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异闻录：狐先生
文化
小说
2024-07-23 19:03
河南
有位艺人，复姓皇甫，出道的时候因容貌姣好，所以很快就有点小红的苗头，但没红多久就黑料上身，糊了。如此折腾了七八年，比素人好不到哪里去。某回接了个商演，是一个小地方的商场开业，表演结束时，观众已经寥寥无几。其中有一位男子，上来与他结识，说是请他到隔壁茶室说点话。这人看不出年岁，但气质飘缥，言谈令人心生信服，皇甫便随他到了茶室坐定。这人自称名叫狐先生，说皇甫有红运，只是差点外力相助。坊间俗语说：“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这圈子里的人十有八九是信一些玄学上的东西，尽是名缰利锁牵系的傀儡。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言，皇甫也听了一耳朵。他熬了这么些年，不甘心就此退场，所以这话虽然说得颇为神棍，在他却觉得深以为然。次日他便应邀去了狐先生住所，到了一看，那地方依山而建，颇为宽绰。狐先生领着他来到一处房间，推开墙壁上的一扇门，却原来这后面是个掏空的山洞。里面很是空旷，顶部有人工凿就的七个孔洞，天光透将下来，将一切照得颇为清楚，有十来头狐狸在里面，或坐或卧，嬉戏打闹比寻常同类大了不少。这些狐狸的毛发颜色很是怪异，似红非红，似紫非紫，多看一眼，其颜色又变得似黑似黄。狐先生一指那些狐狸，说：“这是一群媚狐，它们身上的媚珠，对你们这行来用是至宝奇珍。”接着他说出一通妖诡之谈。原来异类之中，狐介于人物、幽明、仙妖之间，最是通灵变幻。狐性多疑，所以有一个词叫“狐疑”；狐又多魅惑，所以有一个词叫“狐媚”。就中有一种罕见的媚狐，它的口水——狐涎就是极致的媚人之药，吃了的人会迷心惑意，任你是柳下惠、鲁男子也把持不住。成了气候的媚狐能孕育出媚珠，是它的内丹，按唐代戴孚《广异记》所说，人如得到媚珠，随身佩戴，就能魅惑人于无形无相之中，“当为天下所爱”。哪怕这人面目可憎，言语无味，三观奇葩，在旁人看来也是绝世佳人，旷代帅哥。一举一动，千伶百俐；一言一行，合意可心，无不在自己的审美点上，让人打心底生出喜爱来，心性差点的人，更是成为死忠粉、脑残粉，即今人所谓的“万人迷光环”是也。只是媚珠一旦离了狐体，失了本源，其迷人魅惑的效用就慢慢减弱，最终失效，而媚狐被取了媚珠后，便活不了多久，所以媚狐也因此濒临灭绝，天底下大概就剩下这么几只了。但狐先生另有玄妙之法，可以取了媚珠而不伤狐命，再把媚狐用术法给圈禁豢养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将功效减弱的媚珠放回媚狐体内，进行充电续能。只要皇甫愿意，就可以将这媚珠种到他身上。但这法门是他自创的，皇甫是头一个试验品，要的就是自愿，一切后果各自承担。人到急处，万事做得，皇甫咬了咬牙答应了。狐先生便走到狐群中最大的一头狐狸面前，那狐狸比常狐大有两倍，一双眼睛幽光炯炯，瞳仁略作方形。它蹲坐地上，不躲不闪，狐先生伸手接过它从嘴里吐出的一粒珠子，大如围棋子，圆洁可爱。他竖起大拇指，用指甲在皇甫的胸口划了一下，皮肉立时裂开，狐珠被他迅速塞了进去，再用手一抹，皮肉又合上了。这桩交易就完成了。果然自此之后，皇甫星途大畅，一飞冲天，如此过了几年，便成了所谓的巨星，拥有无数的拥趸，而他所需要做的，便是每隔半年去狐先生处，将媚珠放回媚狐体内充电。正当他发红发紫之时，身上出现了奇异的变化：什么好吃各种蛋类这种还是正常的，好吃鸟、鼠、兔、鱼也说得过去，但看到蜥蜴、昆虫也口水直流，已经不是常人的饮食嗜好了，还有好些欲望上的事，更是不好细说。更要命的是，旁人看他还是玉树临风、丰神冲夷，他自己有时晚上照镜子时，时不时看见自己脸上五官易形，有如狐形。他大为恐惧，连夜去找狐先生。狐先生却不觉得奇怪，说他这种非人的状态，是人性与狐性参杂，人欲和狐欲相融，两者相战之下，人不能胜狐，从而导致形神向狐类转变，而且这种转变是不可逆的，不可能回到原貌上。狐先生道：“这交易是你自愿答应的，世上哪有这许多‘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既受其利，就当受其害，如果你无法承载，我自当取回，别的却不用说了。”皇甫犹豫了半天，不想化为异类的人性还是占了上风，请狐先生取出了媚珠。回去后没多久，果然光环不在，形象很快由红转黑，种种阴私尽数被爆光，转眼间跌落了神坛，于是隐姓埋名，不知所踪。这异闻由他助理传出。皇甫这姓不是真的，不过借用了《聊斋志异》“娇娜”一篇里狐妖的姓氏。狐先生在术士世界是很神秘的存在，很少与术士来往，因此不知他是哪里人，偶尔现身人前时，时男时女，时老时少，样貌不定，甚至他是人类还是非人都不可得知。他专门为出得起价的荧幕发光人士提供“媚珠”。相较于一些这圈子里的人养耳报、供鬼灵乃至点灯熬油画人皮的做法，狐先生这给人种媚珠的手段说得上温柔。尽管有许多人因他化为异类，但也有许多人因他而得偿所愿——哪怕得偿所愿也只是短暂的时光，却还是有人愿意付出种种代价去换，如飞蛾扑火。所以狐先生不用去哄骗诱拐，有的是人愿意答应种种条件，以求获得媚珠，反而是狐先生要挑挑捡捡。曾经有人被狐先生拒之门外，这人追问原因，狐先生捎来一句话：“非人择我，是我择人。”术士界有人猜测，狐先生大概是出自豢养灵狐的门派。而据传闻，当年确实有养媚狐、取狐珠以求利的一个术士门派，但在一夜之间，全数死绝，他们身上都是野兽利爪划拉出来伤口，深可见骨，且一个个都被咬断喉咙，死得极惨。大概是他们圈养的媚狐造反，挣脱了禁制，把他们全杀了。自那之后，媚狐便不知所踪。又过了好些年，才有狐先生出世。这或许是他机缘巧合，得到了这门传承，并进行了创新。另一种说法，狐先生其实是那群媚狐中道行最高的一头，已得智慧，便是他当年带头，弄死那个豢狐的门派，而且还从他们的术法中得到灵感，从“人豢狐”转成“狐豢人”，他控制了一群人类，将自己在内一群媚狐身上的媚珠种在人类的身上，借人类所获得的气运、信仰来修炼，等到了一定功候，便将媚珠取回。此外还有说法，狐先生是第一个被媚珠同化、从而转为异类的人类，所以他驱遣一群媚狐，借此修炼，以求恢复人形。只不过狐先生行踪诡秘，所以这些都无法求证的。而人豢狐，狐豢人，循环往复，正是世间之事吊诡有趣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