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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湖夜话]柳逸高的随笔《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文化 2025-01-05 00:00 湖北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柳逸高

刘备少年时织席贩履，虽号称中山靖王之后，可是中山靖王一百二十多个儿子，隔了三百多年。实际用处不比我现在找工作和hr说我是炎黄子孙大多少。

少年求学，爱音乐爱美女爱穿搭爱跑车。而且有大哥气质，富二代争相想当他小弟。

之后天下大乱，他拉了一帮兄弟去打黄巾军。好不容战功混了个县令，却被朝廷撤了。当撤他的督邮趾高气扬拒绝了他的求见，他直接冲进去把督邮绑起来抽了两百鞭子，再把印挂在他的脖子上，扬长而去。

之后他四处飘零，跟过公孙瓒，跟过陶谦。三十六岁才有一点基业，转眼间就被吕布偷家了，老婆孩子也被吕布抓走了。

他投靠了曹操，又密谋搞衣带诏想弄死曹操，被发现了逃走投奔袁绍。不久袁绍被曹操干掉了他又只能去投奔刘表，想不到刘表又死了……这时候曹操大军杀来，他被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官渡之战好不容易赢了，乘势拿下益州，又在汉中平生第一次打败老对手曹操，称帝。

然后关羽死了，荆州丢了。他去给老弟报仇，死了。

就这么一人，看起来实在不咋地。没有魏武挥鞭的豪情，也没有四世三公的显赫，总是失败，跑路，失败，跑路。

真窝囊啊。

是的，很多人这样想。

在每个朝代都有无数嘲讽刘备的人。虚伪，窝囊，爱哭，大耳贼这些称号屡见不鲜。

然而翻三国志，你会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和当代很多人一样，历朝历代瞧不起刘备的人都很多。督邮看刘备是个小贼，袁术觉得刘备是个织席小儿，吕布更觉得刘备是个战五渣。

可是很诡异的是越厉害的人对刘备评价就越高。

死后封神的武侯关公，万人敌的张飞赵云生死相随。一方诸侯陶谦临死托孤将基业拱手相让。得知刘备途穷来投，四世三公的袁绍出邺城二百里相迎。曹老板怼天怼地，看人不是动物就是骷髅。但是对屡战屡败的刘备却直截了当地说天下英雄就咱俩。

奇怪吗？

太奇怪了。

对这个奇怪的现象我想先讲两个故事。

第一个叫求田问舍。

某日刘表和刘备还有许祀，这三个人就在讨论天下的英雄。许祀评价陈登，说陈登这个人本来是不错的，但他身上有个大缺点。然后大家就说是什么缺点呢？许祀说，他说我曾经拜见过陈登，他睡觉的时候呢，自己睡上床，让我睡下床，他不尊重我。

这个许祀是荆州大佬，刘备此时客居荆州寄人篱下，本应该明哲保身点头称是。

可是刘备是这么说的：你许祀这个人，大家都把你当国士相待，但是我看这人不行。现在天下都什么样子，皇帝都被人胁迫，大臣被人宰割。你不是求田就是要房子。陈元龙还让你睡上下床是吧？要是遇到我刘备，我睡到百尺以上的床上，我他妈让你睡地下。

对此，弓兵，剑圣，兼词人辛弃疾佩服得五体投地表示：“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第二个故事呢，叫做髀肉复生。

刘备客居荆州，一日觥筹交错间刘备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泪流满面。刘表惊问他怎么了，刘备说我这辈子戎马倥偬，就是要光复汉室。可如今寸功未见，刚一摸大腿竟然长出了赘肉。我真是个废物啊。

要知道这时候的刘备已经四十八岁了。正常人这个年纪就该喝酒说老子当年和谁谁称兄道弟了。可是这时候的刘备摸着大腿说我不能再如此蹉跎了，我要拿着长矛再次向命运发起冲锋。

故事讲完了，我们再说回正题。为什么不同人对刘备的评价差异这么大。

私以为一个人看刘备有三个阶段。

小时候玩游戏，谁不让你当奥特曼你就哭，那时候的你是光能的使者，正义的联盟，是守护森林的卫士，大闹天宫的英雄。那时你看到刘备为护百姓而不顾安危，为弟报仇而不惜身陨，你感到一种惺惺相惜，但是你不会觉得他有多伟大，因为你也会义无反顾的做到这些。

这时候，刘备是你的英雄。

渐渐你长大了，你知道了利益的魅力，你懂得了自私的乐趣，你在钻空子和下绊子的小套路里沾沾自喜。你在每一个酒酣耳热的地方宣扬着你老掉牙的利益论，向每一个人证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个时候的你已经不再相信浪漫，不再相信三顾茅庐，为弟报仇，不再相信长坂坡和五丈原。

因为你做不到了，所以你不再相信了。

这时候，刘备是伪君子，是欺世盗名的大耳贼。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你年纪大了，想做个人物了。你拉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弟兄，卖了车子房子，开始了你的事业。结果你历经干辛万苦，九死一生，无数次的无能为力绝望前行，无数次的被人质疑也自我怀疑。

在某个下雨的深夜，你拿着酒瓶，满脸胡茬的听着雨，又想起了刘备。

你想起了东汉末年群雄并起，十八路诸侯人人都有资格问鼎天下，唯独他刘备没有资格。区区一个织席贩履之辈，“光复汉室”这四个字，即使想想也是对门阀贵族们的大不敬。

你想起了也是在两千年前的一个雨夜，四十多岁的刘备在荆州寄人篱下，仅仅因为自己的大腿长了肥肉，便感慨大哭痛兮老之将至而功业未成！

“髀肉复生啊髀肉复生！”

你想起了你只是失败了一次就如此颓废如此心灰意冷，他刘玄德一生五易其主、四失妻子，无数次刀下活命一败涂地，寄居荆州只待老死，四十多岁的人黄土都把脖子埋了半截，还在想着这些去他妈的功业与梦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一个人老了，岁数大了，对世界的探索欲就变弱了。一过三十岁，锐气就消散的差不多了，跟世界和解。

什么少年意气，光荣梦想，什么责任情怀，兼济天下，都不如手机里的大长腿，桌上的小毛铺来的实在。

可是总有一些人，从十八岁一直支棱到八十岁。为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一个虚无缥缈的诺言奔走半生。

老婆，死了；兄弟，死了；儿子，摔了；手下的将士一批一批地换，为了一条他妈的破腰带，一个老头子干了一辈子。

开局一双草鞋，还他妈干成了。

这时候，泪水雨水和酒精混合的气味里，你终于读懂那句“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你擦擦眼泪，收拾酒瓶，上床睡觉。准备明天拿起长矛继续向命运冲锋。

这时候，你再看到刘备虚伪，软弱这样的言论你也只会一笑而过。

因为那份曾经点燃了关羽，诸葛，姜维直到让他们燃尽生命的火焰，已经悄然在你身体里燃起。

你读懂了刘备。

柳逸高，2000年生于黄石。伦敦大学学院考古系研究生毕业。曾任谢菲尔德考古系系长，就职于大英博物馆。在校期间组织多次文艺活动宣传中国文化。创立UCL白屋诗舍，任首任社长。现居杭州，从事自媒体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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