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地府公文和错别字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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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3 10:00
浙江
我写东西经常出现错字，这是要不得的，前人说校书如扫叶，越扫越多，我自己校对时不容易看出错处来，所以非常感谢读者朋友们纠错指正。幸好我是公众号发文，有点错字，还不是特别打紧，大家不过胡卢一笑。但志怪里，写要呈送天庭地府机构的文书，出了错字，那就是要命的事。错字，往往涉及的层面越高，带来的后果就越严重。以前的科举考试，任你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一旦被发现错别字，也就黜落了去，从新来过。如果做了官的，其表章奏书出现错字，被人抓住这一点，小则影响仕途，大则带累身家性命。人间朝廷这类事不少，不耐多说。且说天上人间都一样，在此类事情上，凡涉及错字甚至写字不端正的，都有或大或小的处罚。南宋洪迈《夷坚志》记载，宋徽宗政和年间，陈州商水县知县路瓘之子路时中，十七岁时在花圃小室中闲坐时，有一道人不知从何而来，带他去了一处，教他符术，说可以制天下鬼神。教了五天，道人临别前对路时中说：“你如今已经有真官之阶品，这阶品那是极高极高的，你以后按我所教行道人间便可。”自此以后，路时中便以法箓著名。谁知几个月后，他便对小伙伴说：“我画错了一道符，获罪不小，不但阶品被削去数级，而且还要得痈疽。”没多久，他背上就发了痈疽，有碗那么大，备极痛楚，过了四十九天才好。符箓乃道教之灵文，路时中是有道行之人，尚且受此惩罚，如果是凡人，那可能连流程也走不完。《太平广记》引《玄门灵妙记》说，唐太宗贞观年间，有个叫窦玄德的人，担任都水使者一职。他奉命到江西出差，遇到一人来搭船。窦玄德很玄德，是个厚道人，一路上供吃供喝。船到扬州时，这人就吐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乃是司命使者，奉命来来勾摄窦玄德的魂，他合该在扬州命终。因窦玄德人好，所以希望他能免难。司命使者告诉窦玄德：可以找道士王知远禳解。王尊师道高德重，人天钦尚，有厄难的人请他上章斋醮解免，天庭相关部门一定会灵活量裁，看着办的——不管成不成，他都会来告诉窦玄德结果。王知远乃茅山上清派第十代宗师，被尊为“法主”。隋末时，他就自称奉老君之命，向李渊预告受命之符，后来又预言秦王李世民当为“太平天子”。上清派由此一跃成为唐帝国最热门的道教宗派。李世民当皇帝后，在茅山建了太平观，供他在此清修。窦玄德找到了王知远，把事情一说。王知远说我修行正法，不接祭醮的活。窦玄德再三哀求，王知远答应了，命侍童写了表章，自己登坛拜奏，送达天庭。到了第二天晚上，司命使者来见窦玄德，说：“不曾免难。”窦玄德又是一通哀求。使者便让他请王知远再上一道表章。同时买些上好白纸，制成纸钱，找个清静的地方，念叨着这是送给天曹吏，然后烧了。你要不烧，他收不到钱，来个稽留大法，给你把表章压在那里不上送，那罪就更重了。题外一句，道教法事上表，要行“开天符”，说“仰符中使者帅将天丁，赍捧表文一时上达天庭”，“龙虎骑吏直奏云宫”，这里说的是大概就是此类天曹吏，是天庭办公人员。窦玄德于是又找到王知远，又是一通哀求，王知远看他可怜，于是又登坛拜奏。谁知次日晚，司命使者又来告知：“不免！”窦玄德苦苦追问其故，使者初不肯说，后来低着头说，“道家章奏送呈天庭，一如人间臣子向皇帝上章表，是很严格的。上一次表章，有字写错了，不是正体；这一次表章，‘仍乞’两字写成了草书，大是不敬。人间臣子表奏人主，还要写得合格，何况向天尊大道上表，是何等尊严之事，怎可如此轻忽？所以这两次上的表章都被天曹吏扔了，送都没送上去，又有什么用呢？”窦玄德于是又烧了许多钱，请司命使者多帮忙，打通一下关系，再次找上王知远，把事一说。王知远取来坛上奏章一看，果然字误草书一如司命使者所言。他便说，这次我亲自来写，保证合格，复又如法上表。又过了一天，司命使者再来，报告好消息：“这回妥了，你可以延寿十二年。”历史上实有窦玄德其人，在唐高宗朝做到宰相，按唐代李渤所撰的《唐茅山升真王先生传》所说，正是故事主角。这则故事说明天庭办事走程序也一样复杂无比，不但要合式，还要托关系才能快速通关，不然随便一个天曹吏给你来个稽留，你就是等到猴年马月也是枉然。且说如果有错字的表章到了天帝面前，又当如何呢？冯梦龙《警世通言》讲了一个小段子。明初之时，苏州玄妙观有一位有名的异人张得修，好饮酒，食狗肉，能以狗肉汁画符。他经常揣着一只皮雀和小孩儿们一起玩，所以人称之为张皮雀。皮雀也不知是不是麻雀，另有说法有人见张皮雀捉鬼，鬼发出啾啾之声，犹如皮雀鸣叫。吴中有个姓矫的大户，开当铺暴利致富，就想建一坛斋醮酬答天地之恩，请了清真观周道士主坛，周道士又推荐了张皮雀。谁知张皮雀吃了矫大户的护宅肥狗和好酒，整个法事过程中烂醉如泥。等醒来，法事已了，表章也焚化了。张皮雀却从袖子里拿出表章，说这表章不但天尊宝号落了两个字，还有“喫亏喫苦，挣来一倍之钱；耐长耐短，仅作千金之子”一句，“喫”字误写成“吃”，“耐”字误写成“柰”——“你欺负上帝不识字么”？因此上帝大怒，一查天曹日记簿，上面写着矫大户自开了典当铺，为富为仁，“轻兑出，重兑入，水丝出，足纹入”，种种巧取豪夺才发的家，而他的表章中“全无悔罪之言，多是自夸之语”，因此命雷部焚烧他的房子，荡毁他的家私。张皮雀看在狗肉份上，连连求情，才换来延缓五日。他让矫大户各种退款，发心喜舍，做诸善事，上帝或许会回嗔作喜，收回旨意也未可知。矫大户听了怀疑张皮雀要讹诈他家的钱，不肯舍出大半家财，权当听了疯话。结果便是到了第五日，果然雷火烧屋，将他弄得一贫如洗。在这故事里，矫大户不过是一恶富人，所以只是把身家给弄得一干二净，自己一家受苦，干连不到旁人。到了清代钱彩《说岳全传》开篇，却说宋徽宗赵佶元旦郊天上的表章，“玉”字一点点错，将“玉皇大帝”写成了“王皇犬帝”。玉帝看了大怒道：“王皇可恕，犬帝难饶！”于是派了赤须龙下界，到北地女真国黄龙府投胎，便是四太子金兀术，让他“侵犯中原，搅乱宋室江山，使万民受兵革之灾”。错一字而灭国，带累万民，再没有比这更严重的后果了。皇帝写错字，臣子们不敢指正，这不头上还有个上帝么？当然，这情节逻辑很成问题，这字不管怎么写，“玉”字这一点再点不到“大”字上去。再说天条阴律固然严格，但有时也有宽容。明代陆粲《庚巳编》说，苏州有个叫尤弘远的人，他的妻子因妒而虐，用咒诅法弄死了小妾。这小妾死后显灵，说自己是夭亡，要到东岳冥府告状。尤弘远内心不安，他素来奉道，于是每日持念《玉皇经》几百遍，又请玄妙观沈道士建水陆道场，祝告于真武大帝，以求谢罪。后来病中被冥隶摄去东岳府，来个三头对案。冥王审过此案实情，将尤妻押送酆都受刑，小妾送去转世，又说尤弘远虽然不知情，但他妻子咒诅文书很多，他也有干系。旁边绿衣判官就禀告说：“高真那里有文书过来，准许尤弘远平了这案子。”这是指水陆道场焚化送来的表章，冥王让鬼吏检出文书一看，说文移酆都应写个“呈”字，如今却错写成“咨”字，不知上下，这公文不对，虽然是主法人之失，但尤弘远也有罪责。不一会儿便来了两位神将，一位是关圣，一位是心将王灵官。王灵官对冥王道：“这是小失误，不足问。”冥王一点头，王灵官就轻轻踹了尤弘远一脚，说：“回去吧。”尤弘远便回去了。在路上过一处机构时，遇见六个僧人，说他他“奉道而忘佛”，利害非轻，让他回去再做个佛教法事，念《法华经》以消罪。尤弘远还阳后，奉道奉佛，不敢偏废。你看，天上地下，律条总是很有弹性的，能通融不能通融，也要看你背后的关系硬不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