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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老底子事 忆老底子人
诉老底子情
德楠斋
按中国人的风俗,一个男人一生中有三个最喜欢去的地方:小時候去外婆家;成家后去丈母娘家;年老时去女儿家。去外婆家可在外婆怀抱撒娇,尽享宠爱,有吃有拿;去丈母娘家享用美味佳肴;去女儿家则好酒好茶。但是我却沒能見过外婆一面,不能不说是人生一大憾事。
1943年,外婆歿于家乡镇海。那时,在上海刚出生的我刚满月不久。时值敌伪时期,要到上海手续繁多,困难重重,可谓"难于上青天"。为了办所谓的"通行证"来上海看我这外孙,外婆多次奔波于县城和乡公所之间,全凭一双小脚走路,路途层层关卡,不堪劳累,不幸染上伤寒(后据说是日寇清乡時投放细菌弹所致),旋即重病不起,遍請镇海名医 仍不見起色,日内不治亡故。弥留之际,口中仍不断念叨要去上海抱外孙,念兹情痴,闻者落淚。
未享得天伦之乐,便已阴阳两隔。
……
关于外婆的零星点滴,都是打我记事起从母亲口中断续听来的。
外婆娘家姓郑,据祖上说,郑家和我家上几辈都是清朝咸丰年间从福建遷徙至镇海的。
外婆名叫瑞英。外公林梅芳,小名"三湘"。林郑两家是换亲的,即两家交换女儿做媳妇。这种风俗过去在我们乡下是盛行的,一是使两家关系更密切,二是可省下一笔不菲的聘礼。
早年间,还是在奉系军阀张作霖统治时期的东三省,林、郑两家一起在东北营口做生意,是生意合伙人。主要经营钱庄、及化妆品(花粉之类)行业。当時在军阀割据时期,在张作霖治理下的东北经济远比直系和皖系发达,郑林两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当地是著名的缙绅,也积攒下了不菲的家产。
外公人长得胖而黑,外号烂泥大炮。外婆体型娇小但十分能干,不仅将一大家子管理得井井有条,也能在生意上帮衬不少。母亲和舅舅两人很小就跟隨父母,在营口度过了童年快乐和无忧无虑的时光。
在我小时候,母亲常给我讲起不少东三省时的趣事:冬天洋车夫在冰天雪地里拉车后进屋取暖太快冻掉鼻子;每逢过年总要包上几大水缸的餃子放在露天不坏一直可吃到来年五月;张作霖过年给商界人士缙绅拜年(相当于如今的领导团拜会)等一些段子,听得我也直呵呵地乐。
可惜天妒良才,外公英年早逝。据说外公在一次商务回归時,在马车上遗忘一筆巨款和重要单据,焦急万分,急火攻心,以至染病而亡。外公的离世对外婆和母亲、舅舅来说不啻是个沉重的打击,甚至连当时的营口商界也颇为叹息,郑家也悲呼断我一臂!
外公病故后,外婆带着母亲和舅舅,扶运外公的灵柩回到老家小巷,靠外公的遗产购置些地产出租度日。早年外公积蓄的大量"旧卢布"因苏俄发生革命,沙皇政权被推翻,钞票都变成废纸,财产大幅缩水。那年代孤儿寡母要支撑门庭,维持生计,抚育儿女,虽有些地产亦实属不易。
幸而身材娇小的外婆是个精明強干的女人,為人豁达大气,又乐善好施,故亲融邻睦,家业兴旺,家中客人络绎不绝,常年不断,亲友邻里有急难之事相求也总是相帮周济,是当地有名的女中"孟尝"。印象中,我表哥林嘉臣的父母也就是我的表舅父母常住在我外婆家。表舅与我母亲兄妹关系很好,非常疼愛我母亲这个小妹妹。甚至连我的一位堂房伯父(叫李济元的夫妇两)也住过外婆家,这里的关系我也缠不清楚。
我姐姐幼年时也曾在外婆家住过,被外婆视为掌上明珠 ,宠爱得不得了,小菜顿顿翻花样,还为她藏了六万“旧卢布”,梦想有朝一日可用作陪嫁。
外婆还常常雇些无依无靠的乡里老人,收集一些写过字的废纸,送给出海捕鱼的漁民,据说漁船在海上遭遇风暴時时,把这些纸撒入水中有镇浪驱邪之效,現在看来当属迷信,但确也是外婆变相周济穷人的一种方式。
有一年河南水灾,逃荒来了不少灾民,有人对外婆说,有个小女孩父母死了,老年祖父母带着,活不下去,又回不了家乡,很可怜,就算做善事买来做丫头吧!外婆就买下比母亲小两岁的女孩,名为“丫鬟”实为养女,起名“伶俐”,给母亲作伴,养到二十多岁备份不菲的嫁妆出嫁……
在子女教育和婚姻问题上,不同于传统舊派观念,外婆多少还是有点进步思想的。她不重男轻女,虽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礼教制约,母親只读到小学,但外婆却从不反对她以看书來增长知识。母親阅读过许多书藉,闺房中多有藏书。他会吟唱好多诗词歌赋,我小時候,母親曾教我吟唱"木兰词",唧唧复唧唧……。还给我们兄弟讲"岳传""济公"等历史,英雄人物的故事,她是我第一个启蒙老师。说起这些藏书,却在日寇登陆镇海時,被万恶的东洋鬼子糟蹋掉了(据说鬼子把书倒在地上,用脚踩后,在上面大小便,真是一群畜牲!)。
外婆也赞同外公看法:待女儿要比儿子好些,她说女儿长大出嫁到婆家要孝敬侍奉公婆,服待丈夫、养育子女,自已吃不到好的,但对男孩不能太宠爱,不能给他吃得太好,太享受,不然越吃越馋,越睡越懒,不思進取,要促使他们自立创业。
说到嫁女,外婆也有一套选择标准,一定要嫁"三代良善人家",损害社会,缺少道德,为富不仁人家一律免谈。我父母的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人也算是相互看中的,有一定的自由恋爱成分,可見外婆还是较开明的。
当年我父亲为了躲避抽壮丁当兵,带着我母亲逃离家乡到上海谋生。外婆一直十分牵掛,后得知有了我这个外孙高兴极了,就想来看我,再加得知我父亲失业近况拮据,喜忧参半,急切想赶來上海,一是能親手抱抱外孙,二是凭藉她老人家广泛的人脉资源为我父亲谋份差事是不成问题的。在乡下受她接济过的,推荐过的人在上海发迹的不少。但却终末能遂愿……
七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外婆的形象在我脑海中从未淡薄、消失过,从未见过的面容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不知为什么,对于外婆的亡故,我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明知自已无需担负责任,但又不能全然释怀,毕竟她是为了来看我而染上的伤寒。她慈详的面庞常浮現在我的眼前,令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爱,那种爱让外婆不惜赴汤蹈火,不惜鞠躬尽瘁,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去奉献,去无私地关爱他人,也正是这份爱,让她得以永生。
郑瑞英之外孙,林素雲之子李敏君写于2014年暮春。 (笔者笔名德楠斋)
(配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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