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异闻录:幽券

文化   小说   2024-09-16 11:07   河南  


 

关于我经历的、知道的、听说的那些怪谈。
穆时芳,南方某省人,是一名资深钓鱼爱好者,喜欢野钓,是“钓鱼空军”中的一员干将——所谓“空军”,就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的,空手而归。今人对钓鱼佬的笑谈说:“越是空军越要钓,多整装备接着搞。”穆时芳便是如此,经常找天然湖泊、水塘、河流垂钓,往往一钓就是一整天。

这一天,他在乡下找了一处水塘。这水塘的一面临着一座不高不矮的小丘,按常理应该草木葱郁。但现下却被整成了梯田模样,什么也没种,可谓童山濯濯。

穆时芳也不理会这个,就在土丘边找了钓位,选了钓点,开始打窝、搓铒、抛竿。一连钓了几个小时,依然空军。眼看天已正午,穆时芳昨天上班颇为辛苦,今天有点扛不住,便随意吃了些东西,将躺椅放平,打算休息一会儿再接着钓。但那地不平整,他又身高体重,有一处椅脚调来调去就是不平。

他四处寻摸,在土堆里找到了一块青砖,形制较常见的青砖要大许多,已经颇为残破。一看上面刻有字迹,并且泛着红色,大概填了朱砂类的颜料,多处漶漫,不可卒读,只有一行字颇为清楚,乃是“用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贯文买到”。

穆时芳也没在意,给搁椅脚下给垫平了,躺下去休息。但没过多久,鱼竿智能传感器便通过蓝牙向手机发送鱼咬钓的提醒,穆时芳一跃而起,果然钓上来一条不小的鲫鱼。接下来,他空军的魔咒便被打破,等收竿的时候,收获颇丰。他大感惊喜,拍照发朋友圈炫耀之余,不免脑抽想入岔路,觉得可能是那块青砖带来的好运,于是收竿时便把这块青砖也揣了回去,放在车后备箱里,打算下次到新的钓点再试验一下。

等他回了家,他家的夫人正辅导女儿作业,对他爱搭不理的,这也是钓鱼人的通行待遇了,不值得说什么。穆时芳屁都不敢放一个,自行就着冷菜冷饭用餐。因为今天不曾空军,心中还很是欢喜,开了一瓶好酒,自斟自饮。

谁知喝不多时,他妻子就走过来,坐在他边上,阴恻恻地说了句:“把证还给我。”穆时芳随口应道:“什么证?”一抬头,吓了一跳,他家太座眼珠子上翻,脸色幽暗,犹如中邪。他正要说什么,太座眼珠又翻了回来,走开了。他只当太座对他钓鱼大业不满,所以来了这么一出,也就不曾在意。

到了半夜时候,穆时芳正睡着,迷迷糊糊间有人晃动他的身体,他摸索着开了床头灯,强睁开眼一看,女儿不知何时进房来,站在床边,眼睛上翻,说:“把证还给我。”

穆时芳登时毛骨悚然,女儿已经无事人一样回房睡觉。穆时芳手脚冰凉,过了好一会儿,才悄然起身,到女儿房间一看,发现女儿正睡着,并无别事发生。他这一晚心惊肉跳,迷迷糊糊的,熬到早上,发现妻子女儿状态正常,昨天的事仿佛一场幻觉。他他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吊着心去上班。

到了公司,穆时芳一边工作,一边在微信上问妻子有什么异常,得到的答案是“没有”。很快,有个女同事过来交接工作,正说之间,这女同事眼睛上翻,说道:“把证还……”

穆时芳吓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这时,有个男同事不知何时过来的,飞快伸手在女同事后颈上一按,那女同事就恢复了正常,后面的话就没有出口,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说了句工作的事就走开了。穆时芳认得这同事叫周逢春,是个小年轻,平时在公司闲话时,喜欢说一些星座、塔罗类的时尚命理学,能和女同事们打成一片,为人显得很轻浮,搞得很多男同事觉得碍眼。

周逢春示意穆时芳和他出去。两人到了外面僻静处,周逢春道:“穆哥你是不是带了什么见鬼的东西?”穆时芳六神无主,有些颠倒的把昨天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周逢春便让要去看看那块青砖。两个又来到停车场,穆时芳开了后备箱,周逢神扫了一眼,点头道:“是幽券。”

穆时芳听不懂。周逢春便说,幽券就是买地券,又叫墓券、买地莂等,是死者随葬明器的一种。自秦汉以来,就有此种风俗。幽券以多用铅板、石板、青砖、梓木为之,在上面或写或刻文字,券上所写内容可分为三项:买地、镇墓、解谪等。

买地很好理解,就是向地下主者买块地,作为死者长眠之处,鬼生安栖之所。在现世中,墓地固然是需要买的,价格也是年年增高,大有死不起的趋势。然而这只是阳土的事,管不到阴土,所以就需要用巫术仪轨立下另一份买地券,向地下主者为死者在阴土买一块地,用来入籍居住。这种阴土地券用钱和天地银行发行的冥币一样,数额都很浮夸,一般会写“用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贯”买下某处一块地;镇墓的内容则是请丘丞、墓伯、蒿里君等地下神祗庇佑亡者,镇守墓地,不要让别的鬼来侵犯拥有合法产权的新鬼;解谪的内容多为亡者解罪祛过,把生前的罪过给平了,不要到了地下还要被罚做牛马苦力,好好安居,别再回来了,顺便保佑活人发财。

周逢春说,这种幽券也算是文物的一种,各地博物馆多有。但穆时芳得来的这块却不是,乃是现代之物。这东西就是阴土的土地证、房产证,所谓“生人有里,死人有乡”,人鬼都要有个住处,无缘无故拿了别家的房产证,不管是人是鬼都要和你急,善取不成就要恶取,非讨回来不可。

穆时芳听得心里发毛,见周逢春确实有些神奇门道,也顾不上面子,请求他帮忙。两人向公司请了假,一路驱车到了穆时芳昨天钓鱼的地方。

到了地头,周逢春也没干别的,只在土丘周围走来走去,不时眯着眼看土丘,而后点点头道:“有点意思,不过也挡不住世界迁流。”随即让穆时芳带他去最近的村子逛一逛。于是又开着车,顺着路,找到了最近的一处村庄。下车后一路闲逛,遇到几个坐在门前晒太阳闲聊的老头,周逢春上前,又是递烟搭话,又是忽悠编造理由,把那幽券所属主人的事给套了出来。

原来那座土丘本是这村子早年的墓葬之所,多有坟墓。前段时间本省推进农村土地综合整治工作,有款项下拨,因此这土丘所属村子也和其他许多地方一样,不管是田不是田,能种不能种,用推土机将这土丘给推成了小梯田,修得颇是美观,就等着上面验收后拨款。谁知后来财政吃紧,验收一事被搁置了。

那无主之墓,是本村以前一个五保户的,采取的是土葬。当时正值全国进行殡葬改革,移风易俗,化土葬为火葬。消息传开,不少老人想不通,企图全须全尾入土,连夜请木匠起造棺材的有之,活着睡棺材里的有之,更甚者仰药以求速死速埋的也有之。早年间,有一部电影《孝子贤孙伺候着》,由陈佩斯、赵丽蓉、魏宗万主演,反映的就是这一类状况。
这五保户年纪老大,思想保守,棺材那是六十岁时就预备下了,先漆过三遍,此后每年漆一遍。他也赶得巧,在殡葬改革没落实前便去世了。死前安排好了一切,找好了阴阳生,托付了个值当的人,将他土葬。那阴阳生是个老人,旧时代的遗物,按他所学的仪轨,斩草破土,立地买券,将这五保户给葬了。

等到这土丘被整改成田,有主的坟都补贴了些钱,迁入新的村公墓地,这五保户没有后人,而且三十年时间过去,换过了一世人,阳世的种种关系早已荡然无存,因此落得个无人理会,给推土机推平拉倒。坟砖、棺木、骨殖什么的也不知清理去了哪里。这幽券不知怎么给落了下来,被穆时芳捡了去。

周逢春和老头们嘴里套到了那五保户的姓名,又散了一轮烟告辞,和穆时芳回到那土丘。在土丘上找了个地方,让穆时芳用小铲子挖了个大概有一米多深的洞,把那幽券给埋了下去。他自己则在边上来回踱步,嘴里轻声念着什么。这事就这么完了。

回去的路上,穆时芳忍不住问道:那幽券上是不是真的附着那五保户的鬼魂。

周逢春笑道:“没有的事。大概那死者有点执念,下葬后不曾消磨,种种机缘巧合,不曾散去,经过这一番,很快也就消散了。即使这世上真有鬼,也会消散转轮。古人说取精用宏乃成厉鬼,做鬼也是有前置条件的啊。我们活人连生时房产的事都搞不清楚,又何必生闲心去探究幽冥的事呢?”顿了顿,又道,“生属长安,死属太山。死生异处,不得相妨。”他这话说得颇是正经,倒没有在公司和女同事闲聊时的轻浮状。

果然等穆时春下回家,妻子女儿一切正常,再没有异事发生。等他次日再去上班,想找周逢春道谢,却发现对方并没来上班。一问,说是周逢春已经辞职了,他入职没多久,没什么可交接的,因此昨天就走完流程走了。女同事们还颇为惋惜,说小周讲的星座学可有意思了。但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却是没有人知道的

神叨记
志怪研究生,拂芥居二分之一主人,说怪者。《我的异闻录》连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