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精选|​李律成:那年,姐姐十八岁

政务   文化   2024-10-16 20:00   湖北  
 点击上方武穴文联关注我们

犹如旷野中那随季节自由生长的花朵,犹如吹过大地让我们时常感动的微风。辗转时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让你的作品,你的心与世界一起


那年,姐姐十八岁


李律成


姐姐有一套橙色的一步裙,十八岁的年龄,在那个贫瘠的年代,姐姐穿在身上十分晃眼,那种青春的记忆和着遗憾,一直存活在我的记忆里。

你可能认为姐姐很妞,其实那件时髦裙子是姐姐自己找钱买的。八十年代的中国,人们刚有着打工的朦胧,姐姐去了离家很近的九江市打工,奶奶和两个叔叔在九江市做小生意,姐姐依傍有奶奶在那,就在那个城市打了不到一个月的工,应该是在餐馆洗碗吧。她从未出过门,脾气犟,终究不习惯看脸色端别人的碗,回来了!我和细姐也从未分开,她回来我着实高兴坏了,因为想她,因为她回来时会给我带来零食,对于我那个家庭,那个年代,吃零食几乎是天方夜谭。姐姐带了什么,我大抵是记不得,应该是甘蔗、小点心而已,但那是难得的美食。



细姐回来了,对家和妈妈有种久违的亲热,说是再也不想出去了,还是家里好。其实家那时候给她的是一种苦难,她小学四年级毕业,就再没进过学堂的门,一直在帮家里做农活。家里是村里出了名的底子薄,父母想翻身,又能吃苦,于是种了很多田地,多时有十几亩,还开了荒。父母心大,那时农村只有靠地来钱。大伯是一个五保户,分配给他的田地,父母都拿来种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叔叔在九江做卖菜生意,他们分的田地,我们家也种了,说是荒着很可惜,这种好处也不愿让给别人。父亲喜欢捣腾点小生意,很多田地上的活几乎都落到母亲跟细姐身上。细姐的性格有一种火辣,插秧、割稻子、栽菜籽,没有她不会的,做起事来一阵风,小小的年纪,不亚于农村健壮的劳动力。她也闲不住,冬天的农村比较闲暇,她的主要任务是放牛,带上一本书,一去就是一上午。那时谁家也离不开牛,家家户户都敬重牛,但愿意和我们家共牛的人不少,主要是看中细姐是一个放牛好手。深秋季节,细姐也喜欢到小塘里用竹杠捞虾子,那时是没有龙虾,只有小米虾。细姐一竹杠下去,捞起来一堆草,在草堆里找小米虾,当然也有泥鳅和小鱼之类的。母亲将吃不完的米虾晒干,和着我们吃厌了一日三餐的萝卜丝,也算是改善了伙食。农村那时都是吃自家菜园里种的菜,是绝对不兴买菜的。如果买菜那一定是过年,中秋或端午节,买菜也只是到镇上割两斤肉回来。儿时很难忘是每到暑假总会偶遇到一家猪发瘟而死,主家也舍不得埋掉,那时也没有饮食健康的说法,结果他会以1元钱左右的价格销售给本村的人。父母是出了名的节俭,一般是舍不得买的,但也会破例。自家的鸡是留着下蛋的,不到吃年饭时绝对不会宰杀的。农村常有一句话“鸡胯碗里夹”,是形容极受尊待的客人,还有一种就是我们也十分盼望发鸡瘟,那就有吃不完的鸡肉。夏季的农村田野小塘缺水,往往很干涸,当一个野塘水干枯到一定程度,本村的劳动力就会倾巢而动,去操塘,运气好会遇上大鱼,一般就只能搞些小鱼小虾,乡下各家的辣椒多,几条小鱼放上一大堆辣椒,算是一道极为下饭的菜啦。因为喜欢,也顾不得辣了,吃完后口里的涎会拉很长,伸长舌头,任凭涎不断往外流。



这些都是我和哥哥男孩做的事,细姐是腼腆的,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对饭食是没有什么要求的。那时的乡下萝卜、白菜、干包菜好像吃不完似的,一日三餐,三餐一日,大抵雷同相似,以至于到现在都讨厌。直到近几年,做菜手法和佐料多起来了,手撕包菜和干包菜我们还算喜欢的,难怪我小时候吃到吐,因为母亲总舍不得放油。盐,就是家里唯一的佐料。

细姐对女工针线是不大精通的,好像是打过一条白色的围巾,家里的农活太多,养了一个猪娘,光是弄猪草就有她累的。有一年确实是没猪食,父亲只好到邻村的河里用两根竹篙夹猪草。母亲和细姐一石石地往回挑。我们家共建了三次房子,一次比一次大。有一次家里的砂不够用,买一车又浪费,为了节俭,父亲又到邻村河里去捞砂,又是一石石地往回挑。细姐很苗条,两三里的路,她硬是只肯路上休息两次。93年做起的房子是四间三层,前前后后家里准备了好几年,细姐也拼命了好几年。家里浇灌的房梁、楼板,大部分都是细姐从山上捡来的小石头和着砂、水泥,父亲自己做成的模具弄好的。细姐捡石子好像是出了名的。我有一个大爹,早年逃往香港,80年代后回来过一次,在他的父母坟前痛哭流涕,决定把已故的长辈全部立上碑记。带的钱虽然很多,每天近一百人聚餐,开销也大,怕钱不够,碑基的正面碑文定做,两边和上面用磨具统一浇灌。这时细姐又派上用场了,整整一年的下半年,细姐都在捡小石头。父亲也很大方,那时农村建房都是互相帮忙,村里相干的和不相干的,只要别人家开口,父亲都给足面子。细姐在很多人家里做过泥瓦的小工。

尽管细姐做的都是粗活,但还是细皮嫩肉的。那时兴纳鞋底,在记事中好像细姐终于是有纳完过一双鞋垫。这和细姐的性格也有关系,她是好动的,但也有爱静的时候。



八九十年代的农村都通电了,但电是不常来的,点煤油灯是主打。有时怕费油,加之白天农活太累,农村夜静得早,六点一过家家户户都躺下了。细姐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小说,武打的,那时言情的很少,毕竟国人还不开放。我记得她看的最后一本书是《最后的归宿》。和她一样有此爱好的小青年男女也有一些,他们相互更换传阅。

细姐很聪明,和大姐一样却只读了四年级,但她认得的字比大姐不知多多少,算账也会,反应很快,伶牙俐齿,干得一手好农活,又特别能吃苦,虽然有点黑,但身高有160了,很多人在父母面前夸她,她性格高傲,对他不予理睬。很多人家娶媳妇都看中了细姐,那时仓头街有一个开铺坐店的想通过熟人说亲。隔壁周家湾有一小伙子被大人领着,那时家里点着煤油灯,说亲一直谈到很晚,细姐只顾自己忙碌,尽然不管大人们谈着什么。后面都不了了之,那时我还小,没有过问就再也没有下文了。现在揣摩应该是细姐不同意,女大当嫁很正常,父母同意,细姐眼光高,一般她又看不上。我想她看到了那么多小说,了解了那么多外在的世界,虚幻美好的东西,是增长了见识;且她又聪明能干,脑子灵活转变快,难免心高气傲。她一直想象着生活如小说中的美好,可现实又是如此不堪,看了那么多小说,心高气傲究竟是害了她。

细姐大了,狭小的农村终究是难以关住她对外在世界的向往。在家里待了近一年,她对母亲说,想再去外面打工。母亲劝她,也开玩笑似的说:“你在外面是待不住的,到时候你又想家怎么办”。细姐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这次起码做三个月。”外面的事很好找,半个月过去了,有一天妈妈在野外田地做农活,细姐从外地回来了,站在田埂,尴尬地、傻傻地对母亲冷笑,怕母亲取笑她,只是一味地冷笑。

我们家十分清贫,但我却一直很念家,初中来到离家4里路的镇上读书,姐姐一星期给我送两次菜,实在太忙也会周三给我送一次菜,她来到我教室3楼,老师在上课,她把菜放在窗台就走。我会一直目送她离开,回家的小路在楼上看得清楚,我会一直望着那一段等待她的出现。撑着一把伞,在路上匆匆行走的少女,我多么想和她一起回家。有时到了傍晚或晚自习,我会发呆,姐姐在干什么呢?父母在家这时都在干吗?我的家在那个方向……

姐姐送菜是不固定的,有一次冬天我在寝室吃饭,细姐骑着一辆自行车,径直来到我的宿舍。她穿着粉色的外套,两个口袋的边上是装饰的白条,她那次好像也拉直了头发,轻盈地来,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她最后走了,也是穿着那件衣服下葬的。



打开细姐送来的罐头瓶装的菜,秋茄,豆腐。这些都是家里最好的菜,油水重,放一点葱花或韭菜,平日星期天我也会带上一瓶去学校。母亲做一大锅,她舍不得动一筷子,细姐也不动,只有父亲偶尔会夹上一点,母亲总是怒视着他。一大锅菜,放在一小罐头瓶里, 母亲压得严严实实,居然装下了。

细姐走了,带着青春的气息离开了我们,也用红笔给我们姊妹写了绝笔信,说是再也不能陪我们,希望我们都幸福。没有细姐的日子我很难过,我经常想起她,她走的前三年我时常感觉她就在我身边,直到我结婚,有了孩子,我才从心痛中慢慢走出来。她走时,我在读初一,后面是母亲弄好菜,叫白天到镇上的叔叔带来,再转交给堂妹,堂妹和我一个班,上学时带给我。我那时把学习看得很重,除了学习就是想她,特别是她刚走的几周,我因住校,每周末回家,我多么希望一回家就能看到她,发生的悲剧是假的。

后面的日子,我利用空余的时间,把我和细姐之间所记得的事情写进那时封面上有徐悲鸿画的马的那种大本子里,放在阁楼上。上面有好多书,也卖过,但本子是舍不得卖,现在也不知道在那里不。

细姐的死,我们全家都有责任,用一句话概括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造成的。人生在世,活的是脑子、活的是见过世面、活的是对事物的判断与决断。母亲发现细姐中毒,她不敢声张,她怕被外人知晓,传出去不好听,以后没人敢要,是嫁不出去的,以至于带她到后村赤脚医生那里去治。几公里的田间小路,细姐一路走,一路眼发黑,在一个沟渠处没跨过去,在里面蠕动半边,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母亲终于悟到不行,只有到正规医院去,只好拽着细姐一路返回,十八岁的细姐回到家再也走不动了。那时没有摩托车,母亲只好央求本家叔叔去借板车,又是一阵耽搁。借来板车,一路颠簸去4里外的镇上,年轻气盛的细姐,应该是没撑到医院的路上就走了。细姐也很后悔,一路在喊:“姨,救救我,我错了。”细姐对生命的渴望,终究抵不过母亲的误判,抵不过一路的颠簸曲折。

镇上医院和我就读的初中只有一路之隔,那天早读,我从3楼的窗户看到一个人躺在板车上,只是我不知道那是细姐,我的亲姐。上午第一节课下课时,堂妹的母亲,我的婶娘,哭着来到我的教室告诉我:“你细姐走了!”

我脑子轰了一下,随即恸哭。冬天,11月14日,我穿着绿单卡其衣,一路跑回家。

细姐躺下了,躺在村前稻谷场上临时搭建的一个帐篷外,很多人在哭泣,都在惋惜。我一直在哭,哭了一上午,哭糊涂了。细姐头发凌乱,手心上写了一些字,但青春的模样还是那么美。

细姐是星期一早上走的,我是有责任的。星期天我回家,母亲把留着一个星期的一瓶罐头特意留给我,打开让我吃,记得我也喊了细姐吃,她不理睬;父母毫不在意也没管,睡觉前我去了细姐房间,她在啜泣,我告诉母亲她也没放心上。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农村,细姐不知是不是带着怨气和不满离开的。


特别声明:武穴文联微信公众号为武穴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官宣平台,每周一、三、五推出。作品系原创首发,著作版权归作者所有,欢迎转发!转载作品请注明出处!

作者: 李律成

监制 :雷世达

编审 :陈文文 

编辑 :刘小琪  邓  炜

联系我们

电话:0713-6223515
QQ:1633846741
微信:武穴市文艺界家微信群
邮箱:1633846741@qq.com

 武穴文联

一起绽放 

微笑向前


长按二维码

关注武穴文联

武穴文艺
正常宣传 公益服务 黄冈市文艺精品创作扶持项目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