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过往一样,科学领域从未停止进步的节奏。现代医学也一样,无数热爱医学的研究者们都在继续贡献着新发现和新证据。在睡眠医学领域,今天我想分享下和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3个新发现。
夜间的电子屏幕暴露容易影响睡眠,这个已经是共识了。但是,考虑到工作和娱乐的需要,睡前完全避免电子屏幕常常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为了满足“既要还要”的需求,“防蓝光眼镜”(也叫蓝光过滤眼镜)就被生产了出来。问题是,这种眼镜真的有用吗?2023年,《Cochrane Database Syst Rev》(科克伦系统综述数据库)发表了一项系统综述,结论是:缺乏蓝光过滤眼镜对改善睡眠的支持性证据[1]。所以,想要“既要还要”的朋友,你的美好愿望很可能是无法实现的。而且,我担心的是,如果你把宝都压在“蓝光过滤眼镜”上,可能反而“心安理得”地延长了屏幕的暴露时间。因此,根据现有证据,医学界的建议是:蓝光过滤眼镜不能代替远离屏幕。这样看,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老生常谈了:至少在就寝前30分钟远离下电子设备;如果半夜醒来,请务必克制住用手机看时间的冲动。如果感觉上述建议操作起来很难,你可以学学我:压根就不把手机带进卧室。如果实在要带,那就放在远离床头的地方,越远越好,同时,记得关掉网络。毕竟,手机这东西如果在手边,是个正常人都很难控制住滑它一下的冲动。说到这里,部分朋友可能会迷惑了:医生,上次我问你,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又说不推荐,我到底信你哪句?我这么说吧,现在的我,更愿意相信新的、更高级别的信息,同时也愿意否定过去的我。循证医学的内涵之一,就是更加重视证据。当证据和自己的认知与经验出现矛盾的时候,我选择抛弃旧我,我愿意被“真知”打脸,打肿都行。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次,一位失眠10年的女生在看完我的门诊后,很感慨地说:医生,要是早遇见你就好了。我想了一下,说:也许现在的遇见刚刚好。太早,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也没有现在的认知水平。所以啊,时光虽流逝,聚散虽无常,但只要你我都拒绝麻木,保持有趣,未来的相遇一定是在更高处。老读者都知道,治疗慢性失眠,首选的,一线的方法不是安眠药,而是认知行为治疗。所谓认知行为治疗,简单说,就是纠正错误的睡眠行为,比如早早地躺床酝酿睡眠,睡不着选择硬躺,白天找各种机会补觉等等,这些看起来很合理的行为其实都在起“反作用”——你解决问题的办法恰恰维持了问题。重复一遍这个有趣的“悖论”:你此刻使用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恰恰在维持甚至恶化问题。这个悖论在生活中非常常见,比如:教孩子写作业时被逼疯的妈妈,每天早上都要催3次才起床的孩子……说回睡眠。认知行为治疗需要在纠正睡眠行为的同时,更正对睡眠的错误认知,比如“担心过了几点就睡不着”,“担心几点之前没睡就如何如何”。过程中,每周和医生反馈,最终实现让自己在更多的时间里睡得更好一点。经典的认知行为治疗包含睡眠卫生教育,刺激控制疗法,睡眠限制疗法以及放松训练等,是一套组合拳。然而,在很多地区,熟悉整个流程的医生数量都不多,因而,有相当多的失眠者在当地都无法得到认知行为治疗。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有没有更简单的流程或方法,可以让更多的医生,尤其是基层医生可以用来帮助当地的失眠患者。基于这个疑问,大家都开始尝试着做试验。试验的结果是:可以。2023年,顶刊《Lancet》(柳叶刀)杂志发表了在英国进行的一项开放标签随机试验。研究团队从35家全科医院招募了近650名患有失眠的成年人,与单独使用简单的睡眠卫生手册相比,由护士提供的4次“睡眠限制疗法”改善了患者报告的失眠严重程度评分和六个月的反应率[2]。也就说,不需要医生全程参与,给护士进行简单的培训,同时,也不需要全流程,只需要执行4次“睡眠限制疗法”,就可以让失眠者的失眠症状得到改善。什么叫“睡眠限制疗法”?通俗地说,就是“熬夜”。当然,这里是有策略、有计划的熬。怎么熬呢?举个例子,比如我失眠多年,晚上11点上床,常常需要到1点才能睡着,晚上3点又醒一次,醒来又需要1个小时才能接着睡,早上7点起床。这样看,我真正睡着的时间只有5个小时,而躺床时间却有8小时,另外3个小时在床上清醒着、担心着度过的。而“睡眠限制疗法”的计划就是,把这睡不着的3小时一次性“熬”掉——继续早上7点起床,但是要在凌晨2点上床(7-5=2),这之前不要进卧室,强迫自己做点别的,想方设法让自己忙起来。坚持1周,1周后根据睡眠情况调整作息,逐渐把上床时间向前挪动。不管是在门诊,还是外出演讲,每当我说出这种“反直觉”的方法时,我会看到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神。我猜你也会同多数人一样,惊讶地说:“啊,我不能那么晚睡,我超过11点就更加睡不着!”对于一个长期遭受失眠折磨的人来说,对睡觉这事已经变成惊弓之鸟了,有这些本能的恐惧当然可以理解,但是,我要提醒你注意一个事实:之前看似合理,看似符合直觉的行为并没有解决问题,而且还把问题给维持了下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着先暂停这些行为呢?其实,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支持使用这种简短的、以行为为重点的失眠治疗方法。这种方法的优点是:疗程更短,而且,不同专业水平的医护人员都可以操作。为了让失眠的朋友自己可以在家操作,我把这个方法的细节和原理写在了《睡眠公式》这本书里。把书翻到第63页,照着做。如果4周以后感觉还是不行,再约我门诊。前面说了,慢性失眠(超过3个月)的首选方法是认知行为治疗,不是安眠药。但是,对于急性失眠(尤其是少于1个月)来说,通过临时使用安眠药来获得更好的生活质量,帮助度过眼下的生活难关,也被证明是一种合理的选择。不过,这里有个细节要小心:安眠药那么多,选哪种好?我这么说吧:如果你是成年人,符合失眠的诊断标准,那么,我会建议你先试试“Z药”。所谓“Z药”,就是“唑吡坦”,“扎来普隆”,“艾司佐匹克隆”这些,因为它们的英文名的首字母都是“Z”。注意,先不要选择传统的那些安眠药,比如“XX唑仑”,“XX西泮”之类,这些药属于“传统的苯二氮卓类药物家族”。美国最近的一项研究给这个建议提供了一个理由。在最近的一项队列研究中,对超过90,000名睡眠障碍患者(10至29岁)的研究发现:和“Z药”相比,新处方苯二氮卓类药物的患者在接下来的六个月内药物过量(drug overdose)的风险增加[3]。接下来的问题是:Z类药物有唑吡坦,扎来普隆,艾司佐匹克隆3种,怎么选?记住2句话:1、如果你是入睡比较困难,睡着以后不怎么醒,那可以优先选择扎来普隆。2、如果你主要是晚上容易醒,或者既有入睡困难,晚上也容易醒;那就选择唑吡坦或者艾司佐匹克隆。注意了,哪怕是选择Z药,连续使用时间也不要超过4周,如果4周后依然睡不好,一定要看医生,系统评估原因。多说一句。在门诊,我常常会看到很多失眠的朋友吃一种叫做“安定片”的安眠药,注意了,这种安眠药不建议用。安定片也叫“地西泮”,虽然它的确有催眠作用,但也非常容易造成白天嗜睡,乏力和头晕。因为,这个药的半衰期实在是太长了(20-70小时),你可以理解为在体内停留的时间过长。而且,这个药的代谢产物“去甲地西泮”也依然有镇静催眠作用,后者的半衰期更长,达到30-100小时。要知道,我们服用安眠药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晚上能多睡一会,不希望白天也昏昏沉沉,所以,安定片非常不适合于用来治疗失眠。说到这里,我要强调一下:我们管理睡眠,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把自己摁在床上睡多久,而是为了白天有个好精力、好情绪。也就是说,一种安眠药是否适合你,要先看你白天的状态是否能改善,而不是只盯着晚上能睡多长。这也是一种非常好用的医学思维:看终点。就是说,一种干预好不好,是否有效,是否有副作用,效果和副作用之间哪头重哪头轻,都不能只盯着眼下,而是要看远一点,更远一点。要知道,人体也很“皮实”,哪怕吃了毒药,短期内给人的感觉常常“有效”,而远期的毒性发作却常常被当事人无意遗忘,也被某些利益集团有意“遗忘”。所以,那些说明书上在不良反应那一栏几十年如一日的写着“尚不明确”的“藥”,我是真心不敢吃。一开口总说自己几百年几千年,搞到现在连个不良反应都不明确,这个行业也是懒出了境界。这也就算了,懒就懒点吧,还过度宣传疗效,拿出来卖给这片土地上的无辜老百姓吃,这就是大大地坏了啊。一年又快过去了,放眼望去,依然可见“从天而降”的愚蠢,依然可见汹涌而来的荒谬,作为脆弱的个体,在如此浑浊的时代,常常需要掩住口鼻。如何活得更好一点?我的想法是8个字:远离愚昧,保持有趣。
1 Singh S, Keller PR, Busija L, et al. Blue-light filtering spectacle lenses for visual performance, sleep, and macular health in adults. Cochrane Database Syst Rev 2023; 8:CD013244.
2 Kyle SD, Siriwardena AN, Espie CA, et al. Clinical and cost-effectiveness of nurse-delivered sleep restriction therapy for insomnia in primary care (HABIT): a pragmatic, superiority, open-label, randomised controlled trial. Lancet 2023; 402:975.
3 Bushnell GA, Gerhard T, Keyes K, et al. Association of Benzodiazepine Treatment for Sleep Disorders With Drug Overdose Risk Among Young People. JAMA Netw Open 2022; 5:e2243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