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重生记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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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7 17:22
浙江
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六月，广州南海县丞李彊名做了一个怪异的梦。由这个梦而发生的故事，成为这一年整个广州最为持久的新闻与热闹。在梦里，李彊名他的妻子崔氏袅袅而来，说道：“郎君，我命不当绝，乃是夭亡，如今天帝已经允许我重生。”崔氏叹气道：“这地方天气太热，我身体的肌肉已经朽腐败坏，不能立刻回生。天帝派了天鼠来，要为我白骨生肌，修复肉身。十天后，会有大老鼠出入我的坟墓。你不用慌张，可开坟启棺查看，但切记要重新封闭起来，再等四十九天，我就重生。”说罢拜辞而去。李彊名醒来后，想了一夜。次日早晨，他将一众下人叫来，把梦一说。众人齐齐伏地贺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我等也做了这样一个梦，可见娘子回生有日！”李彊名出身不错，是当时“五姓七望”中的陇西李氏，虽然是旁枝，但起家就是南海县丞（起家：初入仕途时担任的官职）。此时的广州虽然没有后世繁华，但已是东方第一大贸易港，那些外国商人不远千里万里，航海梯山而来，在广州列肆而市。梁武帝时，人们就知道“广州刺史但经城门一过，便得三千万”，是个做官发财的好地方。开元二年，玄宗皇帝就在广州设了市舶使，派宦官担任，负责征收前来贸易的商船税收。所以岭南虽然还被许多人视为化外之地，有蛮烟瘴气，但广州这地方的官还是很有做头的。南海县丞虽然只有八品，如果李彊名不是出身“五姓七望”的陇西李氏旁枝，也未必轮到他。他娶的妻子也门当户对，乃是“五姓七望”中的清河崔氏。崔氏很美，给李彊名生了个儿子，任命下来时才七岁。李彊名考虑到儿子还小，便留在老家，携了崔氏赴任。谁知才到任月余，也不知是否水土不服，崔氏忽然就暴病而亡。时值盛夏，广州这地方天太热了，尸体不能久存。李彊名只能将棺材先埋土里，在上面用砖坯围封起来，做个临时的殡所，等将来迁葬。他们夫妻向来恩爱，崔氏这时也不过二十出头，花一样的年岁就死了，李彊名很是伤心，日夜痛哭，思念不已。这一天哭罢就寝，昏昏沉沉间，就做了一个这样离奇的梦。李彊名派了仆人看守坟墓。过了十几天，果然有几头小猪那么大的白鼠出入崔氏坟墓，这大概就是崔氏所说的天鼠吧。这年代，人与妖怪鬼魅杂居，妖怪中又以狐妖最多，时人都说：“无狐魅，不成村。”修炼得道，在天上任职的狐妖叫天狐，天鼠大概就是在天上任职的鼠妖吧。李彊名打开坟墓，开棺一看，只见崔氏原来的皮肉脏腑统统化去，只剩下一具晶莹的白骨，但那白骨上又有新鲜的肉生出来。这场景让人有一种妖艳的惊悚，他连忙将坟墓又给封闭上。此后过了四十八天，崔氏又来托梦说：“郎君，我明天早上就复活了！”第二天早上，李彊名便领着仆人将坟墓重新打开，棺材里的崔氏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好的人，睁开了眼睛。李彊名将她扶出棺材，抬回家沐浴更衣。只见崔氏比原来更加美丽，肌肤犹如最好的羊脂白玉，顾盼之间，光彩熠熠，梳妆打扮后，真可谓人绝色。这种死人复活的异闻传得最快，很快传到广州都督唐昭耳里。他很好奇，便让自己夫人去一看究竟。于是都督夫人领着丈夫手下一众官员的夫人——什么别驾夫人、长史夫人、司马夫人，来至南海县拜访崔氏。崔氏盛装出见，但略有点怪异，她和都督夫人行的是“抗礼”——平等礼节，其他夫人行的拜礼，她更是自然而然的受了。或许是因为她出身清河崔氏，所以自视甚高？众夫人都逼近观察崔氏，只见她果然美丽之极，有如神仙中人，其言语、饮食一如常人，只是很少说话。不管她们聊什么话题，诸如发型妆容、首饰包包、宝马香车……她都只是偶尔答上一句。因为她是死而复生的人，所以有位夫人就问了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娘子，能请您说一说您在冥间时所见所闻吗？”崔氏闭口不答。这问题李彊名也问过，也没得到回答。于是这一场拜访就结束了。次日，都督夫人在家里大摆筵宴，派人来请崔氏去赴宴，那些官员夫人也都参与了这场宴会，她们都非常喜欢崔氏的柔姿艳美，说：“这样的美丽，真是从来不曾见过呀。”接下来，依夫人们丈夫的官位大小，从别驾、长史一路往下，各家夫人也都在家里设宴，宴请崔氏。每一场宴会都是热热闹闹的，都督夫人也都次次参加。如此过了二十几日，崔氏来来去去，一如常人。只有一点不同，她比重生前更为沉静，更加不爱说话。这一天，李彊名接到都督府的命令，派他去桂州总管府办公事，来回要七十天。在他出差办公的这段时间里，广州夫人圈的聚会还继续进行，崔氏被各位夫人迎来请去。也不知道她们有多少话可以说，大概还是说说化妆衣服包包、讲讲丈夫官位升迁，吐槽岭南风俗？谁知道呢？或许这就是当时夫人圈的日常吧。很快，李彊名出差回来了。就在他回来的第二天，崔氏便死了。消息传开来，总督夫人及以下众夫人们都非常惋惜，她重生回来，将将过了一百天，就又死了。于是她们说，崔氏这不是复活，而是有什么妖物凭附到了她身上。这真是一则被迷雾笼罩的志怪，有着奇怪的细节和神秘的内涵。崔氏真的是因为水土不服暴毙吗？重生的是她本人吗？如果是，为什么又活了一百天就又死了，也没点交待，那不是白重生了？如果是被妖物夺舍凭附，却又没展示什么妖异之处，也没等到道士什么的来收妖，她自己就死了——或者说离开了，却是为了什么呢？总督夫人为什么这么上心，每场宴会都在场呢？这个当时官场的夫人圈，整整一百天都在聚会，究竟是做什么呢，崔氏在其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为什么李彊名被安排出差，出差回来妻子就死了呢？因为是志怪，所以我还是喜欢后一个猜测。崔氏已死，妖怪借体成人，来体验人类生活。然后发现：啊，你们这些所谓的高级人类生活是这样的啊，还真不如我们妖怪……于是在李彊名回来的那个晚上，他那死而复生的妻子说了声再见，于是那好看的皮囊，那些皮肉血筋慢慢地化为乌有，只剩下一具晶莹的白骨，这场景让人有一种妖艳的惊悚。这是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大唐最为鼎盛的岁月。这一年，朝廷中发生了许多大事。比如李林甫入相，自此开启了他长达十九年的宰相生涯；又比如幽州长史张守珪大破契丹，斩杀契丹王及可突干；又比如被后世列为八仙之一的方士张果被迎入宫中……这些都与这故事没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