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是晚清的一支重要地方武装,它镇压了太平天国运动、捻军和其他少数民族的起义,挽救了摇摇欲坠的清朝政府。为什么,独独湖南出现了这样一支对晚清影响至深的军队?
《湘军史稿》的作者龙盛运根据丰富的资料,从清代湖南的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以及阶级斗争的特点,探求出湘军在湖南产生的原因。这与湖南地主阶级的作用密不可分。
书 名:《湘军史稿》
作 者:龙盛运 著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年8月
以下选摘自《湘军史稿》,内容有删减。
在嘉、道两朝激烈的阶级斗争中,湖南地主阶级为了要保护和扩大自己的既得利益,有条件做出强烈的反应。这种反应是复杂的,主要表现在战场上等方面。由于经济文化发展不平衡,湖南各地的阶级斗争带有明显的地域色彩。
首先,湘西和湘南是多民族杂居地区,既存在尖锐的阶级矛盾,又存在较深的民族隔阂,苗、瑶等族甚至还经常发动武装反抗。这就使湘西和湘南的汉族地主养成了尚武斗狠,注意观察地方情况的传统。地主阶级这种传统,在镇压苗民和白莲教起义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进入道光朝,阶级斗争更趋激烈,湖南地主也更加积极地协助官府镇压群众斗争,其发挥的作用也越来越大。鸦片战争后,在镇压一些起义时,士绅更是发挥了主要作用。如王宗献起义就主要是由士绅唐玉成等镇压下去的。
湘西风景
在镇压赵金龙及之后的各次起义中,湖南地主团练起了重要的甚至主要的作用,而清军却显得怯弱而无战斗力。这种情况势必使湖南地主萌发自救自卫的念头。随着多次重演,这一念头就成了相当坚定的信念。事实上,在镇压雷再浩起义时,江忠源就曾经表示不需清军前来相助。而镇压雷再浩、李沅发等起义的过程也表明,湖南一部分地主团练已经趋于成熟,其主要标志就是有比较固定的头目或核心,有相对稳定的勇丁。如新宁团练,江氏兄弟、刘长佑和邓树堃是这支武装的核心。他们平时是士绅地主,以族权、绅权、财权控制着一部分农民,加以初步组织,使之与流行的秘密宗教青莲教相隔离。早在雷再浩起义前几年,江忠源就说:“新宁有青莲教匪,乱端兆矣!”并说:“阴戒所亲无得染彼教,团结丁壮,密缮兵仗。”正因为有了警觉和准备,一旦有事,便能带领团练出战,他们也就成了团练的指挥官。经过这次实战锻炼,这支武装更稳固了。
这就是说,湖南,特别是湘西、湘南地主,好武狠斗,凶悍狡诈,在镇压群众斗争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并出现了江忠源式比较固定的武装集团。
江忠源
其次,湖南士人有固守程朱理学,反对汉学,又热心经世致用之学的传统。如罗典既恪守程朱之学,又“教学者以坚定德性,明习时务”。由于嘉道间的阶级斗争越来越激烈,热心经世之学的人也日益增多。
再次,军事学在这股经世之学的浪潮中占据突出地位,兵法、军事地理、军队现状和战争史成为研究的热门。这种情况在赵金龙起义时就已经出现。这次起义打破了湖南二十多年的平静气氛,暴露了军队的腐败。当提督和总兵同时阵亡的消息传来,就有人“心胆寒”,并发出“时平将才乏,武匿兵力孱”的哀叹;瞻望未来,更不能不忧愁交加,“隐忧方未阑,孰提武冈卒”。而这时就读于岳麓书院的江忠源和周寿昌,则在大谈如何练乡勇,“时瑶匪构逆,与君夜卧谈练勇事,彻夜不倦”。由此也可见清军此役初期的惨败,对湖南士人刺激之深。所谓练乡勇,就是组织武装自救自保。
鸦片战争的发生,以及战后国内的动乱,更使湖南士人忧心忡忡,愈益醉心军事学,“近日尤怪事,往往爱谈兵”,甚至还要执干戈以卫社稷,“何人备筹策,几士作干城?书生尔何意,毋乃兵气萌”。左宗棠则指出:“和议不成,其势必将出于战”,但财力人心俱不可恃,更何况“国威屡挫之余,乱民益无所忌”。这样的国内外形势,就不能不“思之令人心悸”。刘蓉更进一步认为,问题不在“寇边之患”,而在国内“从教者遍天下”,“大者以千计,小者亦以百计”的乱民,如“不幸一有水旱螟蝗之灾”,就会爆发“攘臂一呼,而应之者数十万”的大乱。抱有类似看法或心情的还有郭嵩焘、周子佩(进士)、邓瑶(举人)、马维蕃(教谕、刘长佑师)、杨任光(举人)、贺桂龄(举人)等一批士人。正因为感到农民大起义即将爆发,左宗棠在鸦片战争开始不久,就想仿照明末孙夏峰入易州五公山避乱的先例,“拟营一险僻之处,为他日保全宗族亲党计”。胡林翼与贺长龄、贺熙龄兄弟也有同感,急于寻找避难之所,并为此与左宗棠函商。
道光后半期,特别是鸦片战争后,清王朝的统治危机已有明显暴露,全国有识之士有所觉察,并发出了警告,但像湖南士人这样有紧迫感的,却不多见。有长期阶级斗争,甚至是武装斗争经验的湖南地主,自然不会因此而束手待毙。他们在窥察形势的同时,积极研究经世致用之学和军事学。
与此同时,邓显鹤等又大力提倡忠节,先后在长沙、宝庆、宁乡等地,为宋、明两代殉节于湘的人建祠,每年举行祭典,刊刻明末遗民王船山等的遗集。其他县也起而仿行,如宁远建周子祠和忠义节孝各祠。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正如邓显鹤在议修前后五忠祠时致布政使信中所说,“于末世人心风俗摩厉激劝之微权,亦不无小补矣”。这实际上就是教育鼓舞地主士人忠于清王朝,勇于维护地主阶级的利益,与农民革命对抗到底!
以上多方面的举措,使湖南地主士人具有了自己的某些特色,这一点,到了道光后期一些外省人也感觉出来了。如湖北陈秋门就对郭嵩焘说:“楚北人才不足与比方,楚以南有由然矣。南士游京师者,类能任事务实行,以文章气节相高。人心习尚如此,欲无兴得乎?”长期与湖南士人交往密切的江西人陈广敷兄弟更认为,“东南行将大乱,而戡定之人皆在湖南”。
郭嵩焘
最后,湘中、湘北,特别是长沙府,是全省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和政治中心,其地主阶级是全省政治、文化、思想的领导者,这种情况在道光时又有了新的发展。
道光朝时,湖南最有地位有影响力的人,共计十八人。严如熤、何凌汉和魏源为湘西人,其中,魏源的官位低,又长期旅居在外,后定居扬州,因而只能以其编著传播其观点,而不能对湖南士人直接施加影响。其余十五人则为湘中、湘北人(内有长沙府九人)。其中,赵慎畛和陶澍在当时及后来都享有很高的声誉,是清代著名的大吏。唐鉴、贺长龄既为高官又是理学家,唐鉴尤为著名,致仕后仍受咸丰帝召见多达十五次,可见其声誉之隆。欧阳厚均、贺熙龄、邓显鹤和丁善庆,或为岳麓、城南书院的山长,或长期为学官、地方文献学家,门徒遍及省内。周系英、曾国藩、李星沅、杨健、罗绕典、常大淳等,乃是侍郎或巡抚,有很高的政治地位。
以上是就整个道光朝而言,如就之后的十年来考察,则其中严、何、陶、周、赵、杨已于道光二十年(1840)前去世;唐、邓、欧阳与二贺又年老多病,其中三人于道光末年病死;丁、魏官位甚低,魏又多年与故乡分离;李则告病在家不问外事;余下为曾国藩、罗绕典,这二人虽均在外为大官,但曾国藩却有值得注意的特点。
曾国藩(1811-1872),湘乡人,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道光二十年(1840)庶吉士散馆,授职检讨。在翰林院期间,得到军机大臣穆彰阿的赏识和保荐,“每于御前奏称曾某遇事留心,可大用,……自是骎骎向用矣”。不到十年即升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这样的升官速度在官场中是罕见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由从四品骤升二品,超越四级”,“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期尚无一人”。此后三年中,又升至礼部侍郎,并兼署兵、工两部侍郎,成为红极一时的新晋大吏。但曾国藩并不满足于做达官贵人,还努力追求封建士大夫更高的志趣,一心要为名臣、作家和学者。为此,在这十年的京官生活中,曾国藩进行了多方面的活动,在全国,特别是在湖南的声望日高,成为省内士人的崇拜对象。早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他在“省城之闻望日隆”,在京同乡士人说他“兼经师人师之望”,宁愿舍弃优厚待遇,到曾国藩家为塾师,过清贫生活,“得从之游足矣”。有湘人甚至说曾国藩:“文祖韩愈也,诗法黄庭坚也,奏疏所陈,欧阳修、苏轼之伦;志量所蓄,陆贽、范仲淹之亚也。”江忠源、陈士杰还先后拜曾国藩为师。这表明,在道光末年的湖南士人中,出现了以曾国藩为中心的倾向。
电视剧《天平天国》 曾国藩
经济、文化取得很大成就的湖南地主阶级,在嘉、道两朝,积极参加镇压省内的群众起义,并发挥了显著作用,也由此萌发了自立自救,不依赖官府的信心。同时,他们也因此而积累了各种军事经验,提高了对经世之学,特别是其中的军事学的兴趣,从而涌现一批有实践经验、有书本知识的士人。而这批人又逐渐向曾国藩靠拢,出现了以曾国藩为中心的苗头。由曾国藩筹建湖南地方武装——湘军,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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