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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湖夜话]柳逸高的随笔《长恨歌》

文化 2025-01-12 00:00 湖北

长恨歌

柳逸高

你叫杨玉环，出身于顶级世家弘农杨氏。你十岁丧父，被叔父杨玄缴收养过活。

因为是支系，顶级豪门的出身并没有给你带来多少物质上的优待。在长安城的一隅，和很多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你慢慢地成长。

你从来没什么野心，也不在乎什么王权富贵，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然而在你十六岁那年，你已经出落成一个大美女了。虽然是个不爱出门的宅女，但是你的名声已经火遍长安城了，人人都知道杨玄缴有个漂亮女儿。

很快，在上千候选人里十七岁的你毫无悬念的脱颖而出，成为了寿王李瑁的妻子。

也正是在这次选妃典礼上，你第一次见到了寿王的父母，你未来的公婆，大唐的皇帝和无冕皇后——李隆基和武惠妃。

你记得武惠妃看着你的时候眼神慈爱又温柔，真真为自己的爱子找到如此佳偶而由衷欣慰。

相比之下，皇帝看你的眼神则有些奇怪，有些狠戾，有些妒意，仿佛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头狼。但是当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纷至沓来的心情淹没。

直到很久以后你才懂了皇帝那时候的眼神。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幸福到你从来没敢去奢望。寿王李瑁比你还小一岁，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与你一样喜好诗词音律，每逢春花秋月，你二人必吟诗作对，或又琴瑟和鸣。

你爱极了寿王，他同样也是极爱你。你三年没有生育，这已经是很大的过失了。然而他却排除万难不肯纳妾，不愿分了只属于你的温柔。

寿王是太子之位极其有力的竞争者。他母亲武惠妃是皇帝的宠妃，联合权相李林甫，要一起将寿王推上太子之位。寿王对你说，他当上太子，你就是太子妃。他当上了皇帝，你就是皇后。

你对他说：“臣妾出身寒微，本是小吏之子，能侍奉您已是福分，不敢再奢求其他。”

这是你的真心话，皇后云云，于你本就轻如鸿毛。只要能和意中人一起平安度日，就已经是你最大的愿望了。

之后的日子一切都看起来很顺利，可你仿佛有预料一般，反而越来越珍惜和寿王在一起的日子。有时候花前月下，你总会流下泪来。寿王惊问你为何如此，你总是摇头不语。

其实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彩云易逝，世间美好之物总难长久。

如你所料，暴风雨很快到来。先是皇帝一日杀三子，一日之间太子，鄂王，光王血溅长安。不久之后武惠妃因为承受不了怂恿皇帝杀子的心理压力，总是梦到三王索命，神经失常惨死宫中。

母亲死后，李林甫便随即不再支持寿王，改推李琩为太子。高力士则推李亨为太子。一时间曾经如日中天的寿王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子。

但是你反而觉得无所谓，权力本非你所求。如今能从风口浪尖退下，和爱人在角落厮守，你已觉得是三生有幸。

然而皇帝因为丧失爱妃郁郁不乐，高力士深知主子心事，便建议皇帝将你召进宫中，弥补缺憾。

那一刻，你的命运就此被改写了。

因为怕世人议论，皇帝命你去出家当道姑。但是你和寿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诏书下达那天，你和寿王执手相看泪眼，你怎么都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是你知道如果你不去，一天杀三个儿子的皇帝是不会放过寿王的。结局还是一样，无非是搭上你丈夫的命。

于是你被关进了道观，以道姑的身份出入宫禁。当你看到你的公公在你面前如同野兽一样的时候，你难以置信这个世界为什么会颠成这样？一切都荒诞得如同最离奇的梦境一样。

就这么过了五年，一日你忽然听到你的丈夫娶新妻子了，一个月后你受封贵妃的诏书下达了。

你坐上了来接你的车辇，认命了。

……

认命了之后的日子很繁华，皇帝很爱你，对你也很好。虽然他大你四十岁，但是其实行事和小孩子一般，会赌气，会吃醋。有时候你甚至觉得你像他妈妈一样。

但是他确实也很爱你，和他儿子一样，他也爱音乐。于是他开了一个叫梨园的音乐学校，专门培养音乐人才。有时候那个叫李龟年的乐师奏起乐来，你翩然舞动，整个华清宫的风仿佛都温柔了起来。

你也认识了很多人。有个安禄山的胖子跳舞跳得极好，他三百多斤的身躯竟能舞得如疾风一样。有个诗人叫李白，写诗赞你美貌，写得真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你就如笼中的金丝雀一，随波逐流地活着，不去想曾经和未来。

有一天，你走在华清宫的回廊上，忽地就见到了寿王。他胖了，留胡子了，身边跟着一个女子和两个孩子。

他看到你一愣，目光中闪过千万种神态，从茫然到欣喜到伤痛，最后转成苦涩……

只见他低眉垂首说：“拜见贵妃娘娘。”

你看着他们一家四口，蓦然觉得这是自己本该拥有的幸福。

第二天早晨，宫人们发现你枕上满是泪痕。

……

皇帝已经不再独宠你一人，将你的三个姐妹都纳入后宫。你的亲戚杨国忠深得圣心，被皇帝委以重任。

然而坊间都在传你狐媚祸主，让一代英主李隆基荒淫误国。还说你爱吃荔枝，便耗费极大民力将荔枝从岭南运来。

可是他们不知道爱吃荔枝的是皇帝，根本不是你，你只爱吃石榴。

世人毁誉，你本不放在心上。此时你心如朽木，更不萦于怀。

……

你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盛怒过。

他把一切可以砸的东西都砸了，拿着剑四处乱砍。

你这才知道，那个会跳舞胖子安禄山造反了。

……

河北丢了

洛阳丢了

潼关丢了

皇帝似乎永远都有无穷精力，他爱音乐，爱美人，爱珍馐，爱春花秋月，爱奇珍异宝。他满头白发下是颗少年人的心。他是明君，他是圣主，他是中兴大唐的李三郎，你从来没有见过他疲惫过。

离开长安的那天，皇帝忽然就老了。

……

一路上没什么吃的，禁军们本来都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如今却丢妻弃子，忍饥挨饿的踏上一条不知归途的逃亡路。

你那作死的兄弟杨国忠还以为自己是太平宰相，不断的打骂禁军，颐指气使。你屡次劝诫也没有用。

皇帝自从那次被父老直言数落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如同槁木，不再过问一切事情。

……

“请杀贵妃”。

这句话喊的如山呼海啸那样。

因为连日挨饿，禁军士兵一怒之下把杨国忠斩成了肉泥，提着他的脑袋找皇帝要说法。大将陈玄礼杀气腾腾的站在门外的时候，高力士来禀告的声音都发颤了。

皇帝的神情从狂怒，到无奈，最后到悲哀。杨国忠死了，还死的这么惨。禁军士兵不可能让你这个妹妹活下来，他们怕日后清算。所以只有把这个做成死局，让杨家兄妹作为国贼而死，他们才能作为功臣活下来。

陈玄礼知道，高力士知道，皇帝也知道。

皇帝面对外面的刀枪如林，终于还是退缩了。他痛苦的挥了挥手，让太监把你带到佛堂去缢死。

你出去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你，希望你回头。眼神要深情款款，甘愿赴死，陪他上演一出千古绝恋。

可是你始终没有回头。

……

白绫套上脖子，狠狠的拉断你的颈椎骨。你脑子里仿佛出现了另一个画面，你和寿王相扶相携，到老来子孙满堂，最后高寿而死。

真是美好的一生啊。

……

你死后尸身示众后被草草埋在了马嵬坡，戡乱平定后才被收葬。

皇帝活了很久，又有了新欢，如他一贯那样。

寿王一直来你坟上，给你带来你爱吃的石榴。后来他去世了，便也没人来了。

再后来有个叫白居易的诗人，写了一首长恨歌，将你和皇帝的故事写成了千古绝恋。

……

可是你已经死了，死人还能说什么呢？

柳逸高，2000年生于黄石。伦敦大学学院考古系研究生毕业。曾任谢菲尔德考古系系长，就职于大英博物馆。在校期间组织多次文艺活动宣传中国文化。创立UCL白屋诗舍，任首任社长。现居杭州，从事自媒体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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