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了电影《好东西》,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我认为这是一部好电影。一方面我又能看得出里面的破绽。当我想要对这些破绽进行更进一步的剖析时,我又发现自己对这部电影的要求太苛刻了,有种拿着放大镜找缺点的感觉。
对于里面所讲的“女性主义”的观点,描述的社会对单亲妈妈的刻板偏见,女性在两性关系里的客体化,月经羞耻,还有男性对女性视角的刻意迎合实则充满了傲慢,我都有不同程度的感同身受,但依然感到隔靴搔痒。
我能理解创作者的“小心翼翼”,因为女性话题太敏感了,稍不注意就会被打上挑动“男女对立”的标签,导演&编剧邵艺辉在极其小心地把握那个尺度,一方面她要发出女性的声音,但这声音不能太尖锐,不能使人反感,一方面她还要站在男性视角来对女性主义里一些极端的成分进行解构,另一方面,当她尝试对父权进行挑战的时候,总是刚开了一个头就戛然而止。原因不言而喻,可能是为了过审,也可能是为了保护另一半人的自尊心。
要真正打破一个延续了几千年的观念,太难了,非一日之功,非一人之力,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女导演,来讲“她的故事”。
这部电影讨论度最高的时候,我没有去看,有很多人推荐,在好评中有一种普遍的说法是,承认这部电影并非完美,但是要像保护幼苗一样,给它空间,允许它成长。
这种说法听起来情真意切,可我会忍不住担心,如果我看了以后,认为电影没有那么好,怎么办?如果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会不会是对女性的一种背叛?
也就是我的标题想说的,在当下的话题语境里,我既不知道如何做女性,更不知道如何做自己。
我不知道我的观念,是因为我是女人,所以产生的,还是因为我是我自己,所以产生的。我不知道我对别人的迎合与讨好,是因为我是一个被父权社会规训了的女人,还是因为我的性格本就柔弱。
我嫁给了我的初恋,用女性主义的眼光来看,我才睡了一个男人就把自己送进了婚姻的坟墓。我认为恋爱可以自由,但是婚姻必须忠诚,可是,在自由主义者看来,“开放式婚姻”也有它的“存在即合理”。
一段好的、健康的两性关系,到底应该是唯我的,还是利他的?又或者两者并不矛盾,本就是交相辉映,阴阳调和?
而像我这样站在中间“骑墙”的人,常常会陷入失语的境地。比如当女性朋友跟我吐槽“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要替男人说话,男人也有好东西,你不是没遇到好男人,你只是没遇到好人。当男性朋友在我面前抨击“女拳”“小仙女”的时候,我又会出奇地愤怒,为什么男人吃了几千年父权社会的红利而不自知,还要捂女人的嘴?
我既不够传统,也不够现代。我一开口,两个阵营的人好像都希望我闭嘴。如果我选一边站队,或许能轻松许多。
但这还不够,如果我引入下面这两个维度,贫富,阶级,事情又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比如在《好东西》里,两个女主角,一个宋佳演的单亲妈妈,一个钟楚曦演的乐队主唱,她们好像都不用为生计发愁,至少在电影里没有表现出来她们的钱从哪里来。宋佳当个公众号小编,就可以独自在上海抚养小孩了;钟楚曦在一个玩票性质的乐队当主唱,就可以在上海的家里购置一整套做音乐的设备、满墙都是书和唱片了?
这些“不重要”的细节,总是猝不及防地令我感到“扎心”。电影里有一句话特别真实,宋佳和钟楚曦对小孩说:你能生活在上海,就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
所以我就在想,到底是男人和女人的问题,还是贫和富的问题?到底是普遍问题,还是个人问题?到底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还是说,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关系,只要贫贱,就会百事哀?!
我自己就是个很矛盾的人,因为我的处境就是矛盾的。我讨厌我的父亲,但我爱我的男朋友,我爱我的母亲,但我跟我的女性朋友们相处得不怎么好。有时候我好像是“厌女”的,但更多地我其实是“慕强”,但我现在又没有那么慕强了,因为我看到更深层次的“出身”“路径依赖”“阶级”“贫富”对一个人的决定性影响和塑造。
我经常会想,自由的边界在哪里?哪些是我们应该打破的边界?自私和做自己的区别是什么?爱自己和奉献精神是违背的吗?待人友善和讨好型人格如何区分?家庭主妇和独立女性可以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存在吗?如果自力更生是保持人格独立完整的必要条件,那领取巨额零花钱的富二代是否天然就丧失了独立的必要条件?
……
而这一切又常常被一句“别想太多”打断。
是啊,想那么多干嘛呢?我不知道如何做女人,更不知道如何做自己,不也好好地活下来了吗?我的那些观点和想法,不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也自会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
在《好东西》这部电影里,我最喜欢的是小孩,她说它想当一个观众,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看不完根本看不完,所以需要很多观众、更多的观众,大家缄默着,用眼睛和真心去寻找生活中的好东西。
观众是沉默的大多数,观众却也是孕育一切美好作品的土壤。《好东西》的上映以及取得的票房成绩,本身就在证明着,观众变了,她们需要这样的电影。
她们也许还在纠结着、挣扎着、在生活压力之下不由自主着,但她们已经开始怀疑了,朝那些根深蒂固的“真理”画了一个问号。不必急于向她们要一个答案,怀疑即是开始,我们都将进入一个不安的时代,因为怀疑,所以前进,用前进来打破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