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醒了 | 神已经赦免了贫乏

文摘   2024-11-04 00:01   陕西  
主播如一为你读诗

 
大海之书

暮晚的大海上摆着一本发光的书
海浪  波段  这一卷跟着那一卷
波浪  海段  这一行滚向那一行
无数的舌头咬着第一页
字迹泛起又沉下  清晰又模糊
聚积着又销毁着  喷出一座座陵墓  
诱惑着阅读  重复着失败  持续着无解
海浪  波段  波段  海浪    


在西部荒野中看见火车

那时我们站在旷野中间  以色列在西  莫高窟在北?
仿佛从水里出来  火车再次开出大漠或者开回
摩西在车头上唱着歌  电线杆望尘莫及
车厢蠕动着  黑色的链条在滑出大地的轮子
不知道它运走了什么  不知道它运来过什么
我们站在旷野中间   捡起石块又扔掉
等着它走完剩下的铁轨  就像从未被运走的远古之人


风中巴赫

那棵树顶端出现了一群不规则的十字架
它一直在黑暗里寻找天平  金色的  在黎明
并非大教堂  它没有信仰  春天之风吹拂着它
令它高尚  风也不知道自己造出了
一台管风琴  鸟群也不知道自己是一个
长着翅膀的唱诗班  演奏者也不是
1685年3月21日出生在杜林根森林
爱森纳赫镇的约翰  塞巴斯蒂安  巴赫
只是些无调的和声  只是一棵老迈的银杏树
只是风……


赦免

玉米亮了  羊群更活跃 
石榴园初显黯淡  谷仓敞开大门 
橡木酒桶闪着光辉  天空高蓝 
马车昂首跑向田野  蚂蚱在飞
河流退去  石头出现在深渊
落叶滚滚  手拉手走回大地
一切都朝终点涌去  如果你还在路上 
你也要加入  如果你还没有镰刀 
你去向落日讨一把  如果你还没有头发
风会抓住你的头顶  无论谁都可以收割 
无论谁都会收获  收获粮食 收获忧伤 
收获死亡  这是秋天  盛大慈悲的秋天 
神已经赦免了贫乏


转世

我终于在花园里写诗??就像托马斯那样??
我曾见他俯在苹果树下面
一面喝着葡萄酒?一面记下鸟的拼音
大海的拼音?麋鹿和橡树的拼音
这并不容易?我问青山中的祖母  她记性好
那朵花叫什么名儿?那口井是甜的还是咸的?
我穿过许多广场?监狱?车间?废墟和图书馆??
勉强来到这儿?那些被放逐在白日梦里的花朵??
已经萎靡不振?胆怯?卑微?言不由衷
我的语词?一个矫揉作之地?美只是伪善
我还听得见附近?拆迁者的铁撬棍哐当作响
掉在地上的暴戾之声——他们在搅拌水泥
但是谢谢?就是这样?我也能写了?
唉?读者?别嘲笑我?都这么次了??
还自以为在花园中写诗?是的?是的??
我一点也不害燥?我只能在我的语词中开放
当我写下?花园??就像在秘密地转世


日喀则的手谈者

站在日喀则城的集市中间
双方的手都伸在棉布袖筒里
看不见文字 听不见说话
他们谈了很久 两个男子
拉扯着 膨胀 又缩回
再次扯紧 像是一种害羞的劳动
不让世界看见它的收获
当手指一一从黑暗的袖套里抽回
我看见黄金被取出 镍币在清点
茶叶和盐巴在落日下驮上马匹
黑獒默默地跟着陌生人前往他乡
还有更辽阔的变化 土地易主
在另一个春天 荞麦秆子换成苹果树
无人知道那一日 他们在光天化日下
磋商过什么 集市人来人往 由于琢磨
太久 他们的手抽回来时已经发白
像寺院揉皱的羊皮纸


雨季

很多年过去了  雨还是那一场?半夜开始
先是点?哭泣般的? 再次学习悲伤 电影院
早已荒凉?坐在教室里的少年等着下课
老是去看外面的天空? 过去复习的都是政治
这是祖母的课?密集如一种古老的纺织
许多珍贵之事都在沉沦?积极必然失败
雷鸣电闪像是彝族人的巫师在为天空文身
他们唤来了大象?孔雀和失踪的水缸?此时
在天空下奔跑的人是自由的? 站在屋檐下
观望?脸颊上挂着雨珠的人是美丽的?有间
房子是满足的?躺在破床上是好玩的?不去
上班是安心的?等着那些发亮的细线一根根
将黄昏编结成死灰色是充实的? 坐以待毙的
一生是无罪的?直到放晴?物尽其用?未必
就是收获?满街汽车闪闪发亮?尼龙洋伞撑开
在阳台?蒙着灰的油纸伞珍藏在古董铺? 许多
时刻准备着的伞最终没有打开?它们都经历了
雨季?它们决心下一次打开?打开一把伞是
审美的?康德没这么说过 是我看见那些
在雨中走过的人?在伞下面聊着什么  仿佛雨
永远不够大?他们喜欢举着一块湿漉漉云


红色月亮

塔克拉玛干以北
7月22日是星期三
沙漠的殡仪永不结束 
一尘不染的天空下  
金字塔在漏雨  
黄色的沙埋葬着黄色的沙
可以想象一位先知是如何
拄着手仗并赤脚在这里开始长征  
他要找一枚红色月亮  


波德莱尔

波德莱尔站在大街对面
像是刚刚打了一声口哨
召唤了出租车或者羊群
牧人收回手插在外衣袋里
他不能再掏出什么
黑暗的秃鹫拍翅飞去
写诗的手不见了
只等着被召唤者过来
你们必须过来
你们是出租车或者羊群
他是波德莱尔
他的诗集站在书架上召唤着读者
封面上印着一位中年男子的肖像
神情忧郁 面具般的脸失魂落魄
就像从前某位被废黜的国王


田纳西的咸菜罐

那个坛子不知道自己是一件伟大的文物
将在三百年后的一天被苏富比拍卖行转手?
一锤定音 为田纳西的史蒂文斯先生所得 
死后又传至故宫博物院 置于地下仓库的
一只玻璃柜子里 光芒暗淡?直到另一个清朝
寿终正寝   此刻它正虚怀若谷
为外祖母腌制着腐乳 它注视着那只盲目的手
朝它的深处  像产婆接生那样顺着一个古老的
秧序 元享利贞  塞进菜豆腐  姜块
红糖  辣椒  八角  料酒?黄昏之光和
盐巴  塞得很慢   一层叠着一层  一座秘密的
塔?摸索着坛壁搭起来?她弓着腰 帝国的女仆 
有时会走神  忘记了佐料的名字
勺子在虚空中停下来 喉间爆破音 
在吟唱 “是不是再加一点儿泥巴?”

诗 | 于坚《漫游》,已获出版方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授权

图 |Daichi Taka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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