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就检查,你乱摸人家干啥?走走走!不在这儿治了!
文摘
情感
2024-11-24 23:37
广东
刘立强还是带着老崔去了公司,他要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当他们心急火燎地来到公司门前时,却不由得愣在了那里——公司的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门两侧居然还守着两个高大威猛的警察,正用一种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们。刘立强的眼前顿时一片恍惚,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然后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才确认自己并没看错。可他的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立在那里。“出啥事了?”老崔的手还搭在刘立强的肩上,虽然看不到,却也明显地从刘立强的举动中感到了异常。老崔的声音一下唤醒了刘立强,让他混沌的头脑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他短暂地踌躇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向其中一个警察问道:“你好!请问我们公司这是出啥事了?”“不清楚,问你们老板去!”那个警察已经看出这两个人是这间公司的员工,不冷不热的答了一句,然后就把头扭向一边去了。“那我们的东西怎么办?我们的东西还在里面呢……”刘立强也知道跟这两个警察纠缠不出什么结果,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另一名警察就很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你别在这里跟我们啰嗦!东西丢不了你们的,有什么事问你们老板去!”撞了一鼻子灰,刘立强只好悻悻地带着老崔转身往回走。“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今天一下子就关门了呢?门口居然还守着两个凶神恶煞的警察。”刘立强想着,忍不住又掏出手机给经理打电话,可听筒里传来的仍然是那个清脆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这时,老崔联系了另外几个同事,得知同事们此时正聚在公司的宿舍里。大家都是一样的莫名其妙,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只是乱哄哄地聚在一起,茫然无措,不知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另外,被关门的绝不仅仅只是他们一家。今天早上,火车站这栋大楼里所有的按摩中心几乎都是同一时间被贴上了封条。于是,刘立强便急匆匆地带着老崔,赶去了公司宿舍。公司宿舍里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高声愤慨的;交头接耳的;闷头抽烟的……拥挤不堪,混乱无序。刘立强带着老崔,好容易才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管是为什么,这样突然封门都不太合理吧?老板要是犯了事儿就去找老板,总不能连我们的死活都不顾吧?!”有人义愤填膺地叫嚷:“封门总要告诉人家是因为啥吧?这么大的事,这么多按摩店都被封了门,居然问谁谁都不知道是因为啥,这不奇怪吗?”有人质疑:“老板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电话也打不通。有没有人知道老板住在哪里的?我们到他家里找他去!”有人建议……刘立强被吵得心烦,冯娟还在北京,大哥又刚来深圳,偏偏在这时出了这样的事,他又怎能不心烦?于是,他一个人来到走廊,想给张斌打个电话,问问他那边的情况如何。此时,张斌的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他同事还聚在别的房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眼下到底该怎么办。张斌坐了一会儿就溜回来了,他心里有事,盘算着要给海南那个熟客打个电话。张斌那个熟客是在海南那边做生意的,看到按摩这行在深圳竞争越来越激烈,就建议张斌去海南开个按摩店。张斌有些心动,虽然眼下的收入还可以,可打工毕竟只是打工,就这么围着按摩床转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别人能做的,自己为啥不能做呢?现在公司的老板,当初不也只是菜市场里卖鱼的小商贩吗?可说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觉得没底儿。不管对那边的情况熟悉与否,开店毕竟是要冒风险的,搞不好把自己这点儿积蓄搭进去不说,再想找到眼下这样的工作可就难了。人毕竟是要吃饭的啊!特别是盲人,想混口饭吃哪儿那么容易呢?所以,他一直犹豫不决。这回可好,不用他自己费心,老天替他做了决定。眼下,他要考虑的只是什么时候过去海南看看,毕竟光听别人说是不行的。但想来想去,还是要等这边的事态有了着落再说。不管是重新开张也好,就此关门也好,到那时再走自己心里也会觉得踏实点儿。 刚才张斌去旁边几间宿舍转了转,听到了几种所谓的内部消息:一是说火车站大楼里的按摩中心开得太多了,占用了不少公用场地,影响了火车站的正常运营,所以上面下命令必须立即整顿;一是说有个什么内部刊物的记者来这里做按摩,居然发现这里有人在从事色情活动,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大笔一挥,在那个刊物上来了一篇报导。于是,上面怒了,这些按摩中心就被封了。另外还有一些说法就有些不着边际了。其中有一种说,有个香港人爱上了这里的一个女按摩师,为她几乎花光了所有的资产,可那女孩转头就要和他分手。他觉得心灰意冷,没路可走了,又出不来这口气,就从这家按摩中心的窗户跳楼自杀了。张斌听得有些头晕,也不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可不管原因如何,就看人家贴封条的架势,这些按摩中心重新开业的可能性恐怕已经微乎其微了。说起来也真有些不可思议,这栋大厦里大大小小的按摩中心有十几家,如果算上那些健全人,光按摩师就有一千多号,就这么一下子都把饭碗给丢了,怎么事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呢?大家聚在一起免不了又是一通牢骚,尽管自己也知道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现在还能做什么呢?能快活一下嘴巴心里也多少会舒服点儿吧!张斌陪大伙一起骂了会儿街,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便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没人,他想趁这个时间给那个海南的熟客打个电话。可他刚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机的铃声就猛地惊心动魄的响了起来。“老大,吃饭了没有?”听筒里传来的是刘立强的声音。“知不知道这究竟是咋回事啊?”刘立强可没心思开玩笑,能感觉到他的脑门儿上正有火苗儿在“突突突”的冒。“嗨,现在谁也搞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不过听说那些老板都被政府弄去开会了,估计晚上就应该有个靠谱的说法了。”张斌知道刘立强现在是真的上火了,便也不再开玩笑,把嘴凑近了话筒,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说老弟呀!我感觉这地方是没戏了,赶紧另做打算吧!”放下电话,刘立强的心情更压抑了。想想张斌的话,他也觉得有道理。万一这些按摩店真的都被关门了,就会有一大堆的按摩师涌出去找工作。虽然这附近的按摩中心的确不少,可这么多的人一起找工作,谁又敢保证自己万无一失呢?这么想着,他便重新掏出手机,拨通了冯娟的电话。刘立强本想等事情有点儿眉目了再给冯娟打电话的,可被张斌那么一说,他的心里便有些慌了。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冯娟在电话里依然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啥关系一样。直到挂上电话,她也没说是马上回来,还是继续留在北京。这让刘立强感觉自己的这个电话打得似乎有点儿多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重新走回那间烟气腾腾的宿舍。宿舍里的同事已经散去了一大半,老崔的老婆也赶来了,正和一个女孩子用家乡话“唧唧呱呱”地说着什么。刘立强过去跟老崔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无精打采地离开了。正午的太阳依然很毒、很辣,把整个大地都烤得热烘烘的。刘立强并不觉得饿,他本想先回家休息一下的,可当他走到马路边时,又不想回去了。他觉得那个家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颗没有了生命的树,每当独自面对它时,他更多的感受只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与失落。于是,他站住了,就那么痴痴的站在马路边,望着马路上那些穿梭往来的车,愣愣地发起呆来。这时,手机的铃声响了。刘立强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并没伸手去接。于是,那铃声便执着的一遍遍的想着,透着几分焦虑与不安。终于,刘立强慢慢把手机举到了耳边,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听筒里传来的竟是那个湖南妹的声音:“你在搞什么鬼啊?都响了这么久才听我电话!”她的声音显得很着急,说完之后也不等刘立强解释,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喂!我听说你们那边出事了?现在情况咋样啊?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我能有什么打算?!”刘立强有些不耐烦地说。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晚上在那家酒店门前见到的情景。虽然他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语气里还是无法抑制地透出了几分火药味儿。“喂!你这个人怎么是这个样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想办法?”那湖南妹似乎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刘立强的情绪,依然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你们那边的一些人已经开始把熟客带到别的按摩店去做了。不管怎么样,先要留住自己的熟客啊!你跟你的那些熟客联系了没有?喂!你听到了没有啊?怎么不说话?!”“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有啥关系?!”刘立强的嗓门儿一下子提高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这许久以来心底那些莫名其妙的烦躁正聚在一起,一阵一阵地往他的头上涌。对方终于感到了刘立强的异常。于是,短暂的静默之后,那个湖南妹放缓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喂,你怎么了?要不晚上来我这里吃饭吧!等下我就跟公司请假,今晚不去上班了。”刘立强没想到湖南妹竟然如此谦顺,心里的那股狂躁劲儿便也略略消散了些。是的,人家是好心打来电话,自己怎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人家呢?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双有点儿残疾的眼睛那天晚上是不是看错了。然而,现在他真的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晚上,刘立强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怀疑又是那个湖南妹打来的,犹豫着不想去接。可是,当他有些无奈地把手机屏幕凑到眼前,看清上面的电话号码时,那朦胧的睡意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放下电话,他一翻身下了床,胡乱地穿好衣服,连脸都没顾得上洗,就匆匆地出了门。电话是经理亲自打来的,通知他马上赶到公司宿舍去开会。又一个冬天过去了,这是阿清在平城度过的第二个冬天。一样的寒冷,一样的漫长;不一样的是当太阳微笑着再次把大地唤醒时,阿清的心里却依然还是那片灰暗而冰冷的天。他知道春天已经来临,只是阳光没有像往常那样照进他的生命里。他经常一个人默默地走出那个小院子,站在路旁的那颗大杨树下愣愣地出神。他仿佛是在搜寻那些留在马路上的足迹,那些被风雨洗礼过、被冰雪覆盖过的足迹。他知道那些凌乱的足迹里有他自己留下的,也有韩晓明留下的;它们就那么毫无头绪地交错在一起,分不清、辨不明。他知道自己在怀念着什么,那怀念却是一种他还不敢面对的伤。他只好把它们默默地藏起来,藏在那个冬天灰暗而寒冷的记忆里。于是,这个春天便留下了空白——空白的天空,空白的世界,空白的心……陆颖来信了,信里夹着一张她坐在教室里看书时的照片。另外还有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的竟是一片已经干枯了的花瓣。陆颖说这片花瓣是去年她坐在校园里看书时,自己飘到她的书上的。当时刚下过雨,这花瓣湿漉漉的,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小女孩。她不忍把它丢掉,就小心翼翼地把它用一张白纸包好,夹在了书里面。如今,她要毕业了,凌乱的心绪让她不忍再看到它,不忍再想起这校园里的点点滴滴。踌躇了很久,她最终把它寄给了阿清,她希望阿清能和自己一样爱惜它,从今后能代替自己好好地保护它。信是吴老师的爱人念给阿清听的。虽然那上面的字依然是用黑墨水写的,字迹依然那么工工整整,可对阿青来说,他已经无法再准确地辨认它们了。阿清知道,自己的视力其实一直都在不知不觉中缓慢地下降着。有天早上,他惊愕地发觉自己的梦境居然已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变得好像是在浏览一张张黑白的老照片。他感到震惊,感到不可思议,一时间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巨大的变化。然而,惊异过后,当他冷静地思考眼前这个世界现在还给自己留下了什么色彩时,他就不能不万分沮丧地告诉自己:“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向身边许多同学一样,变成一个带着墨镜,永远都将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的人。”“她今年就毕业了吗?”念完信,吴老师的爱人端详着陆颖的照片,问阿清。“挺好的小姑娘。”吴老师的爱人微笑着,把信递还给阿清。阿清感觉吴老师爱人的话里似乎别有深意,但他并没说什么,因为他能感觉出吴老师爱人的笑是充满善意的、美好的。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当阿清拿起盲杖准备回宿舍时,正在做按摩的吴老师忽然扭过头对他说:“今天你晚点儿回去,等下和我们一起吃饭,有点儿事要跟你说。”这让阿清感到很意外。吴老师在平城盲专时的工资很少,没什么积蓄。眼下诊所的生意虽然还不错,但毕竟刚刚起步,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所以,他们在生活上是非常节俭的,留学生一起吃饭的是从未有过。可今天这是怎么了?会有什么事跟自己说呢?阿清满腹狐疑。晚饭很简单,阿清吃得有些拘束。吴老师却显得兴致很高,也不知怎么就对阿清说起了他和他爱人的罗曼史。从相识到相爱,从相爱到结合;活灵活现的,就好像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一样。可是,阿清却听得一头雾水:“难道吴老师留自己吃饭仅仅是为了讲故事吗?似乎不应该啊!那他为啥突然这么津津乐道地对自己讲起他的罗曼史呢?……”吴老师的爱人是健全人,农村的,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寄宿在平城的姑妈家,在附近的一家工厂做临时工。姑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有一次犯了严重的颈椎病,她就陪着姑妈去做按摩。当时接待她们的按摩师就是吴老师,那时他一边带课一边兼顾学校的按摩诊所。在那间不大的诊室里,吴老师谈笑得体,行动自如,所以起初她根本就没发现吴老师竟然是个盲人。直到有一次,吴老师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件什么东西,试探着用脚尖去寻找时,她才惊愕地发现吴老师的眼睛原来看不见。这个发现对她内心的震撼是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在她的思维意识中,盲人的形象应该是佝偻的、猥琐的,衣衫不整、反应迟钝,而眼前的这个人却完全不是这样。她不能相信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怎么也能那么自如的行动,怎么也能把自己打理得那样干净、整洁。没人的时候,她偷偷地尝试着闭上双眼去走路,去寻找东西,但她的尝试最多也只维持了十几秒钟。于是,她的内心慢慢由惊愕转变成好奇。她开始在心里想象吴老师的过去,想象吴老师的生活,想象吴老师的世界……有意无意间,她开始帮他整理诊室,带他出去买东西,空闲的时候给他读书念报……一切似乎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吴老师自然也感到了这份来自青春的气息。他知道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深深的沟,一道由世俗观念和现实生活所掘出的深深的沟。但他没有退缩,没有回避,曾经的过去让他不愿再唯唯诺诺地失去什么。于是,他们慢慢地走到了一起,开始去开辟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路,开始去面对现实生活的考验。“你知道旁边的人现在怎么看你吗?”有一次他们两个搀扶着走在马路上时,吴老师扭过头小声问她。吴老师心里清楚,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内心深处都蕴藏着许许多多美丽的梦想,而这些梦想往往又会让她们把自己身边的一些事也想象得格外虚幻而美丽。可现实不是梦想,特别是和自己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她所要面对的各种各样的压力或许连自己都无法想象。所以,他希望她能早点意识到她今后所要面对的一切,这压力绝不仅仅来自因为视力缺失所造成的生活困难,更重要的是来自别人的眼睛,来自世俗的观念。果然,他们的事不久就被姑妈知道了。姑妈惊愕了,也吓坏了。她一面坚决阻止他们继续来往,一面把这事告诉了她在农村的父母。于是,她的行为遭到了所有亲戚、朋友的一致反对,父亲甚至还拍着桌子吼叫说:“如果你再和这个瞎子来往,我从今后就没你这个女儿!”那时她感到无比痛苦,无比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围就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支持她。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还没见过吴老师,只是一听说吴老师是个瞎子,脸上立时就变了颜色。盲人为什么就这么被人看不起呢?这些人不理解倒也算了,可姑妈是了解吴老师的啊!从前的时候姑妈还不只一次的夸过吴老师,为什么现在一下子也变成了这个样子呢?吴老师生活得并没比谁差,他也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在生活。可在这些人的眼中,他根本就没资格跟一个健全女孩来往。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就是因为一双眼睛?一个人的眼睛坏了为什么就变得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了呢?她第一次感到这么迷茫、这么孤独,整夜整夜久久地凝视着窗外那黑沉沉的夜……那段时间她没能去看吴老师,偶尔路过时就远远地望望那个小诊所。透过玻璃窗,她似乎隐隐地看到了吴老师依然忙碌的身影。于是,她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或许吧,”她想,“即使没有自己在身边,他也一样能生活得好好的。”有天晚上下班时,她又路过那个小诊所,远远地看到吴老师刚好开门出来。吴老师小心翼翼地锁好房门,拿起盲杖,转身刚刚走上马路,一辆自行车突然从旁边的小胡同里风驰电掣般冲了出来。于是,吴老师手里的盲杖被自行车的车轮卷飞了,那骑车人却好像没看到一样,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的天已经黑下来,吴老师就像路边的电线杆一样愣愣地伫立在那里。他没有咒骂什么,也没有摸索着到处寻找那条盲杖,他只是愣愣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她的眼睛不由得模糊起来,那一瞬间她想都没想就向着吴老师跑了过去。她知道他需要她,知道他已经不能没有她;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下,她要拉起他的手一起走,不管什么人情冷暖,也不管什么尘世沧桑……看看饭吃得差不多了,吴老师的爱人开始收拾桌子。吴老师慢慢喝了口茶,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阿清:“韩晓明怎么样了?还有联系吗?”阿清没想到吴老师竟会问起韩晓明,一时有些恍惚,愣怔了一下才赶忙回答:“没有了,自从她离开这里以后就没什么联系了。”“挺可惜的,那时她经常去我家找你嫂子。”说到这里,吴老师又默默喝了口茶,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然后带着几分感慨继续说道:“要不是学校闹成这样,她也不会那么快就走。这就是命,想多了也没用。不过人这一辈子能留下点值得回忆的东西,也应该知足了。”阿清愣怔在那里,没留意吴老师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他仿佛又看到了韩晓明的身影,仿佛又听到了韩晓明的声音。是的,这样也好,人这辈子能留下点值得回忆的东西也好。“听你嫂子说,陆颖也要毕业了?”见阿清半天没说话,吴老师转换了话题。“是,今年暑假她就毕业了。前几天刚收到她的信,还没来得及回信呢。”阿清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思绪从茫然若失的记忆里拉了回来。“你嫂子看了她的照片,长得还挺漂亮的。这也是一种缘分,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我们这些没了光的人就更不容易。所以别人可以看不起我们,我们自己可千万不能看不起自己。该争取的就要去争取,该把握的也一定要把握好。”说到这里,吴老师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轻轻地舒了口气。今天晚上说了这么多,现在他总算把自己心里想对阿清说的话说出来了。回宿舍的路上,阿清走得很慢。四周静悄悄的,没什么行人,阿清便能清晰地听到盲杖敲打地面所发出的声音。他终于懂了吴老师今晚的用心所在,他感激吴老师;可他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却又被吴老师的话给搅乱了。那许许多多的记忆又重新盘旋在他脑海中,乱糟糟地混在一起,充斥着这片虚无缥缈的天空,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住……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不知不觉中,草绿了,花开了,小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跑到野外去放风筝了。在学习之余,阿清还是经常一个人站在门前的大杨树下,默默地凝视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和车。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心底也在不知不觉中安定下来,就像一汪平静的水,安详地倒映着洁白的云和蔚蓝的天。同样经常站在这里的,还有一位老人。阿清虽然从未和他交谈过,但他知道那就是他们的房东——一个年轻时曾经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战士。他很少和别的老人聚在一起聊天,却喜欢独自站在这里,默默地望着远方。于是,他便让阿清情不自禁地想起另外一位老人,一位依然活在他记忆深处的老人。那是在他的故乡,在那条铺满了黄沙的小路旁。每到黄昏,你就能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他始终穿着一身灰黑色粗棉布裤褂,头戴一顶已经洗得看不出原色的鸭舌帽;他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宛如寒冬里粗糙的老柞树皮;他的腰身却依旧挺拔,站在那里好似一棵孤傲的白杨树。阿清至今也不知道这位老人的名字,他只知道这是他家的一位邻居。每天吃过晚饭,这位老人就会叉开着双脚,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前的小路旁。他就那么倒背着双手,久久地凝视着天边的晚霞。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偶尔一阵晚风吹过,他手中那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旱烟袋便会轻轻随之摆动起来。故乡的天空始终都是那样的清澈透明,夕阳的余晖便把这老人的身影更长更远地印在了他身后的黑土地上。“他在干什么?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站在这里呢?”那时阿清很小,常常望着老人的背影天真地想。他觉得这老人很奇怪,很少听到他说话,似乎也从来没见他笑过。于是,阿清偶尔会和邻家的小孩子一起搞些恶作剧:或者弄掉他的鸭舌帽;或者抢走他的旱烟袋……他们喜欢看他那着急的样子,觉得他那浓重的山东口音很有趣。后来,阿清从普通学校辍学了。当他再看到老人的背影时,心里似乎朦朦胧胧地懂得了什么。可不知为何,阿清已经没有勇气再走近他,只是远远地站着,默默地凝视着老人的背影。再后来,阿清去了省盲童学校,老人的身影便慢慢在他脑海中淡忘了、消失了。然而,有次母亲去省城看望阿清,那位老人竟给阿清捎来二十元钱。他说在学校不像在家里,吃不好,住不好,需要什么就自己去买一点。这让阿清感到非常惊讶,他没想到这样一位老人居然还在惦念着自己。钱虽不多,可那是老人的一片心。那一刻,老人的背影竟又那样清晰地浮现在阿清眼前,让他想起了许多流逝的岁月,想起了儿时的荒诞与无知,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放暑假了,阿清回到家,却一连几天都没见到那位老人。阿清跑去问母亲,母亲便小声告诉他,那老人已在一个月前去世了。老人去得很突然,傍晚时还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站在路边看晚霞,半夜就不行了。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他儿子说的:“俺想回家,俺要回山东……”吃过晚饭,阿清独自来到小路旁。晚霞依旧,老人的背影却已永远地消失了。他不由得又想起了过去,耳边似乎传来老人那浓重的山东口音:“俺想回家,俺要回山东……”此时此刻,阿清忽然懂得了那老人的孤独,理解了那老人的沉默。他觉得那老人就像一棵历经风雨的老树,默默的伫立在门前,凝视着天边,凝视着故乡的方向,凝视着那许许多多他自己走过的路……往事如烟,如今阿清也变成了一个喜欢凝视远方的人。无论是爱与恨,无论是拥有还是失落,生活都需要你打就一颗沉静而执着的心,就像夕阳中那位老人的背影,就像一颗守望在门前的老树。陆颖毕业了。离开学校前,她给阿清来了封信,信中夹着那张让阿清保留至今的照片。那照片是陆颖毕业前照的:她穿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背对着镜头,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松花江边。江对面是郁郁葱葱的太阳岛,微风在夕阳中轻轻吹动着她的长发和衣裙……这照片让阿清的心里深深感触到陆颖那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忧伤与失落。他多希望自己在这种时候能多少给她一些温暖与安慰,可每当拿起笔时,想起他们相识的情景,想起那张小小的布贴画,阿清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落笔了。此时,阿清他们也拿到了校长曾经承诺过的那个毕业证书。虽然上面只卡着一个社会办学的印章,可当阿清把它捧在手里时,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感慨与激动。是的,两年了,这小小的纸片上印满了两年来的风风雨雨、荣辱悲欢。它所证明的绝不仅仅是自己在这里学到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它证明了自己在这里都经历了什么、懂得了什么;那证明也绝不仅仅是印在纸上的,而是刻在心灵深处的、印在生命里的。去领毕业证时,阿清似乎还想寻觅一下韩晓明的痕迹,可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或许吧,一切都是命运已经安排好的,就像这张毕业证,打上了一个烙印,却也画上了一个句号。转眼间,秋天来了,院门口那颗大杨树的树叶也变黄了,飘飘荡荡地落下来了。阿清这天忽然收到了刘立强的来信。信中,刘立强说他和冯娟一起开了个小按摩诊所,生意虽然不太好,可日子还勉强过得去。另外,刘立强告诉阿清,韩晓明已经被特教学院录取了。听到这个消息,阿清似乎应该为韩晓明感到高兴。可不知为什么,阿清的心里无论如何就是高兴不起来,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许久许久。那一刻他又想起了平城盲专的教室,想起了平城盲专楼门口的台阶,想起了平城盲专三楼的那个小舞台;那一刻他也想起了平城那个小小的公园,想起了平城盲专通往公园那条不怎么平坦的路……而如今,这一切一下子竟变得那么遥远,恍恍惚惚的,如烟似梦。日子就这么不经意地流逝着。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阿清他们的理论课已全部结束,吴老师便尝试着让他们独立去处理患者。于是,阿清似乎又开始了另外一种崭新的生活——患者的病情没有起色时,他饭都吃不香,去翻书,去翻笔记,去问同学,去问老师;患者的病情有所好转了,他好像比患者还开心,因为那欢乐一直涌到了他的嘴边,一直涌进了他的眼睛里。这一刻,他仿佛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一个人的价值所在,他觉得生活一下子又变得充实起来,忙忙碌碌的,没有时间再去留恋过去,没有时间再去回忆从前。这天下午,吴老师正给一个中风后遗症的患者做治疗。靠门的另一张按摩床上坐着两个排号的患者,阿清则坐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吴老师从前的病例。“落枕能治吗?”随着开门声,进来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先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把整个诊室环视了一遍,然后望着吴老师问。在他身后,跟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不知是他的老婆,还是他的女朋友。“当然能治。”吴老师一边忙着,一边扭头对阿清说:“你去给处理一下。”阿清赶忙放下病例,刚站起身,却听那男人用一种充满惊讶和怀疑的口气问道:“他啊?能行吗?!”“放心好了,技术不行我不会交给他的。”吴老师并没在意,手底下继续忙着。“先背对我坐在这儿,我来检查一下。”阿清虽然有些尴尬,还是搬过一张凳子,扭身从办公桌上拿过一块按摩布。男人没再出声,那个女人便走过来坐到了凳子上。阿清用一只手扶着女人的颈根,让她自己慢慢活动一下。这本是正常的检查过程,没想到那男人此时却“呼”地冲了过来,怒气冲冲地对阿清说:“检查就检查,你乱摸人家干啥?走走走!不在这儿治了!!”说完,也不管别人如何反应,拉起女人就往外走。或许是阿清的眼睛看上去不像是盲人,或许是他看阿清实在太年轻了,但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把诊室里所有的人都给惊呆了。阿清更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切恰好也被吴老师的爱人看到了,她刚从外面买东西回来,望了一眼那两个离去的背影,有些不屑地说:“什么人都有,不做就算了。”晚上,阿清没在宿舍里看书,也没去跟别的同学聊天,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躲在小院子的角落里。下午的事让他的思绪一直无法平静。尽管事后吴老师一再宽慰他,说开诊所什么样的事都会碰到,这也是锻炼的一部分,可阿清的心情却还是轻松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耽误了吴老师的生意,更堵心的是他觉得那人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一种对自己明目张胆的侮辱。好在吴老师的爱人看到了,那两个候诊的患者也看到了,否则自己该怎样向吴老师解释这一切呢?“你可以嫌我年轻,可以怀疑我的技术不过关,但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来处理问题啊!”越是这么想,阿清的心里越是感到悲哀——为自己的年轻而悲哀,为盲人的命运而悲哀。可面对这样的现实,自己却又觉得那样的无能为力。还以为自己就要突破了,就要融入这个五彩斑斓的社会了,冷不防却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阿清这才懂得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盲人,想要得到这个社会的承认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脚下那条坎坷而泥泞的路或许真的还很长很长。天已完全黑了。晚风悠悠,阿清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省盲校一位同学自己创作的一首歌。那还是阿清刚刚进入省盲校时,他常会听到别人唱起这首歌。那凄婉的旋律合着歌词,总是把阿清弄得伤心难过。于是,阿清不愿再听到它,甚至有些害怕听到它。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竟然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这首歌:“假如我能重见光明,我愿做山间一棵松,生长在崇山峻岭,送走严冬迎来春风。假如我能重见光明,我愿做路旁一盏灯,闪烁在茫茫黑夜里,照亮你前进的里程……”如果你也有意愿分享自己的经验、知识文章或节目,欢迎投稿,文字、音频不限,要求必须为原创,拒绝抄袭,并且从未在各种媒体上发表过,投稿信箱为:shizhangzhe@126.com。投稿微信为:jingzhuq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