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都人都知道,早年乘公交车可是个考验耐心和体力的活儿,乘客必须做好在站台上等候半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方能见到公交车影子的心理准备;一当公交车到站,无论男女老幼,还必须使出吃奶的劲往前挤才能上车。如此这般的乘车状况,盖因那时候成都的公共交通还很落后,不要说地铁了,就是正常运行的公交车和无轨电车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市也仅有20来条线路。再看今天成都的公共交通,那在全国可都是响当当的,对其最简单明了的评价就是四个字:方便快捷。
据有关方面统计,2020年底,大成都地域内常规运行的公交车线路已达979条,拥有各型公交车1万4000余辆,与之相伴的还有业已和正在开通的27条地铁线路,以及1240多个国有出租车经营单位。据来自官方的数据披露,成都现今拥有的庞大公共交通队伍及日臻完善的公交系统,自2019年元月起,平均每天可将410多万南来北往的乘客送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全市全年乘客周转量超过15亿人次。
作为一个在成都长大的山东人,在过往的70多年里,我对成都公共交通的起始和发展体会至深。开通于上世纪50年代初期的1路、5路、7路等公交车线路前面已有不少老成都著文介绍,本文无需赘述。我在此想多说几句的,是开通于1962年春天,横贯成都市区南北的第16路公交车。说来也巧,从1962年至2012年长达50年时间里,我居家、上学乃至工作都在人民南路二段到人民北路二段之间,因而对跑这条线路的公交车很熟悉,那些年我乘坐最多的就是16路公交车。
16路公交车最初的运行路线是往返于火车南站到火车北站之间,当年执行客运任务的16公交车多是上海生产的铰链式(或称通道式)3轴10轮大客车。据我们大院里开公交车的女司机曾嬢嬢说,这款车安装的发动机是解放牌卡车发动机的改良型,最大输出功率不到100马力。让此型动力偏小的发动机去驱动车厢里可挤进160多乘客,车身长达15米多的“巨龙”,真正是小马拉大车力不从心。因此,那时候的16路公交车在路上总是走得悠悠缓缓,加之全线执行营运的车辆有限,乘客们在站台上望眼欲穿便成为常态。
1979年“五一节”前夕,我就读的成都大学外语系从大学路搬迁至花圃路。“五四青年节”那天中午,班上一位家住十里店的女同学把我的自行车借走了。那天下午我听说人民南路新华书店刚刚到了一批“双解词典”,这辞典对外语系的学生来说是一部很重要的工具书,当年非常缺俏。闻讯后我立刻乘16路公交车赶往书店。买到辞典回返时,我在车站上等候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望见一辆16路公交车慢慢吞吞地从锦江宾馆那边开过来了。当时站台上候车的乘客有30多个,不待车进站停稳,大家便涌向前中后3道车门,完全不讲究先下后上或是前上后下。体力好的几个壮汉率先挤了上去,我因为抱着一本厚重的辞典,好不容易才从后门挤上车,并且只能堵在后车门边动弹不得。
由于沿途上客多下客少,到后来整个车厢里挤得真可谓水泄不通。尽管坐在车中门边的售票员反复叫上车乘客买票,但大家都挤得打不开转转,掏钱递钱都困难,结果只有靠近售票员的那些乘客买了票,其他乘客索性就当“混混”了,我那天下午也被迫当了一次“混混”。待我在人民北路一段西藏招待所(即后来的西藏饭店)对面用力挤下车后,发现中山装上的两颗纽扣居然被活生生地挤掉了。
说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仅仅3天以后的傍晚时分,16路公交车发生了震惊全国的爆炸事件,出事地点就在成都剧场旁边,距我家所在的安全巷5号大院不过300米。记得那天是星期一,老师布置的作业较多,我在教室里忙活儿到6点半以后,才骑车经簸箕街、北大街这边回家。刚从草市街、锣锅巷那个十字路口右转进入文武路,远远就望见市公安局至对面的成都第26中学拉起了隔离带,有持枪民兵在巡逻执勤。幸好安全巷至金丝街那个小十字路口还可以通行,我才得以顺利地回到家中。
刚刚坐定,我家紧邻,成都仪器厂的中层干部陈叔叔就神色紧张地走过来问我:“胖胖(我的小名),你咋个回来的喃?”“我骑车从草市街这边回来的。”“看来我们两个都是有造化命大福大哦,胖胖!”陈叔叔说着在我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有些激动地说:“你不晓得哦,胖胖,我今天要是晚下班5分钟就遭起了!我刚才将将走到大门口,就听到厂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我转去巷口打听,才知道是一架16路公交车爆炸了。好险啊!隔壁公安局里好多干警都出动了。”
也难怪陈叔叔这么紧张,因为他们厂与成都剧场一墙之隔,距爆炸现场不过50米。他那天6点10分出厂门,5分钟以后爆炸就在他们厂门口发生了。他知道我校外语系刚刚搬到花圃路,我回家一般都走街面稍宽些的人民北路至人民中路这边。然而那天我出校门转了右弯而不是通常的左弯,经北大街、草市街这边回家了,这或许就叫做鬼使神差。事后据官方通报,这次爆炸导致10人死亡,26人不同程度受伤,是一次犯罪分子为了报复社会,蓄意制造的爆炸案。犯罪分子来自云南大理,这个亡命徒死于爆炸现场,可恨的是他伤害了数十名无辜乘客和街边路人,真正是死有余辜。爆炸案发生后相当一段时间,敢于乘坐16路公交车的乘客都不多。3个多月后,我因为自行车被盗,不得不再次成为16路公交车的常客。
话说1979年暑假,历史上第三次面世,先前化整为零的成都大学迁往位于城北荷花池旁边,肖家村里面的成都老八中地盘上,我们外语系也随之从花圃路搬进了这个坐落在田园之中,占地160多亩的老校园。因为靠近火车北站,当年荷花池周边的社会治安不太好,外地流窜过来的无业游民和小偷较多。我们搬到这边才10多天,我那头天下午擦得铮亮的凤凰牌全链盒自行车,次日中午就不见了踪影。由于当时学校条件有限,家住城区的成大学生都实行走读,在随后的两个多月里,16路公交车便成为我早出晚归依靠的交通工具。
忘不了那是个初秋阴沉闷热的下午,我在人民南路百货大楼几乎用尽所有积蓄,花368元买了一部有助于外语学习的“三洋牌”收录机乘16路公交车回校。当时车厢里虽说已座无虚席,但偌大的通道上仅有几个站客,我是其中之一,就站在司机背后大约3米开外。车到万福桥头,突然有两个行人从车前横穿马路,司机见状一脚急刹,站着的乘客刹那间全都“前仆后继”。我被两个桩子不稳的乘客扑翻在地,仰面朝天倒在车厢地板上摩擦了两米多远,直到头顶轻轻撞到车厢内那高高隆起的发动机外壳才停下来。神奇的是,虽说我右胳膊外侧有一道明显的擦伤,但我仍将新买的收录机紧紧抱在胸口上。
开车的司机是一位约莫40岁的黒瘦男子,见我倒在车里他吓坏了,把车停稳后他扭头紧张地问我:“伤到哪儿没有,小伙子?”鉴于心爱的收录机完好无损,胳膊上那点儿擦伤算什么?我站起来后安慰司机道:“没得啥子,师傅,开你的车吧。”见被扑倒在地的我都没有发杂音,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的几个站客也不好再吱声了。路口一个交警这时过来查看情况后,督促黒瘦司机赶快把车开走,不要堵塞交通。车到肖家村站我下车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看这趟险些让我受重伤的16路公交车,心头禁不住冒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当晚回家父亲听说了这事,立即决定筹资给我买一辆新自行车。大约一周后,我告别了16路公交车,骑上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上学了。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都难得再乘坐16路公交车,原因之一,是由于我加强防备,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一直陪伴我到1985年夏天,我去赞比亚工作前夕才被偷儿掠走;原因之二,是随着国家经济建设的发展,可供成都市民出行选择的公交线路越来越多,16路公交车不再是我走南朝北的最佳线路。然而多年以来,我对16路公交车始终怀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并希望如今运行线路已经从火车南站延伸至北郊八里桥的它,能够更加兴旺发达,能够给本地和外地乘客提供更多方便,能够永久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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