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荨麻
田 鑫
在贺兰山的植物江湖中,有很多身怀绝技的刺客,比如贺兰山荨麻。
荨麻名称出自《益部方物略记》,因其遍体多刺,人接触皮肤会起风团,故称“荨麻”。而贺兰山荨麻,是荨麻属下属分类17个成员之中唯一以贺兰山命名的品种,它分布比较广,在贺兰山各大沟口都能见到它的身影。由此可以认定,在全国的植物谱系中,荨麻是一个刺客群体,而贺兰山荨麻也随时可能向我们亮出它的凶险。
暗器和易容是贺兰山荨麻的两个让人战栗的基本功。读过武侠小说或看过武侠电影的人都知道,刺客经常混迹于人群中,趁人不备用暗器置人于死地。贺兰山荨麻也有这样的本领,在贺兰山,如果一不小心触碰到它,就会被它的暗器所伤,接触面就会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瘙痒难忍,还会出现红肿的小斑点。
这种瘙痒,明代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得很清楚:荨麻……其茎有刺,高二三尺,叶似花桑,或青或紫,背紫者入药。上有毛芒可畏,触人如蜂虿蜇,以人溺濯之即解,搔投水中,能毒鱼。贺兰山的植物当中,再找不出第二个拥有这么多功能的。
贺兰山丰富的植被和昆虫资源,为蝎子的生长提供了天然的条件。我一度怀疑,荨麻的武功就是从蝎子那里学来的。为了对付荨麻,大家除了敬而远之外,还尝试出各种手段。贺兰山区就有一个有趣的说法,被荨麻蜇到之后,赶紧擤一把鼻涕,抹在疼痛处就会缓解肿痛。这种做法具体有没有用,我并不清楚,但这滑稽的做法足以证明人在荨麻面前的无奈和挣扎。
擅长易容术的荨麻,如果不用手背亲自检验,即便它就站在你面前,你也无法确定它的身份。从表面上看,这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分枝少,有横走的根状茎,茎自基部多出,最高可达一米。长相上,和麻有些相似,但是靠近才发现,细节处完全不同,特别是叶片。荨麻的暗器就藏在叶片上,不过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密生刺毛和被微柔毛,会让人放下戒心。
荨麻将伪装表演到极致,它有个过人之处——雌雄同株:雌花序生上部叶腋,雄的生下部叶腋,稀雌雄异株;花序圆锥状,具有少数分枝,有时像麦穗,能长到成人一拃那么长。
荨麻的性格变化不定,在生长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一些让人捉摸不定的变化。比如,雄花在芽时直径和开放后直径相差很大;雌花小,几乎无梗,退化后呈碗状,无柄,白色透明;再比如,盛夏时荨麻枝叶繁茂,牲畜和小动物们避而远之;到了秋霜以后,荨麻籽实累累,茎叶里的苦涩味消失,动物们竞相采食。
变化就是荨麻的伪装,也是刺客的成长。这里要特别说一下荨麻的花,如果你持续观察,就会发现荨麻的花开得如此之潦草,有一种根本不想开,但是又不得不开的无奈,于是乎,它就随意地开出奇怪的花,也不管蜜蜂和蝴蝶会不会有意见。如果没有一些个性,怎么能当得了刺客呢?
刺客荨麻除了随时袭击靠近它的人和动物之外,也有行侠仗义的时候。宋代的《图经本草》说 :荨麻全草可以入药,其味苦、辛,性温,有小毒。具有祛风定惊、消食通便之功效。治病可以说是刺客身上不多见的美德了,据说,外国人也跟荨麻保持着亲密关系,从古希腊罗马时期开始,就将其作为药用。在欧洲,荨麻作为一种大众药物用作利尿、收敛、止血、祛痰和催乳,用于治疗关节炎、慢性皮肤病。
其实,将荨麻的药用发挥到极致的,还是我们身边的诸多少数民族:朝鲜族用狭叶荨麻全草治疗贫血和慢性肠胃炎;四川凉山彝族用小果荨麻治疗风湿病及惊风;维吾尔族用麻叶荨麻种子止咳;藏族用荨麻地上部分治疗“龙病”引起的久热,消化不良;傣族用其根治癣;瑶族用其全草治血管瘤;布依族用其全草主治风湿麻木……
这凶险之物,除了对人的病症有医治效果之外,还曾搭救过贺兰山下的羊。
二十年前,贺兰山西麓的阿拉善左旗部分牧民家的羊,得了一种怪病,主要症状是啃食自己身上的羊毛,俗称山羊恶性食毛症。按照相关资料的说法,由于贺兰山西麓多年干旱,草原上长的全是耐旱的植物,羊终年啃食它们维持生存,常年处在饥饿与半饥饿状态。入冬后为了使羊多长绒毛给羊补喂草料,每天出牧前补喂玉米秸秆,晚上归牧后补喂玉米,最后导致羊患上了吃毛症。最严重的症状是全身的被毛被啃吃殆尽,为了保暖,牧民还要给羊穿上“衣服”。山羊恶性食毛症严重威胁到当地养羊业的发展,牧民们尝试用身边的食物救治,最后发现,用鸡蛋补充蛋白有一定的治疗效果,但成本太高。而最合适的治疗药物,恰恰是一身毒刺的刺客荨麻,治疗方法很简单:将采集的野生荨麻全草晒干,研成粉备用,将荨麻粉用水冲好,给羊灌服,或将荨麻粉拌入草粉中让羊自由采食,羊食毛症最后神奇消失,一段关于荨麻的佳话留在了贺兰山下。
除了药用价值外,南方人还发现了荨麻身上的食用价值。人们发现,这性子暴躁的荨麻,只要投入到滚烫的锅中,就完全没了脾气,毒性也随之消失。这是刺客最悲情的时刻,易容术和暗器已经毫无意义,荨麻经历了滚烫的3分钟之后,刺客的一生就宣告结束,小刺和茎叶煮熟后入口,能感受到一中“危险的美味”,我没有吃过荨麻,在此引用一段食用者的描述:其味微苦带甜,肉质柔软,奇香无比,吃进嘴里时会有一股凉凉的感觉,算得是人间极品。据说,此味如果再加上一碗煳辣椒蘸水,滋味完全又是另一番风情。我顺着火锅的线索一路查下去,发现荨麻除了可以涮火锅,凉拌,还可以做菜豆花,搭配起来也是一绝。看看,刺客连“死”也悲壮而凄美。
人从植物身上获得,不仅仅是味蕾的感受,还有生命意义的启发。宋代著名儿科医学家钱乙,就和荨麻之间就有一段美谈——
钱乙幼年丧母,父亲在他三岁时东游海上再无踪影。姑妈将他带回家抚养,姑父是一名医生,把他收为义子,并教他学习医术。钱乙聪颖勤奋,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医学知识。姑父建议他到外地拜师继续学习,以求更大的发展。钱乙却摇头说道:“我在这里学到的东西就足够了,患者的头疼脑热我都能医治,何必去外地学习呢?”姑父没有应答,只是带他到山上采草药。彼时,姑父指着一株草药问他名称,钱乙辨认半天之后才确定是荨麻。钱乙家的院子里就有荨麻,种在一个破罐子里,植株很矮不说,叶片也非常小,和如扇的叶片完全不同。看到钱乙的表情,姑父意味深长地说:“破罐子很小,所以在那里长出来的荨麻也只能那么大;而山上土地辽阔,荨麻也就能肆意生长,自然长得株大叶肥。”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般让钱乙醒悟了。后来,他毅然外出拜师学医,不断深造,终成为当时著名医学家。
荨麻启发了钱乙,让他成为中国医学史上第一个著名儿科专家;荨麻也启发过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哈里·埃德蒙·马丁逊,让他写出了小说代表作《荨麻开花》。作品以半自传形式记述了他的苦涩童年生活:马丁出生于20世纪初瑞典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在他四岁左右,家里生意破产,父亲撒手人寰,母亲弃家出走。小马丁被送到社区拍卖会,交予愿意从社区领取最低报酬的人家收养。他被从一个农场移交到另一个农场,始终生活在陌生人中间。卑贱如荨麻,风摧雨残,仍顽强开花;被生活虐待的马丁日渐长大,在书本和自然中找到了希望与慰藉。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谢尔·埃斯普马克点评道:“这段苦涩经历的描写始终闪烁着诗的光芒,后来便成了瑞典童年叙事的常见范式。”我想借用并套改这句话,以此来总结贺兰山荨麻:它张狂的表面之下,始终闪烁着植物的光芒,因为多端的变化和多种用途,后来便成了贺兰山怪异植物的典范。是的,刺客荨麻,以独特的方式生长在贺兰山,用怪异和价值,守候着贺兰山,守候着“刺客”的别样品质。
作者简介
田 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批培根工程入选作家,出版散文集《大地知道谁来过》《大地词条》两部,曾获丁玲文学奖、宁夏文学艺术奖、《朔方》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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