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1811-1872),湘乡人,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道光二十年(1840)庶吉士散馆,授职检讨。在翰林院期间,得到军机大臣穆彰阿的赏识和保荐,“每于御前奏称曾某遇事留心,可大用,……自是骎骎向用矣”。不到十年即升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这样的升官速度在官场中是罕见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由从四品骤升二品,超越四级”,“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期尚无一人”。此后三年中,又升至礼部侍郎,并兼署兵、工两部侍郎,成为红极一时的新晋大吏。
一介书生,曾国藩为什么能筹建湘军?在《湘军史稿》中 ,作者龙盛运从不同方面向我们阐释了这个问题。
书 名:《湘军史稿》
作 者:龙盛运 著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年8月
以下选摘自《湘军史稿》,内容有删减。
曾国藩并不满足于做达官贵人,还努力追求封建士大夫更高的志趣,一心要为名臣、作家和学者。为此,在这十年的京官生活中,曾国藩进行了多方面的活动:一是讲求经世之学,选录清代有关盐课、海运、钱法、河堤等方面的奏议六卷;在工部时,“究心方舆之学,左图右书,钩校不倦”。二是涉猎汉学,特别致力于程朱理学,就教于唐鉴,与倭仁、吴廷栋等往还,相互切磋。他们事实上成为研究理学的小团体,也曾因此被人们视为理学家。三是与当时桐城派名作家梅曾亮及其追随者王拯、龙启瑞等人,讲论古文的写作,并取得初步成就,引起注目。四是进行广泛的社交活动。除了奔走于恩师穆彰阿之门,曾国藩还与袁甲三、王茂荫、王庆云、宝鋆往来,与同乡京官和来京人士的关系尤为密切。他积极主持京师的长郡会馆事务,督修湖广会馆;后来更成为同乡京馆的领袖,每遇蠲缓湖南钱粮,即领衔具折谢恩。对于来京参加会试和大挑的同乡举人也热情接待,他甚至还参与新化举人邹某等组织的诗文社,评讲所作,判定等级名次。这样,再加上其在家乡结识的士人,曾国藩就与湖南地主士人有了广泛的联系,并与其中一些人的关系很密切。
电视剧《魂断太平》 曾国藩
这一大批人中,不少人与曾国藩在志趣上、思想上有共同的语言。比如,曾国藩与郭嵩焘、冯树堂曾在江忠源困难时予以资助鼓励,四处为其揄扬,但私下对其放荡予以批评。正如江忠源自己所说:“逢人夸我贤,相对仍切偲。”对此,江忠源感恩戴德:“感激欲为知者用,不辞便为牛下铎。”同时,他们还常讨论学术时政,对官僚的腐败昏庸和饥民遍地等危象忧愤不已,“达官如君千百辈,几人似君有狂疾”,“愚民饿死亦细事,众人不惧君何哀”。刘蓉虽远在湘乡,不能如此面谈,但与曾国藩书信不断。除在信中讨论时政学术外,他还劝曾国藩既身为大臣,就要“行道于天下,以宏济艰难为心”,不要效当时达官“托文采以庇身,而政纲不问;藉诗酒以娱日,而吏事不修”。罗泽南也曾给曾国藩写过类似的信。此外,曾国藩与胡林翼、左宗棠、陈士杰、郭崑焘也有交往,陈士杰“受知尤深”。
这样广泛甚至密切的联系,不仅使曾国藩扩大了影响力,提高了声望,更使他能直接了解各府县的情况。因为来京的士人出自湖南各府县,且大部出身中小地主,能亲身感受或了解各种情况;而曾国藩刚从这阶层爬到大官僚的地位不久,彼此还有共同的感情,能理解他们的处境和思想。这也有助于他敏锐地、清醒地感知各种社会问题,觉察出地主阶级的统治危机,并推动他为克服这种危机而奋斗,即刘蓉所谓“行道于天下”。这种使命感,正为曾国藩、江忠源等人所有,而一般的大地主大贵族大官僚并不具备。曾国藩原名子城,入翰林院后才更名国藩,他的这种使命感往往表现为对时政的激愤,正如江忠源前引诗所形容的那样,达到了“狂疾”的地步。
电视剧《天平天国》 曾国藩
所有这一切使曾国藩在全国,特别是在湖南的声望日高,成为省内士人的崇拜对象。早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他在“省城之闻望日隆”,在京同乡士人说他“兼经师人师之望”,宁愿舍弃优厚待遇,到曾国藩家为塾师,过清贫生活,“得从之游足矣”。有湘人甚至说曾国藩:“文祖韩愈也,诗法黄庭坚也,奏疏所陈,欧阳修、苏轼之伦;志量所蓄,陆贽、范仲淹之亚也。”江忠源、陈士杰还先后拜曾国藩为师。这表明,在道光末年的湖南士人中,出现了以曾国藩为中心的倾向。
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后,广西与湖南紧邻,其动乱早已引起湖南地主的关切。在全省拥有高声望的曾国藩,这时虽安居北京,但他密切关注广西局势,要求友人详细告知。如汪某就两次向曾国藩陈述有关情形,并寄来紫荆山区和浔州东北的地图等资料。同时,曾国藩还积极向皇帝上言,对时政提出自己的见解,显示出了不同于一般大官僚的胸怀。在道光三十年(1850)至咸丰二年(1852)这三年中,曾国藩共上折片十三道,除了三道无关宏旨,可以略而不论,《遵议大礼疏》专言道光帝身后礼仪方面的事,其他折片,按其内容可以归纳为两个方面。
在《议汰兵疏》《备陈民间疾苦疏》和《平银价疏》等折片中,曾国藩虽然列举了军政败坏、民生困苦等许多问题,要求加以整顿和解决,但特别强调“民心”问题。他指出隋文帝在位时国家富强,其子继位不久就“忽致乱亡”,关键是“民心去也”;康熙前期,河患频仍,三藩之乱又“骚动九省,用兵七载,天下财赋去其大半,府藏之空虚,殆有甚于今日”,但后来还是顺利渡过难关,关键在于“民心固结”。现在不仅钱粮太重,田主收租所入,完纳田赋后,所余太少,且“盗贼”多,“良民难安”,冤狱多,“一家久讼,十家破产”,从而严重影响了民心的固结。显然,曾国藩以此来证明当时危殆的形势并不可怕,只要注意固结“民心”,大加整顿,就可否极泰来。而他心目中的民,主要是指中小地主。正如前述,不少中等地主,更多的小地主,的确受到大地主和官府的欺压。这就是说,曾国藩的议论是有的放矢,提出了大敌当前,要保持地主阶级内部团结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大问题。当然这还包括满汉团结等问题。但这时,他对满汉关系还缺乏亲身感受,因为他自己就是由满族贵族破格提拔起来的。与之相反,曾国藩家数代都是中小地主,挤入大地主行列不过十年,拥有的财产还不多,亲友又大多是中小地主。这就使他既熟悉又同情中小地主,知道他们固然有着强烈的反革命积极性,但又对大官僚大地主和官府极为不满。所谓固结民心,就是要采取措施,消除中小地主的不满,以充分发挥其反革命积极性。
电视剧《天平天国》 曾国藩
在《应诏陈言疏》《条陈日讲事宜疏》和《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中,曾国藩要求咸丰帝举行“日讲”,听专职官员讲授“正心修身之体”的理财治民之道。同时,还尖锐地指出咸丰帝即位后,虽然下诏求直言,似乎虚心纳谏,实际上却是“鲜察言之实意,徒饰纳谏之虚文”。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那就很危险。敢这样指陈皇帝的过失,的确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事实上,咸丰帝阅曾国藩折后也大怒,欲加罪于他,经军机大臣力阻才罢。这说明,曾国藩为了清王朝的安危,为了地主阶级的利益,必要时敢于挺身而出,甚至不惜个人承担风险。这样,曾国藩就用见解和行动证明自己不仅才识出众,而且还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封建卫道士。这博得了咸丰帝的好感,其恩师穆彰阿虽被罢斥,但曾国藩自己仍官运亨通,先后兼署刑部和吏部侍郎,咸丰二年(1852)六月,又被任命为江西乡试正考官。但在赴江西途中,曾国藩却因母病殁,回籍奔丧而去职。
曾国藩的这一系列折片,在全国,特别在湖南士人中,引起相当热烈的反应。广西的动荡,清军的挫败,使湖南士人忧愤不已,切盼当权者扭转这种危险的趋势。曾国藩当时的权与位,虽然尚不能负此重任,但他的折片却说出了他们的要求,因而在省内得到广泛流传,“用人、行政、议礼、汰兵等疏,人争传之”。但他们还不满足,认为这些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只有提出“主德”才能抓住根本,希望曾国藩不计个人得失,犯颜直谏。为此,罗泽南致书曾国藩:“盛称其言之切当,而尤冀其以正本清源为务。谓有所畏而不敢言者,人臣贪位之私心;不务其本,而徒言其末者,后世苟且之学术。”罗泽南此信未到,曾国藩已在《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中,说了他们要说的话。这样,省内士人对曾国藩就更加敬重了,而曾国藩也从他们那里吸取了力量,得到了鼓舞。因此,曾国藩不仅不怪罪罗泽南的直言鞭策,反而引为同志,“阁下一书乃适与拙疏若合符节,万里神交,其真有不可解者”,说得很神秘,其实不过是共同的封建主义卫道士意识而已。在这种共同意识的驱使下,湖南地主士绅还直接参与镇压农民的革命斗争。
电视剧《天平天国》 曾国藩
道光三十年(1850)至咸丰二年(1852)阶级斗争的历程表明,以咸丰帝为代表的大贵族大官僚大地主虽然极力振作,千方百计要把革命镇压下去,但他们昏庸腐朽,没有也不可能医治清政权两百年来所形成的痼疾,他们只能损兵折将,迭失名城重镇,任凭鱼烂瓦解。与之相反,湖南地主阶级,却在暴风雨中,发扬其好武斗狠的特点,恪守程朱理学、究心经世之学的传统,在镇压本省群众斗争和抗拒太平军的战斗中凶悍狡诈,从而成功地维护了本省的封建统治。其中,江忠源迅速把新宁团练改组成一支军队,并取得重大胜利的事例,更为湖南地主士绅提供了方向性的经验和启示。所有这一切,虽然当时尚未能在全国引起很大反响,但对本省士人却是难得的实践,巨大的鼓舞。此前曾国藩虽因为先在北京,后又在家守制,未能在反革命战争实践中有所表现,但他在奏折中所表现出的学识、敢于犯颜上言的精神,获得了省内士人的推崇,从而进一步提高了他的威望。正因为如此,不仅湘乡士绅不断请他指导本县办团事务,巡抚张亮基、幕友左宗棠也急切希望他能出来主持本省团练;郭嵩焘更是驰驱数百里,日夜兼程赶至曾国藩家,“以力保桑梓”为言,敦促他应诏出任本省的团练大臣。一时之间,曾国藩成了湖南地主阶级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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