天接待大量病人,根据医学知识做诊断,虽然有意义,但这种方式往往无法真正听到病人内心的困惑。有一次,一位医生接待了一位多次自杀未遂的患者,患者带来了一本日记,医生认为这与我的专业相关,于是交给了我。患者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日记中写满了困惑和自我反思,充满了具体的问题:“我这样做是应该的吗?”“我还是一个善良的人吗?”叙事治疗的方法帮助我看到,这些问题揭示了患者在生活中的困扰。


 认可与认得 


在《临床医学的诞生》中,福柯医生强调一个问题:我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们的文化背景和学术背景会影响我们对病人的认知。有次我与向标老师讨论这个问题时,他提到“认可”和“认得”之间的区别,并引用了一首诗:当我痛苦地站在你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不能说我两手空空。这句话让我触动,因为它提醒我们,尽管人处于痛苦中,每个人的生命和经验都有其独特价值。

我还特别喜欢另一首诗中的一句: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这句诗则表明了叙事治疗中个体内在力量和成长的潜力。

在叙事治疗中,一位来访者曾说:“我爸爱的是他的完美的女儿,而不是我。”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我。它揭示了一个深层次的问题:当来访者符合某个标准时,才会被爱和认同;而当无法达到这个标准时,便会被拒绝。这让我想到了叙事治疗中的“认同”和“认得”的区别。很多人会陷入外部标准的框架中,而忽视了自己作为个体的独特性。

 好奇(not knowing) 


叙事治疗的一个核心要素是提问。我们以好奇的态度迎接每一位来访者,他们常常带着标签,如“我得了抑郁症”“我有焦虑症”等。叙事治疗不会立即接受这些标签作为了解他们的唯一途径。我们会问:“这个词对你意味着什么?”通过这种提问,来访者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与标签之间的关系,或许会发现自己并不被这些标签完全定义。

叙事治疗的核心之一是提问的艺术。我们从一个“未知”的状态开始,与来访者共同探索他的故事,最终逐渐接近可能的理解。这个过程中,不仅仅是我们作为咨询师在了解他,更重要的是,来访者也能从自己曾经的混乱状态中走出来,逐步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变化与成长。

叙事治疗的另一核心是“双重倾听”。例如,当来访者说自己是“抑郁症患者”时,我们不仅听到与抑郁症相关的故事,还听到他生活中的其他方面信息,这些与抑郁症无关。我们要倾听背后的“第二条故事线”理解抑郁症前后的生活变化,以及这种状态如何影响他的行动、选择和自我认知。通过双重倾听,我们能够帮助来访者全面地理解自己,发现更多潜力。

在叙事治疗中,我发现了一种独特且滋养心灵的方式——与来访者共同学习举个例子,有位来访者一开始用“科学”的语言描述自己与抑郁症的关系,但随着治疗的推进,他开始表达出想要“逃避”的愿望。我好奇地问他想逃到哪里,他提到深圳和杭州这两个地方。虽然他无法完全说明原因,但提到自己在那里想去“听诗词课”,特别是想听柳永的诗词。

这背后隐藏着深层的情感和个人经历。在常规的医学框架下,可能很难理解他为何对诗词产生这种需求。但通过叙事治疗中的好奇提问和深度聆听,我们能够进入这些细腻的部分,帮助来访者重新连接自己的情感世界,发现并定义自己的力量。


 见证 


叙事治疗还强调“见证”的态度当来访者经历痛苦时,我们的角色不仅是治疗者,更是一个真诚的见证者。我们尊重他们的经历,不仅纠正认知或行为上的“问题”,而是帮助他们拆解自我批判性结论。通过这种方式,来访者感受到自己的故事是值得被倾听和尊重的。

此外,叙事治疗是一个双向的过程。来访者的故事不仅影响他们自己,也会影响我们作为治疗者。当我们聆听他们的经历时,我们会联想到自己的情感和行为,这种双向的体验让治疗变成一个相互滋养和成长的过程。

最后,叙事治疗中的“局外人见证”让我深受震撼。虽然我们作为外部听众,但通过倾听来访者的故事,我们将这些故事带入自己的生活。我们不仅理解他们的处境,还会对他们的故事产生共鸣,甚至在某些时刻重新发现自己生命中的意义。

 活化经验的魔法 


叙事咨询就像一种活化经验的魔法,它能够唤起我们曾经与勇气、友谊、照顾、反抗等相关的经验,并不断地激活这些记忆。与其将个案简化为某个固定的框架,叙事咨询更像是一个不断展开的过程,让来访者的经验重新回到他们的生命中。

比如,曾经有一位来访者告诉我他有自杀的计划。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他会在那一天产生自杀的念头,发现那天是他从戒网瘾学校毕业的日子。在那里,他失去了曾经最重要的自我——乐于助人、为别人出头的能力通过与他的对话,我了解到,帮助他人对他而言不仅是行为,更是他生命力的体现。叙事咨询为他提供了一个表达真实感受的空间,让他重新连接到那个重要的部分。后来,我还给他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我对他的敬佩。

这让我想起我自己也曾经历过的低谷。高中时,由于转学等原因,我曾有过类似的厌世感。如果当时周围的人只是批评我“没出息”,我可能永远无法被真正看见。而后来我意识到,所谓的“厌世”其实是一种生命力的体现,是对不想继续某种生活方式的拒绝。


 批判与关怀 


最初接触叙事治疗时,老丁在课上提到勇气源自“慈”,引用了老子的话:“慈固能勇”。这意味着勇气来自内在的柔软与接纳,而非外在强力。在叙事治疗中,问题是问题,人不是问题。问题由社会文化建构,个体在这种文化中生活,常受到无形影响。例如,我们常常将自杀者标签化为“没出息”,这种思维无意识地顺应了主流观念。

叙事治疗帮助我们识别这些社会结构对个体的影响,尤其是那些被排斥的群体。我遇到的性少数群体和有读写障碍的来访者,常常处于边缘化状态,特别是在学校中,常受到误解和排斥,难以表达自己的立场。

叙事治疗正是帮助我们看清这些社会结构的运作。我曾在学习女性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过程中,意识到站在主流位置很难看到这些社会结构的影响因此,我也分享过如何听到边缘群体和沉默者的声音。

另外,我想提到“被统治的艺术”。在与一位来访者讨论时,我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写作经历。我的两位导师对我的写作有不同看法。一位批评我英文写作不规范,要求我改进,而另一位则鼓励我的创造性写作,认为即使不符合传统逻辑,也能通过提问引导我澄清。这种包容的态度让我受益匪浅。

 创化人生 


我曾受两位导师的影响,这让我思考叙事治疗中的“会员重组”技术。它帮助我们决定内化哪些人的观点从而让他们在我们生命中继续产生影响。

这与福柯的被统治的艺术相关。福柯认为,批判是避免被统治的一种方式,而我们常生活在不同的权力结构中,因此,内化什么是我们可以通过反思决定的。叙事治疗的批判态度温和、渐进,拒绝与现代权力合作。当有人说“你不正常”时,我会拒绝这种说法并拒绝合作,这也是我在叙事治疗中的立场。

一位来访者提到,耽美小说对他影响深刻。由于读写障碍,他在学校遭遇不公,开始阅读耽美小说,并在其中找到了共鸣。虽然这种小说有争议,但我认为它们永远不会消失。

沈从文的《喽啰》中也有与耽美小说类似的主题。沈从文没有用现代医学标准定义“疯癫”,而是从人性化角度描写。在《山鬼》中,他写道:“他比平常人任性一点,天真一点,因颠有怪癖,哭笑随意,爱花、乐、唱歌、孤独。”这种视角呈现了一种不同于主流标准的“疯癫”,让我联想到叙事治疗,它帮助我们分辨内化的观念,并塑造自我。

福柯曾说:我们为什么不像创作艺术品一样来创作自己?叙事治疗强调艺术性和美,而非单纯的道德和真理。当我们成为美的存在时,真理和道德自然与之和谐融合。

我是如何踏上叙事治疗的旅程的?



简单心理叙事治疗连续培训项目讲师及小组导师
墨尔本大学叙事治疗与社区工作硕士、项目助教
叙事中文书籍《重新诠释人生风景》及《在叙事中疗愈:跳脱框架重构精神健康》的作者之一



 叙事治疗的视角 

在开始之前,我想和大家分享我是如何踏上叙事治疗的旅程。贾澄之前谈到了叙事治疗与个人成长的关系,我接着这个话题,想分享叙事如何帮助我在反思中探索自己的故事和不同自我的可能性我将分享一个关于我的小故事,并介绍叙事治疗中的“外化”技术。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刚开始在澳洲工作时。当时,我常常感到自我怀疑,这种怀疑反复出现。我的督导是一位叙事取向的心理咨询师,我们一起探索了这种怀疑。在叙事治疗中,我们可以将感受和想法外化,从而探索自我与这些情绪或事物的关系。

我的督导问:“如果自我怀疑会说话,它会说些什么?”我回答:“自我怀疑会说,我足够好吗?接着我们继续反思,逐渐浮现出一个假设:我是一个安静和内向的人,而内向和安静让我感到不受欢迎、缺乏竞争力。这个话题与贾晨之前的分享也有关,探讨如何看待内向的自己。

从叙事治疗视角来看,自我怀疑和安静这些特质可以被外化,成为我们探索的入口。通过叙事治疗的外化技术,我们可以将这些特质视为自己的一部分,而不是定义自我。我们探索这些特质背后的故事及它们与我的关系,从而打开自我反思的空间。

假设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安静的人,那么这个“安静”背后的历史是什么?它与我身处的澳洲文化和原生的中国文化有何关系?我们可以思考,安静在什么情况下出现?在什么情境下它又不会出现?比如,我认为自己是安静的人,但今天我依然敢做直播。如果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安静的人,可能会害怕直播。但因为有贾澄在场,似乎有了陪伴,我的安静感变得不那么明显。我可以不那么安静,或者说,变得更自在一些。

通过这种探索,我们可以继续问:安静对我的影响是什么?这些影响可能是积极与消极交织的。我可以思考,哪些影响是我喜欢的,哪些是我不喜欢的?安静与我的哪些技能相关?它会塑造哪些特长?此外,安静和自我怀疑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为什么安静可能带来自我怀疑?这些问题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这些特质的来源和文化背景。

作为实践者,我们也可以探讨安静如何影响我们的工作与职业发展。比如,它如何影响我与来访者的关系?如果这些来访者也有他们的“安静”,我如何理解他们的安静?这些问题为我们打开了更多探索的可能性。

我在探讨“安静”的历史与文化背景时,发现安静背后可能有复杂的文化脉络。例如,道教文化崇尚谦虚、无为和“形胜于言”的观念,这可能让我认同安静。而在强调外向与高调的文化中,安静可能不被看好。但在某些情境下,安静也可能被视为内敛且受欢迎的特质。此外,安静也与我的成长背景密切相关,从小我被教导谨言慎行,发言前要自我审视,这些经历塑造了我现在的“安静”特质。

我意识到“安静”背后有复杂的社会和文化脉络。刚来到澳洲工作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安静的人,也不觉得内向是个问题。以前我觉得自己是平衡的,但进入一个鼓励言说和表达的文化后,安静变成了问题。我开始产生自我怀疑,尤其当周围的人都非常外向、善于交际时,我觉得自己不够好。

通过这个故事,我想探讨主流文化和特定情境如何影响我们对自己的理解未经反思的自我理解容易内化,并形成负面自我定义。我的督导问我是否同意这种主流文化的视角,是否同意教育体系的评估。这些强有力的论述,尤其在教育体制中,要求我们勇于发言和表现自己。然而,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下,我感到无法适应,成为了被评估的对象。

叙事治疗让我们站在主角位置,重新评估这些标准。通过反思,我们能为自己定义新的意义与视角。我意识到,当我们真实地展现自己,连接到自己喜欢的状态时,就会处于最舒适的状态。

如果我们能这样真实地做自己,来访者也会受到鼓励,看到我们如何做自己,并获得勇气展现他们的真实面貌。如果我们总是被外界标准束缚,努力迎合他人的期待,我们可能会疏远内在的珍贵特质,如深度倾听、反思、减少评判并为他人创造空间这些都是咨询工作中非常宝贵的品质。

我希望通过这个小故事分享叙事治疗对我个人的影响。叙事治疗吸引我的地方在于,它帮助我质疑那些束缚自己的简单自我定义,进入更丰富的探索领域,让我重新连接自己,体验更多自由与可能性。正如福科所说:“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发现自己,而是发明自己。”这与我们今天直播的主题相契合,若将自我视作艺术品,它可能是一个不断被重新发现的旅程。

 叙事视角:我们听到了什么,还可以好奇什么? 


接下来,我将分享一个实践案例,尽管这个案例通过诗歌呈现,但并非所有叙事实践都需要写诗。我希望通过这个案例展示叙事背后的理论和创意部分。

在分享之前,我想引用南美诗人博尔赫斯的《诗意》中的一段话,它深深打动了我,也与叙事治疗的精神相似:“要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一曲音乐、一声细语和一个象征。要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日落中看到痛苦的黄金,这就是诗,他不朽又贫穷,诗歌循环往复,就像那黎明和日落。”这段话与叙事治疗的核心精神相契合——通过对话赋予问题新的意义,找出生命中的美丽部分。

接下来的案例来自一位老年癌症患者,他独自生活,无法外出,也没有社会支持。在我们的第一次对话中,他简洁地回答:“希望被倾听”。他的K10量表得分为48分,表明他的心理痛苦非常高。

在与他的对话中,我尝试引导他探索痛苦之外的例外时刻,比如“有没有什么时候这个痛苦是不在的?”这是叙事治疗中的一个常见方向。我们知道痛苦不可能持续24小时、7天、365天,因此总会有些时刻痛苦不在。通过提问探索这些时刻,可能成为突破点。然而,任何探索方向都没有固定答案,也不一定会成功。有时这种探索没有直接成果,但仍是我们实践中的重要尝试。

在实际对话中,我提问后并未引出太多新信息,客户依旧沉浸在痛苦的故事中,气氛变得沉重,让我常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最沮丧的是6个月前因为癌症,手变得颤抖,无法再弹吉他,这种身体上的痛苦让他失去了与内心的连接。

在这种背景下,我想分享一些叙事治疗的基本假设,这些假设如何影响我们的工作和对话。作为咨询师或帮助者,带着这些假设进入工作,能引导我们去倾听、好奇,并决定我们的工作思路。

叙事治疗有三个核心假设:

  • 外化假设:问题与人是分开的。问题并非源自个体的内在,而是由复杂的关系、社会文化和历史背景等因素构成。通过外化技术,我们将问题从人身上分离出来,赋予问题历史边界,便于探索。
  • 人的多重故事:每个人的生命由多重故事组成,不仅仅是问题。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创作者和赋予者,拥有超越问题的价值观、梦想与希望。
  • 人和问题的关系:问题会影响人,但人也能影响问题。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方式应对问题,他们的行动反映了个人的价值观与承诺。

这些假设帮助叙事治疗实践者以双重倾听和好奇心,更全面地理解个体经验,帮助个体发现更多选择和可能性。


在叙事治疗中,“双重倾听”意味着在倾听来访者的痛苦故事时,也要关注被压制的其他故事。问题并非唯一的故事,往往存在一些未被显现的经验和希望,这些故事可能揭示了个体如何回应问题,如何与内心真实的部分保持联系,以及如何在困境中保持希望。

在上面这位因癌症失去弹吉他能力的来访者的故事中。他最沮丧的是,六个月前因手抖和手术后的疼痛,他再也无法弹吉他。我们在叙事治疗中有一个概念叫“absent but implicit”(似有还无),即痛苦背后往往隐藏着曾经的宝贵经验,痛苦本身是珍贵事物的缺席。

吉他对这位来访者非常重要,他为此花光了养老金购买四把吉他,吉他成了他的朋友。他用吉他表达对已故女儿的悲伤,也作为情感宣泄的方式。尽管现在不能弹奏,他依然能在脑海中演奏吉他,因为他拥有与音乐连接的特殊能力。在对话中,我不断探寻吉他的意义,并尝试将他的故事转化为创作的一部分。

通过记录他的语言,我将他的故事编织成一首诗,表达出他未被看见的情感与希望。我还提议将这首诗变成一首歌,通过吉他的旋律带给他更多的情感宣泄。

这正是“双重倾听”和“双重好奇”的实践:倾听痛苦的同时,也关注那些未被显现的希望与故事,为来访者带来新的可能性和生命的转变。


我想和大家分享一首诗,这首诗是我们的共同创作,叫做《四把吉他和一个键盘》。当我15岁时,我爱上了吉他。我当时是一个打印工,赚了我的第一笔钱,就买了我的第一把吉他,那一刻真是美丽与激动的结合。

约翰喜欢我的音乐,他的妈妈也喜欢,很多人都喜欢。我是一个感性的人,音乐是我表达悲伤的方式。我练习吉他已经50年了,加入了乐队,还在酒吧演奏。那时,我是一个非常好的吉他手。请注意,这是一种与“老年”身份截然不同的自我认同。从前我可能认为自己是一个老年人,一个病人,甚至一个癌症患者,但现在,我站在这里说:“我是一个非常好的吉他手。”这是一种全新的自我定义。

现在,我65岁了,与癌症共存,老朋友们都已经离开了,这让我感到非常低落。我们在叙事治疗中,绝不是要贬低问题故事的意义。因为这些痛苦的故事实际上反映了来访者应对困境的能力和技能。

我有四把吉他,还有一台键盘,晚上会从远方运来。我无法再弹吉他了,因为手开始颤抖,这让我感到非常难过和沮丧。然而,在我的脑海中,我依然在弹吉他,依然可以感受到早晨的阳光,我依然爱它,依然认为它很精致,依然欣赏吉他的酷炫,依然和音乐一起摇滚。

在叙事的对话中,我们从一个完全被问题故事占据的描述中,得以通过我们的尊重、好奇和持续提问,打开更多的故事。比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吉他呢?" "能和我分享你第一次吉他的故事吗?" "你身边有哪些人欣赏你的音乐?"

这些问题有助于我们与来访者建立联系,并激发他们身上那些帮助他们渡过困境的故事。初次的对话中,叙事中的“另类故事”或“偏好故事”可能还很薄弱,因为问题故事的力量太大,来访者面临的困境也太重,我们不能急于推动他们进入更积极的故事轨道。然而,哪怕是最微小的闪光时刻——例如,来访者只是简单地提到他早上看到的阳光——也是值得记录和关注的,因为在困境中,这可能是他仅有的选择。

在第二次对话中,我们有机会进一步发展这些故事,深入探索一些更重要的主题。比如,我们探讨了“决心”这个主题。我和大家分享第二首诗,这是我们第二次对话的产物。所有的语言都来自来访者,我只是整理并编辑了这些话:
"你可以选择笑或哭,但我依然可以微笑。决心带来了转变。当我年轻时,我经常搬家,很害羞,但我把抑郁转化为梦想。我买了我的第一把吉他,花了很长时间学习,组建了自己的乐队,写了自己的歌,在许多观众面前演奏。通过音乐,我与世界分享了更深层次的东西,而不是仅仅表达同情或对差异的理解。"

这些都是通过叙事对话和共同创作实现的。在这里,我们有机会深入探索他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价值观和意义。这些故事对他来说是生活中有意义的部分,是支撑他度过困境的力量来源。我们也可以探讨“决心”给他带来的具体影响,他在生活中的哪些情境会运用这个决心?他是否有类似的故事和经历?

通过这样不断深化的对话,我们帮助来访者发现自己故事中的潜力和力量,同时也为他们打开了一个更加宽广的视野。

 在困境中看见诗艺:对诗艺叙事实践的反思 


叙事治疗重视来访者的生命经验和原创语言,坚信每位来访者都拥有应对问题的独特技能和知识。我们的任务是为他们提供空间和时间,帮助他们连接和理解内在知识,而不是给出解决方案。

叙事治疗强调文化连接在我的故事中,来访者对艺术和音乐的热爱非常宝贵,我们尊重他的兴趣,并通过叙事中的民俗手法如生命之树、生命食谱、生命团队等,贴合来访者的个人经验。

叙事疗法的魅力在于它的活力、多元性和创新性。每次对话都是一次创作,来访者和咨询师共同塑造作品。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叙事治疗能将个人与集体实践结合。通过记录,来访者的知识不仅被表达,也能产生影响力,影响到其他来访者,形成生命之间的连接与见证。

叙事治疗将个人的工作扩展到社群,促进经验分享,让来访者的故事得以见证和连接。这种方式使每个人的生命经验能够触及他人的心灵,创造深远的影响。

问答环节
 
 Q1: 

刚才的诗意叙事是用来访的语言组合成诗反馈给来访吗?共创是用诗意的象征的语言来与来访对话形成的诗吗?

 A:

在叙事治疗中,诗歌确实是基于来访者的语言创作的。我会记录下访者的表达,并对这些语言进行编辑。编辑在叙事实践中非常重要,因为我们通常不对来访者的原话做过多修改,这也是为什么记笔记在叙事治疗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虽然记录原话很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叙事治疗的唯一标准方法。叙事治疗具有极大的包容性,我们会根据来访者的需求和情况,不断创新和调整方法,找到最适合他们的方式。

至于写诗的目的,它是为了将来访者的故事转化为歌曲,特别是考虑到来访者在音乐领域的经验和兴趣。通过这种方式,我希望帮助他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专家,让他重新发现自己在音乐和其他方面的力量。

关于是否继续探讨来访者对女儿的怀念,我会根据来访者的意愿决定。如果他希望继续讨论,或者我认为这对他有意义,我会尝试性地询问是否愿意进一步探索。如果他感到舒适并愿意,我们可以在对话中深入探讨这个部分。叙事治疗中有一个有力的技术,叫做“重组会员”,可以帮助来访者重新建立与失去亲人的联系,探讨他们之间的故事和情感,甚至可以通过“重新说再见”的方式帮助来访者处理这些情感。

关于社会学背景的学生是否更适合叙事治疗的问题,我认为这是一个优势。叙事治疗融合了多个学科的理论,包括人类学、社会学、女性主义和后殖民理论等,因此它对跨学科的背景非常友好。社会学背景的学生可以更好地理解和应用这些理论,将其融入到实践中。

 Q2: 

如果沉浸在这个痛苦中流泪无法再叙述,是否还要再进行下去?

 A:

如果来访者流泪,我会尊重他们的情感反应,给予他们足够的空间去表达和处理。这是一个重要的过程,因此我通常会让他先流泪,直到他准备好分享。当来访者愿意说时,我会倾听;如果他不想说,我们也会继续提供空间。这种方式帮助来访者以自己的节奏来面对情感。

在叙事治疗中,我们不会一开始就深入处理创伤,尤其是在来访者处于深深的痛苦中时。我们认为,必须让来访者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中,才能够从更高的角度俯瞰那些激烈的情感。因此,我们会首先引导来访者分享一些能够为他提供支持的偏好故事。这些故事带有力量,能为来访者带来希望和不同的可能性。

随着这些力量故事的积累,来访者的视角逐渐丰富。当他准备好时,我们会回到那些痛苦的故事,通过已有的技能和资源,重新审视这些经历。在新的故事视角下,我们对这些痛苦的理解和感知可能会发生变化。

 Q3: 

叙事跟其他传统的流派相比独特之处是什么?

 A:

曹爽:

对我来说,叙事治疗的吸引力在于它的世界观和哲学理念与我的个人价值观非常契合。叙事治疗师对来访者充满尊重,并能够把问题与人区分开来看。他们承认问题是由社会文化构建的,并关注更广泛的脉络如何影响个体的困境。这种视角不同于其他流派,后者往往专注于情绪、认知,或家庭关系对个体的影响,而叙事治疗则提供了更加广阔的视野。

叙事治疗认为我们的故事是多层次的,没有人生活在真空中,我们都受到社会、历史和文化背景的影响。当我们扩展视野时,对问题的理解也变得更加多维。这个理念改变了我们的回应方式,从而为来访者提供更具深度和可能性的探索。

此外,叙事治疗中的多元性与创新性也让我特别喜欢。例如,通过诗歌、画画、写信等方式表达来访者的故事。我们不仅可以为问题写诗,还可以与来访者一起为问题建立档案,像共同的研究者一样进行探讨。

叙事治疗的核心在于知识来源于来访者的生命经验,而不是外在的理论或方法。每个来访者如何应对问题所展现的经验,都是宝贵的知识,这使得叙事治疗更加尊重和珍视来访者的个人历史与智慧。

贾澄:

今天我分享的内容主要涵盖了叙事治疗的一些关键要点,如其批判性与关怀性,以及对人的深切关怀。我认为,叙事治疗不仅是一种改变人行为的技术,更背后有一整套关于人与世界、人与自我、以及人与社会关系的哲学思考。

叙事治疗的魅力之一在于它的层次感,能够同时看到故事的细节与更宏观的脉络,帮助我们理解个体与世界、时代之间的关系。这种视角使叙事治疗区别于我之前接触的那些技术性操作方法,后者更多是碎片化的技巧,缺乏系统的整体框架。

我特别欣赏叙事治疗对来访者已有知识与经验的珍视,尤其是对文化的重视。叙事治疗强调来访者的文化背景,很多知识和技能在某些文化中可能延续了几千年。例如,家庭中的谦逊传统或滋养生命的文化元素,这些都在治疗过程中成为重要的资源。叙事治疗通过询问来访者这些价值观从何而来,帮助建立起与历史和文化的联系,类似于重新连接过去的文化。

此外,叙事治疗对权力关系的反思也是我欣赏的一个方面。生活中,我们常常在不知不觉中融入现代权力结构,而媒体中充斥着带有偏见的评论和判断。叙事治疗与传统心理学的核心假设不同,它不认为人有一个固定的、内在真实的自我。即使外在表现不好,并不代表内在自我有问题。叙事治疗认为,自我是与他人和社会文化紧密相连的,就像曹爽所提到的,我们生活在社会脉络中。

我把叙事治疗的理解比作一幅山水画。与现代心理学中把个体置于中心的肖像画不同,叙事治疗更注重人在整个社会文化脉络中的位置,通过不同的视角展现更广阔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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