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号忆旧|彭乐炎

文化   2024-11-24 20:26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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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昌平园正门 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北大昌平园主楼

200号忆旧



文|彭乐炎
今天是母校117岁的生日。距离我们踏入那个园子,已经有16年矣。
北大昌平园,俗称200号,位于北京市昌平区西北4公里的天寿山脚下,明代皇帝们长眠的十三陵和上个世纪50年代修成的十三陵水库,就在左近。
这里是母校的分部,今夜检索她的历史,方知这片园子,早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1960)即开工建设,最后却没能按照原来的规划(初拟称“十三陵理科分校”“昌平分校”,占地超过330公顷)建完。原初的宏图伟业,最终就半放弃了,只建成了“北”字的一半,远远没有达成那四个大字的蓝图。1994年到1999年的时候,本科新生(主要是文科生)的第一年,皆在这里度过。
那么,总也有超过四千号人,在各自的记忆里,留下了200号的靓影吧。

校区平面图
依然清晰地记得,由于晚点数个小时,1999年9月4日的傍晚,T1次列车才把我们送进了伟大的首都,送到了当时号称亚洲最大的火车站——北京西站。随后,我们被迎新的班车拉到了燕园(车上有个湖北的同学汪腰强,光华管理学院,还和我聊起来互称大邻居),刚刚下车没站稳,就听得有人在大喊“昌平的昌平的快走”。于是,我们又被马不停蹄地拉到了数十公里之外的昌平园。抵达的时候,夜色深沉,路灯朦胧,独自拖着行李箱,绕过操场,拐到二号楼去拜见班主任,轮子清脆地滚过石板路,咣咣咣咣的,至今依然不时在耳边回响。
昌平园,实在是风景秀丽的地方,园子里边树木掩映,园子外边是大片的田地和果园,园子后边是怪石嶙峋的一片不高的山。整个园区,分布着主楼、食堂、四栋宿舍和两块操场,还有一个废弃的游泳池。其中一个大点的操场,乃是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当时有足球名宿在开办足球学校,常见一群年少的孩子在踢球,却几乎跟我们没有交集。宿舍楼分为1到4号,男生皆住2号楼,女生都在4号楼。1号楼,彼时住的是成教的学生,也跟我们这几百号人少有来往。3号楼几乎闲置,也比较破败,里边却有个一周只开放两天的淋浴室。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和彭博同学一起出浴,端了盆子潜入后,我们一边哼着歌一边肆意快活地冲洗着,倏忽之间,头顶那几盏本就有点晦暗的吊灯,陡然一明一暗,当场吓得我俩大叫数声,胡乱扯过衣服遮住光溜溜的身子,冲出去喊来楼长大人……

2号、3号楼

4号楼(女生宿舍)
园子里的三股势力,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寂寞地生活着。老师们,基本是班车拉来上个课,讲完课再集中拉回本部。早来晚归的中文系才子教授、后来的系主任陈平原老师,专门写过一篇《萧瑟昌平路》,细细描述了他在1994至1995年间到昌平园上课时的感想,引用的就有“八千里路云和月”这样的句子。四个楼长和十几位食堂工作人员,还有一个执掌小卖部的女士,陪着我们住在园子里,算是兼职着刚刚成年的我们的监护小组了。
于是乎,昌平园就成了学生们的独立的乐园。
我们这些可怜见的孩子,被流放发配到了这个荒凉之地,虽然有点不幸,却也可以说是有点幸福的!
94级师姐匡燕彬女士,写过一篇《寂寞昌平园》,结末是这么写的,“噫!昌平园的一年,或许够得上'诗意的栖居'吧?”
是的,只要我们能够耐得住寂寞,自然能够觅得诸多欢乐。
从宿舍楼走到主楼去上课,我们可以穿过一片树林,林子里经常会蹿出几只刺猬。我则爱在春寒料峭时在树林中折几枝桃花,插在瓶子里,养在床头的暖气片上。

小树林

图书馆
主楼里,有一座小小的图书馆,还有一个小小的书店。我在那里,买过几册《我读金庸小说》,记得是陈墨老师写的。在我们2号楼的某个宿舍,门口挂着“琅嬛福地”的手书条幅,专门出租各类武侠小说。若干年后,拜读到了署名步非烟的几部新派武侠小说,构思奇特文字晓畅,一查作者,方知就是中文系的辛晓娟同学。“琅嬛福地”就是辛晓娟和好友搞起来的,大约因为男生更爱看武侠小说,她们就在2号楼搞了这么一个据点。“琅嬛福地”自然是源出《天龙八部》,我也曾前去租借过好些武侠作品,夜里熄灯后,躲在水房里,津津有味地读到不觉东方大白……
主楼的三楼,我们和政管系、历史系、中文系的孩子们,一起上高等数学,授课的即是主编教材的姚孟臣老师。姚孟臣先生有一个传统,谁能指出他编的教材里的BUG,或者给出比教材更简洁更牛逼的解题法子,都可以在期末成绩里直接获得加分。若干年后,我们又在BTV的某档相亲节目里,看到了姚孟臣先生。退休后丧偶的姚老师,依然风度翩翩,毅然决然地勇于追求晚年更大更多的幸福……

主楼
阶梯教室里,我们和政管系的孩子们,一起上思想道德与修养,来自马院的满头白发的苍道来老师,梳着一丝不苟的毛式背头,正襟危坐,非常严肃地跟我们聊人生谈理想,因为某些观点分歧,和几个口齿伶俐的同学,争执得面红耳赤,到底是谁也不服谁。也曾在那里,听了第一个讲座《在荒野中生存》,记得是一个去过西藏旅行的女士主讲。
新生们学习文科计算机基础的时候,都在主楼的机房里上机练习。年轻的贾积有老师讲授计算机实操,简直是口沫横飞,却又爱用两根纤长食指,飞快的敲打键盘。只在高二见过一次电脑的我,则是一头雾水。练习打字的课,我便悄悄借了政管系兄弟们的账号或者干脆冒用,只为能够在机房里多练上几个钟头。
大约6公里长的柏油路,绕了园子一圈。
大冬天的时候,体教部的老师们生怕我们太过散漫自由,要求集体晨跑,由各系的体育委员专门监督,老老实实地跑完一圈,可以获得一张纸质票据,盖个戳,积累起来,月底再核算总数。倘若不能达标,自然要受到各种稀奇古怪的惩罚……

校园主路
刚刚开学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是赵雪峰老师,说是老师,其实却是硕士研究生。法律系的班主任则是强世功老师,照例那时候也正是硕士在读。昌平园的最高“首长”,彼时应该是朱非书记。另有一个王干先生,有点记不得他的头衔了。然而他们也不常驻,自己学业本吃紧,不敢太在意兼着的这个官儿,偶尔“下乡”过来探探看看而已。第一次班会,赵雪峰先生在主楼组织我们挨个儿自我介绍,我记得上海来的刘莉,上来就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48只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是的,我们其实都是散布在200号树林子里的蚂蚱,各自蹿高伏低。
我们也像是被随性撒在山野的失去了母鸡妈妈的一群小鸡,各自觅食,再抱团取暖。
我们自带碗筷跑着去食堂吃饭,路上遇到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会招呼“你好”“你好”,那股子亲热劲儿,实在难得。

食堂

水房
我们一手一个大大的热水瓶,兜里揣着四四方方的红红的水票,跑去开水房里打来开水,再灌进保温杯里,看书写字累了后,拧开盖子,就是一阵猛喝,或者提到水房,兑上凉水来洗澡。我们排很久的队,挤在4号楼的电话间,使用一种磁卡插入那两部电话机,给亲友或高中同学打长途电话。我们在简陋的操场上踢球,一群女生嚎叫着观战。我们在熄灯之后,时兴提着应急灯,怀揣着“文曲星”,去自习室继续学习,默默比拼着,谁才是最后一个离开。
我们在废弃已久的一个大房间里,搞了新生的扫盲舞会。我们还在4号楼的自习室里,搞了自由编排的十几个节目的中秋晚会。我们会在下了晚自习后,成群结伙地去操场上漫谈,散步,或者慢跑。我们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跑到外边的果园里,痴痴地盯住挂满枝头的红彤彤的柿子,挨个儿数它们的数目。我们会在听完校园广播剧之后,骑着单车冲到田野,在麦苗的绿毯间穿梭,大呼小叫。
我们在下雪的时候,雀跃着去爬后面的山,踢得小石头们欢快地翻滚,再在雪地里大胆写上平日里说不出口的“love u,XXX”。我们在星星点灯的夜里,爬到楼顶,不论熟识还是初识,都能对吹几罐啤酒,天南海北地聊一会天,再谈谈各自的初恋。我们守着楼里唯一的电视机,跟楼长一起熬夜看完了欧洲杯,宁可逃课,也要追完陆毅苏瑾和袁立主演的电视剧《永不瞑目》。若干年后重温,恍然发现孙红雷大叔也曾出现在这部禁毒题材的剧里。
到了周末,我们或者略为无聊地呆在宿舍,或者坐上班车,进城去打打牙祭,再会会同学与朋友。
昌平园里的我们,日子就是如此的平淡似水。

后门
我的大一生活,则是有点孤单寂寥。
进入昌平园之后,我发现对于自己调剂后的专业,既不喜欢亦不讨厌,对于高等数学之类课程,则逐渐的听不懂以至于作业都要靠抄高同学的了。城乡的差异与个人的性情,也让我在那里只结识了几个朋友。我变得逐渐有点郁郁寡欢了。于是便开始逃课,或者课上课外疯狂地给亲友和一些尚在复读的同学们写信,也交了好几个素不相识的笔友,信里倒是往往聊得投机而兴奋。写信,收信,再回信,竟成了不多的快乐之一。一个学期下来,总也写了400来封信吧,收了300余封回信。到了第一学期的期末,我发现自己有了考前恐惧症,于是,我仓皇地逃离了200号……
2000年7月8日,我们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昌平园。谢东强、李平、王远青和我,骑了单车,进入了燕园的学十二楼(现在的33楼),从此开始了在本部的生活。此后的日子里,我依然后知后觉浑浑噩噩,最终成了母校产出的残次品。昌平园,却还在2002年某夜随大部队回去一起看过流星雨,在2003年初春突袭而至的SARS期间,和一个老乡进去搬过电脑。此后,即作别了她。

阶梯教室
毕业至今,在红尘里滚打,也走过了不少地方,待过了数个城市。昌平园,200号,则埋伏了我们18岁时候的青春,时不时地从记忆的迷宫里,猛然蹿出来。
永难忘记,一位善良的女生,在我逃离后给我写了厚厚的信寄到家里,鼓励我要努力学习。
永难忘记,在昌平园较大的足球场边,学校栽下了一片“庆枫林”,以19棵翠柏,纪念政治与行政管理系邱庆枫同学的短暂19年。
永难忘记,我在食堂前结识的,从河南巩县一路步行远道觅来旁听哲学系课程的王远青。那段青涩的友谊,在2002年4月1日夜他被轰离宿舍戛然而止。随后却在2010年10月23日,暌违8年多后,再度和远青兄相遇于南中国……
永难忘记,高洪山、许超、高拯、彭博、谢东强,这五位一起卧谈一起占座一起出游的2号楼320室的室友,325室的挚友李平同学,还有社会学系的其他诸位童鞋。
永难忘记,曾经多次骑车往返于昌平园与清华园,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第一次进城,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在路上乱转,数个小时之后终于骑过了定福皇庄、回龙观、西三旗,拐进了清华园的10号楼。
永难忘记,骑了车跑到沙河邮局去寄信,几个月后才知晓,昌平镇上的中国政法大学旁,就有一个邮筒。
永难忘记,4号楼里的那个电话号码69742358,还有使用过的太阳卡,金铭牵着奔跑在操场的威风凛凛的那条大狗,可抵德胜门的345路、345支线,南口北站到昌平东关的376路公交车,南口、虎峪、思陵、涧头村、长寿山,昌平西关环岛高头大马的李自成进北京雕像……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十几个年头又很快过去了。昌平园,我们的昌平园呵,永恒的200号呵,我们把初入大学的青春记忆,永远地留在了那里。如今的我们,早已混迹在社会上了,当年的青涩褪去,旧日的棱角磨平……她则在后来,变身成了母校的应用文理学院与成人教育学院。
那片园子,那段生活,刻印在我们心头,如同婴孩胎记,历久弥新,永难磨灭。只是,等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是否还能忆起?

校园主路

【后记】
2016年5月4日夜写于深圳广电集团10楼,两易此稿,2024年11月4日夜修订于长沙。文责自负,若干细节,可能不够精准,如有错谬和冒犯处,还乞诸君谅我,不吝指正。
初入京师,年方18,今夜灯下再改此文,已是43岁。母老在堂,稚子待哺,寓所外高架桥上,车来车往,不时红色尾灯闪烁。校友群里,传来强世功老师已任中央民族大学校长的好消息,早几日亦有朱非先生落马之坏消息。不免唏嘘。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各自有缘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祈愿你我,活在当下,淡看白云苍狗,笑看云卷云舒,竭力做生活的高手。
作者:彭乐炎,男,1981年11月出生于双峰县杏子铺镇清华村(原白沙村)。曾经供职于深圳广电集团七年半,现居长沙,依然从事媒体工作。
彭乐炎文章:1.父亲的手书  2.流年似水,故人安可忘?  3.印马渡·湾头渡  4.忆外婆 5.亲爱的老娘 6.亲爱的娘子,我愿意给你洗头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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