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微
24岁的那年夏天,我跟表哥在武汉摆地摊。表哥是父亲堂姐的儿子,他们夫妻携手在汉口摆了多年地摊了,看起来颇有成就。
在去武汉之前,我已经找了几个月的工作,从深圳辗转到南昌,又回到了湖南。母亲把我当臭狗屎一样嫌弃,她恨不得我快点嫁人,或者快点滚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嘛!村子里是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我这么大的老姑娘,24岁了还在家吃闲饭,对象也找不到,实在是丢了父母的老脸。邻居家的大媳妇晖晖是我的小学同学,我还在读高中时,她就结婚了。所以,母亲一开口就是:“你同学晖晖女儿都4岁了,你还嫁不出去!”
至于相亲这件事,我暂且省略3万字。总之,相中我的,我一个也没相中,我理想中的白马王子,迟迟没有出现。
虽然我怀揣着发财的梦想,但身上连一千元钱都拿不出,简直是要白手起家。幸好表哥表嫂给了我最大的帮助,货是他们进回来的,我不用付现钱。我们共同租住的是两间阴暗的地下室,我住的那间四五个平方左右,只有一张木板床。我只买了一辆二手单车就可以开张了。
在24岁以前,我一直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一个街头小贩:我可丢不起这个脸!所以,我曾经想努力多攒钱继续上学,可是现实把我打得鼻青脸肿,我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继续读书。我也曾经尝试自学考试,可是不稳定的工作,加上没有足够的时间看教材,我的考试进度实在是太慢了,文凭到手遥遥无期。
站在24岁的坎上,前路渺茫,我不知何去何从。我想要的体面工作太难找了,我不想面对的事——相亲,像一座山挡在我的前面,让我看不到未来。落魄把我的自信踩在脚底,不理想的我怎么可能被理想的人看中呢?家境贫寒,容貌普通,没有工作,什么拿得出手的条件也没有,只剩自惭形秽和不甘心。
不过,几个月的求职遭遇,已经让我清醒了。想要成为一个体面人太难了,那我就努力做个俗气的有钱人吧,金钱可以让我摆脱贫穷的限制。放下面子,才能赚到银子,当我下定决心时,就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了。反正是异地他乡,谁又认识我呢?我的摆摊家当,实在是简单得很: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后座绑上一个纸箱子,铺开一块旧篷布,找一处适宜的地方,把箱子里的东西摊开,就可以守株待兔了。刚开始我是跟着表哥在铁路桥下摆地摊。桥上是一排多轨道铁路,桥下中间是公路,两侧各有一条非机动车道,桥墩下成了小贩们抢占的摊位区。有利的位置早就被人占据,大多是卖日用小百货的,其次是卖鞋、卖衣服的,相互竞争激烈。除了剃头摊不占地盘,是大家的友邻,其他摊位基本都是冤家路窄。尽管桥下已经摊满为患,时不时还会新来一个抢地盘的,我的摊位总是被抢目标。只有我,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孩子,能被人轻松拿捏住。别的摊主们都是一家子或两口子在固守江山,谁怕谁呢?每天晚上,我都会担心第二天没有地方摆摊。每当摊位被占,我就只能到别处找地方。起初的两个月我还能在桥墩一角占到摊位,摊位上围观的人也还不少。可能一个白白净净,经常穿着套裙的女孩子摆地摊,还是让人好奇的吧。围观我摊位的大多是一些年轻人,他们是附近工地的民工,成群结队而来,顶多就买一个打火机,没发工资,他们兜里就没有钱。有一次,一个男孩为打火机跟我讨价还价,我要一块钱,他只出五毛钱,使劲跟我磨。最后我烦了,说道:“五毛钱我也不要你的,白送你,要不?”没想到他果真就拿了走了,只是后来就不见再来了。我为五毛钱难过,说不清是为他还是自己。还有一个男孩,经常骑单车经过我的摊位。他总是要停下来看看,翻一翻磁带,翻半天可能就挑一盒两元的磁带,我每次都热情地招呼他。他有时买一板一元钱四节的电池,顺手又翻一翻磁带,问我:“没进新货?”我回答他还没进。他有时就停下来,跟我闲聊几句。到后来我们越来越熟了,大略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尚无对象,家住前面不远,家里还有一个老父亲。我渐渐感觉他对我有了特殊的意思,他还邀我去他家里玩。我慌了,对他就没那么热情了……再后来他就渐渐不来了。除了年轻男孩们喜欢光顾我的摊位,还有一个大叔几乎天天坐在我的摊位旁。他每天有一搭没一搭跟我闲聊,把我的情况大约摸了个底。一个老头天天守着一个年轻女孩的摊位,很快就招来了风言风语。有一天表哥质问我:“别人都议论你被那个老头包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生气道:“我和他什么事也没有,桥底下大家都看得到,收摊后,你也都知道。”这桥下的地盘又不是我的,我并不能赶人家走,我顶多是不搭理他罢了。就算我不搭理他,老头也照常来。有一次他居然带着他的儿子来了,他告诉我,他儿子在工地上做事,诚肯老实,不乱花钱,我嫁给他不会吃亏的。这实在让我感觉太唐突了,原来老头是要给儿子找媳妇呢,敢情一直是在考察我的人品。那高个男孩,也是真老实,始终一言未发。我只好委婉地告诉他:我家里就我一个女儿,我妈打死也不会让我嫁到外地的。后来一段时间,一个中年男人经常到我摊位上搭讪,他跟我说,他是本地人,如果我需要帮助可以找他。闲聊几次后,他约我出去玩,我说如果不摆摊,我表哥会骂我,还会跟我妈打小报告。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摊位被那个男人霸占了,他跟一个女人在我的摊位上支起了衣服摊子。从此我就彻底结束了在桥下的摆摊生活。于是我选择在住地附近的二七路上摆摊。二七路看起来尚未竣工,另一端还没有修通,途经车辆不多,地上灰尘厚积,经常晒着发臭的鸭毛。只要有风吹过或者车辆经过,鸭毛伴着灰尘被扬起来,地摊上就全是灰土,不得不用鸡毛掸子掸灰,掸完没多久,又得再掸。一天下来,我整个人就变得灰头土脸。在风吹日晒下,我从白白净净变成了灰不溜秋。除了我,二七路上还有其他摆摊的。有一个瘦小的老爹经常来此卖冰水,他有时会倒一杯给我喝。闲谈中我得知,他的五个女儿都出嫁了,外孙也很大了。只因被人骂作“绝种户”,所以在50多岁生了个儿子。他的儿子也很瘦小,六七岁的样子,非常安静。小孩经常陪老爹一起摆摊,总是有顾客误以为他们是祖孙俩,顺口来一句:“孙子几岁啦?”还有一个老奶奶也经常来此摆摊卖衣服。她已经82岁了,身体干瘦,满头银发。我好奇她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摆摊,她跟我说,没法子,要做到动不了的那一天。她儿子身体不好,女儿家也拮据,30多岁的孙子还没娶上媳妇,她要尽力帮助孙子娶上媳妇才能安心。有一对卖烤饼的河南夫妻偶尔会来二七路,他们一来,整条街就弥漫着葱油饼香,那简直是无法抵挡的诱惑!烤饼的嫂子送给我饼吃,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葱油饼。我暗自思忖:我要是学会了他们这烤饼的技术,指不定能发财。可惜,在二七路这条尘土飞舞的街上,再香的饼也不太好卖,这里人太少,又太穷了。还有一对卖鞋的河南夫妻也偶尔会来二七路。卖鞋的嫂子教了很多见识给我,她告诉我,有一个同行卖得特便宜,根本就不靠鞋子赚钱,他们是赚掉包钱的。就是顾客给一张百元或者五十元的钞票,他们就找借口把钱退回去,要顾客换一张,实际已经用障眼法把真币调换成假币了。她还开导我,不要这么傻傻地天天守着摊子,发不了财的。“你要去交男朋友,问他们要钱买金链子和金镯子,你要他们给钱养你,榨不出钱了就再换一个嘛,那赚钱不比你摆摊轻松多了。”我听得目瞪口呆,不敢苟同。要说找男朋友也不是没有机会。在我还没到武汉时,就已经有一个男孩在等我,他追着我六舅妈喊“舅妈”。后来我见到了那个男孩,退伍军人,与人合租,每天承包了居室的公共卫生,是个勤快的男孩。不过,我初来乍到,完全没有心思谈男朋友,我的冷淡浇透了他的一腔热情。后来,我在汉口摆摊的事,不知怎么就在老乡间传开了。有一个陌生老乡,从武昌跑到汉口来找我,也亏他总是能够找到我这个流动摊贩。这个男孩之前是个修鞋匠,一心想找个共同创业的伴侣。我连他的名字都没问,也就当他是一个老乡而已。他来了几次,我的回应太欠热情,他后来就不来了。当然,也有一个让我有好感的男孩。最初他在我的摊位上买东西,并不说话,拿了东西,数了钱就走。几次之后,我们逐渐熟悉了。他是江西丰城人,长得清秀,做室内装璜,比我小两岁。熟悉之后,他有时会带点小零食过来。跟其他男孩比起来,他明显更容易讨女孩子欢心。倘若不是他比我小两岁,我简直没有理由拒绝他,可是他偏偏就比我小两岁,让我有一个冠冕堂皇拒绝的理由。我说女人比男人老得快,找个弟弟会让我没自信。他并不难堪,还是照常跟我交往。被我婉拒后,江西男孩很快带来了一个女孩跟我认识,他们非常亲密,两人都叫我姐姐。我恭喜他,我们仍然是朋友,直到我离开汉口前。离别前,我们相约去长江边拍照留念,去汉正街散步,最后各奔东西。爱情,是橱窗里的奢侈品,是光鲜亮丽和风花雪月,是摆地摊的我消费不起的。我只能在书本里寻找爱情的故事,在一个旧书摊,我买了一本破旧的《蒋碧微回忆录》,蒋碧微与张道藩的爱情把我感动得稀里哗啦。我理想中的爱情应该也是这么执着而热烈的,可是除了等待,我别无他法。我希望在我最好的时候遇到最好的他,我不愿用我的狼狈与落魄,去迎接理想的他。除了二七路,我也找过多处摆摊场所,但不是被人赶,就是整天无人问津。我有时会去空军雷达学院附近的小巷子里摆,那里比较安静且干净,摊位后面是一个东北人开的餐馆。餐馆老板的女儿是一个比我小的漂亮女孩,她经常跟我聊天,不过对我卖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有点遗憾,我的地摊上没有配得上她的商品。本来嘛,在我摊位上买东西的,大多是农民工,打工仔,他们大多喜欢讨价还价。为了招揽生意,我把录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循环播放《辣妹子》之类响亮的民歌。女孩指出我选的磁带不流行,她喜欢黄家驹和陈百强的歌。确实,我卖的磁带几乎都是些经典老歌,没有流行音乐。可是,喜欢流行音乐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到地摊上来选磁带呢?我是那么地羡慕她,她的自信与优越感,是我够不着的疼。有一次,一个买计算器的男人用掉包计,给了我一张百元假钞。我很心痛,想着要把这张假钞用掉,在一个街灯暗淡的晚上,我徘徊了许久,壮着胆锁定了一个老婆婆的服装店……最终还是被她发现了。虽然她没有揭穿我,我却恨不得化成一缕轻烟,立马从武汉街头消失。贫穷总是容易使人丑陋,为了一百元钱,我把道德卖了,羞愧像鞭子一样抽打了我一年又一年!摆地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在煎熬。我可以习惯热干面的干巴,却无法适应武汉极端的天气。夏天的太阳像火炉一样烤得我不适,清晨穿过巷子,光着膀子睡在竹床上的男人也让我不适。冬天,江汉平原吹过来的寒风像刀一样刮着我的脸,我的两颊被刮出高原红,皲裂开来,摸起来砂纸一样粗糙。我扛不住了,只想快点逃离武汉。我两手空空,一个人回到了湖南,我的发财梦像一个吹不起的气泡。大家都说我晒黑了,继续下去,我恐怕心也会晒黑。事隔多年,24岁在武汉摆地摊的日子仍然让我难忘。那短暂的半年经历,足够我用一生去回味。青春终究是悄逝了,爱情也终究是错过了,人生总是难得如意,只有遗憾如影随形!
九命猫怪:我老婆黄溪口镇上罗子山水库管理处隔,我有十五年没去黄溪口了,黄溪口每逢农历二㇏七赶场,人山人海的,当年汽车象蜗牛一样好久才能通过,现在不一样了,沅江入口处十五年前清水塘水电站在黄溪口修了一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