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在四方山井冲合影
文|陈志炳
父亲出身贫寒,幼年丧父,奶奶二十八岁守寡从此未再嫁人,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年少时父亲靠着家族的接济,艰难地求学。父亲回忆其上中学时,带上一坛家里自制的霉豆腐就着学校食堂的少油水的蔬菜吃一学期是一种常态。父亲天资聪慧,学习努力,考入湖南煤炭工业学校,父亲可以算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个艰难年代里跳出农门的人生赢家。为啥选择煤校?当年父亲对选哪个行业其实并没多少概念,和煤校结缘源于一次参观。父亲回忆,当年唯有煤校门口的图片有穿制式警服的公安战士站岗执勤,威武霸气,当年国家对基础工业非常重视,湖南煤炭工业学校也一度升级为湖南煤炭学院,选择煤校亦是跟着感觉从众心里。父亲上湖南煤炭工业学校读书那时,学校尚在资兴县的三都镇,正逢国家三年困难时期,饥饿、营养不良是城、乡的一种常态。大中专学校承蒙国家一定的政策倾斜,生活上相对好些。学生时期的父亲当年傲娇光鲜,曾被评为“全优”学生,当年奖学金虽仅仅三块钱,但对一个贫困家庭出来的人而言,有时也起莫大的作用。在煤校那几年父亲是学生会主席,那些年学生干部参加社会政治活动较多,和资兴县、资兴矿务局的党政干部一道端坐大会主席台,这些父亲信感荣耀。年青的父亲风华正茂,是爱情和事业的宠儿,父亲娶了母亲这个几十年来无论父亲潮起潮落都始终如一爱着、崇拜父亲的小迷妹。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父亲和他的一群煤校同学来到涟邵矿务局,父亲更是到了交通闭塞、地处山旮旯里的涟邵局桥头河煤矿。在这片黑土地上,奉献其青春、热血以至整个人生,其几十年来所遭遇的人间冷暖和苍桑,至今仍然令人百感交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桥头河煤矿,尚只是一矿一井,即四方山井。那时各方面条件多比较艰苦。父亲初来的职位是四方山工区采煤技术员,常常因工作需要被抽调临时去顶岗,甚至新组建的矿子弟学校顶班代课。父亲虽是采煤技术员,但文字功底较好,当年被组织上调至矿党委办公室任秘书。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被湖南省煤炭局遴选为第一批援助非洲坦桑尼亚的专业技术人员,后考虑到其是家中独子,当年援坦安全风险较大,组织上最终为此作罢。 六十年代初的桥头河煤矿,还只是四方山光家冲的一些较简陋的窑洞,生产较原始,煤炭产量低。至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父亲和他们那一代煤矿工人建成当时直属中央煤炭部的四方山工区桃子山斜井。据说当年运用的技术和工艺在南方煤矿中较先进,省内外前来参观、学习交流的络绎不绝,当年更是接待了一个西藏参观团。父亲回忆,当时他是矿党委办秘书,上级领导特别重视、特别叮嘱,据说西藏人喜食生肉,藐视文弱,个性多桀骜不驯。当时矿里特地抽调矿里工人中会武功的“把式”(方言功夫比较好的人)充当接待员,才圆满完成任务。任四方山工区书记时的父亲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父亲任桥头河煤矿党委办公室主任。这个岗位其实是代表矿上大事小事全管的杂活。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的工业建设,那时全国一盘棋,“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当年的生产先进代表会、经验交流会教多,邻近的各单位互帮互助、互动亦较多。父亲回忆,其七十年代初曾参加了当时在湖南主政、一度成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华国锋主席主持的在涟钢举行的生产会议。那些年因工作和周边地方、单位、解放军驻军部队交流互动较频繁。父亲天生喜酒,酒桌上爱争强好胜,但极少醉过,也从未影响工作,常常被矿上推至应酬前台,代表单位喝酒干杯。父亲回忆那些日子,谈得最多的是和解放军驻涟源甘溪及雷鸣洞部队以及当年军事管制单位的军代表这类首长喝酒干杯,常常是邵阳大曲、涟源白酒类高度酒一瓶接着一瓶,这种“拼命三郎”式的作风从一侧面反映出父亲性格的硬性豪爽,当年这种交际方式常为单位带来工作上的顺利开展。职场上过量的饮酒亦给其健康造成一些不可逆性的损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父亲出任四方山工区工区书记。彼时的桥矿上下,对父亲而言,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驾轻就熟,是其人生中最为辉煌的巅峰期。在四方山工区这片黑土地上,留下了其人生中最多的高光时刻和许多难忘的记忆。父亲回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的四方山工区,那时是涟邵局少有的低瓦斯、也是相对安全没发生过重、特大伤亡事故的矿井。但煤矿上那些较零星伤亡事故、安全问题有时仍然令人破防。父亲工作和生产上所依靠的战斗在生产一线的党员骨干和积极分子,也是伤亡事故发生的高危人群。那时四方山井下采煤,“有些地方工人需扛着圆木呈90度角负重攀爬,遇到薄煤层,采煤工人需匍匐前行,在狭小的空间弓着腰采煤。父亲回忆,“有次井下突发塌方,工人被掩埋在里面,但能依稀地和被困者对话”,但塌方量大,救援进度慢,眼瞅着被困人员渐失生命”。这些往事,晚年的父亲回忆时仍然时常情绪破防。父亲青壮年时期的身体素质超级地棒,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常常没日没夜的连轴转,特别耐劳。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从四方山井下下班归家,多数时间是一副熊猫眼,眼圈像被黑笔描过。在当年近乎血与火的采煤生产一线,骨干和先锋人物是整个采掘一线的灵魂,不可或缺,英雄惺惺相惜自不言说。各个人的荣誉感、价值观不同,对待工作的态度迥异。有些井下生产工人曾和父亲掏心窝子:“书记啊,井下挖煤是吃阳间饭、做阴间事,拿命在搏啊,见好就收就行,若牺牲了,不仅命没了,家没了,老婆也是别人的了。”煤矿井下工作的高危性,无需讳言,即便文化素质相对较高,有较好的发展潜质,但身子骨单薄,禀赋力小,畏手畏脚,同样会大浪淘沙被边缘化。英雄从来不问出处。在直面血与火的煤矿井下生产一线,那些令人激动、热血沸腾的一幕幕,令在四方山工区任上的父亲时常热血沸腾、感情澎湃。我记得那时父亲曾多次以“芳华”的笔名在《工人日报》《中国煤炭报》《湖南日报》以及《湖南人民广播电台》等中央、省属新闻媒体发表关于四方山工区、关于桥头河煤矿井下生产一线的文章和通讯,70年代后期父亲的一篇中央关照煤矿生产一线工人,四方山井下工人班中餐吃上了大肉包、米饭、有肉有汤并配以当年特制的保温饭盒专人配送的通迅曾被中国煤炭报刊发。至今我依稀记得。父亲战斗在采煤一线管理岗位,他的通迅多为井下一线的新闻,贴近实际,有血有肉,成就了一段佳话。印象中的父亲并非浪漫之人,更多的感觉是个理工男,做事条理扎实、严谨,是毛泽东时代那种信仰坚定的生产和政治工作者,他所努力的多是围绕着抓安全促生产这一中心任务而努力。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后期,国家实行文艺新政,电影、戏剧如雨后春笋,厚积薄发,县里的一些剧团隔三差五前来桥头河煤矿、来到四方山俱乐部演出,极大地丰富、活跃了地处偏僻的省属国有煤矿的文娱生活,但同时亦给男性职工比重大、两地分居及半边户多的偏僻煤矿掀起阵阵波澜,尤其文艺团体舞台上出演的古装感情戏更是为人们所喜爱,为看戏而致的劳动纪律松驰问题,煤矿和周边农村的婚外男女关系问题骤然增多。这些让时任四方山工区书记的父亲霎时间政治思想工作量大增,也让父亲对这些演出心生某些抵触情绪。父亲在四方山工区取得的成绩,获得组织上极大的信任。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由四方山工区书记任上调入新上马的桥二井工区,出任桥二井工区第一任书记。桥二井从接收至开工投产,初期千头万绪、问题扎堆。桥二井人员从涟邵局多个矿调入,人心散乱到扭成一股绳,实现按期正常生产,父亲在这期间呕心沥血,身体力行,自不言说,其从四方山抽调的左膀右臂,一名采煤队带队骨干亦在桥二井不幸因工牺牲,更令父亲痛心疾首、久难释怀。也许科班出身,也许实际经验和实力碾压花拳绣腿,父亲自信、锋芒毕露,对于一些政绩性的浮夸指标和生产冒进,敢于执言,不避讳。但曾经长期同甘共苦所建立的和谐的关系随着时代和领导的变动而悄然变化,父亲的这种个性是否会“功高震主”?父亲的性格从来不是个趋炎附势、八面玲珑的人,彼时其工作作风仍然惯性地维持在淳朴的毛泽东时代。每一个时代都有时代的引领者、成功者,一度风生水起的父亲,其仕途在八十年代初的桥二井受挫。父亲晚年回忆,“矿务局组织部门已经找其拟升迁任职谈话,提携在即,但这期间诸如类似“刚愎自用”、“任人唯亲”的负面舆论及所谓生活作风问题的谣言更是纷至沓来,霎时间风雨满楼、让人懵圈。本是锦上添花的桥二井的工作历练,其仕途前程生生被搅黄了。我一直有这么种认识,当年父亲如能韬光养晦,低调行事,在某些问题上甚至装怂认怂,他的官运也许会是另一番景象,父亲或许会和他的一些较成功的同学一样仕途上会走得更高、更远,人生的事业上应会有更大的成就。父亲是个感情较执着的人,本有多次机会调离桥矿,但他难以舍弃这片他所奉献青春和热血的地方。他所交好的一同来到涟邵的同学,有的在涟邵局的其他单位获得较好的发展,有的在离开这片黑土地后在新的单位、新的岗位上风生水起。父亲职业生涯的后期更是遭遇桥头河煤矿以及涟邵矿务局多数单位即将破产下马所致的一系列的尴尬和窘境。有时真可以这么说,选择更多的大于努力。父亲在这片黑土地上荜路蓝篓、披荆斩棘,他和他们那一代矿山人曾经所取得的一个又一个的辉煌胜利,我们至今为之骄傲和自豪。父亲永远都是我心中的标杆、一面旗帜,永远激励着其晚辈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奋勇前进!作者:陈志炳,供职于娄底湖南煤化新能源有限公司。爱好文字,感悟人生。陈志炳文章:1.爱情啊,你姓什么? 2.日暮乡关何处是 3.进山捡蘑菇,偶遇父亲留下的“足迹” 4.矿上的电影 5.永远的野鸭子塘、四方山 6.又走桥头河 7.那些年的情感老黄历 8.我的80年代,那难以忘却的记忆
栗子姐姐是个好样的女人,帆儿的文字很好地诠释了栗子姐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