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爆肚确实有三种常见做法,油爆、芫爆和汤爆。油爆和芫爆大多演变成了菜,比如芫爆散丹、油爆百叶等,在饭馆里能吃到。(图源视觉中国)』
主笔|黑麦
一盘刚被煮熟、被切得有些凌乱的内脏堆在白盘子里,凌乱地冒着的热气,空气中仿佛能闻到一丝微弱的脏气味儿;一筷子夹起来几片肚丝,依稀可见它的韧劲,纹理也宣示着它生前的倔强;包裹上由芝麻酱、酱油、香油、豆腐乳、葱花、香菜、蒜汁和辣椒油混合的酱汁,吃上一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便是京津两地的特色小吃——爆肚。
不喜欢的人,觉得它散发着膻腥味或是抗拒满口的麻酱味道;喜欢他的人,则会从中找到不同的滋味与嚼感。梁实秋曾经这样描述爆肚:“记得从前在外留学时,想吃的家乡菜以爆肚儿为第一。后来回到北平,东车站一下车,时已过午,……步行到煤市街致美斋独自小酌,一口气叫了三个爆肚儿,盐爆、油爆、汤爆,吃得我牙根清酸。……生平快意之餐,隔五十余年犹不能忘。”
爆肚确实有三种常见做法,油爆、芫爆和汤爆。油爆和芫爆大多演变成了菜,比如芫爆散丹、油爆百叶等,在饭馆里能吃到。早年间,街头小摊做下水,也就是用开水“爆”一下,唐鲁孙写过,在北京,没有真正的馆子贩卖水爆肚,售卖爆肚的都是摊贩,摊头竖着擦得锃光瓦亮的铜牌子,上书回文。桌椅板凳洁净无尘,就算是放小料的碗,也码放得利落,佐料现吃现调,羊肚现吃现爆。“爆”也体现了烹饪速度之快,手艺的好坏,就在此一汆。散丹、肚领、肚芯等不同内脏的部位,对于火候的要求各不相同,时间过了嚼不烂,火候没到咬不动,只有火候合适时,才能达到脆嫩兼而有之的程度。
钻进一家专营“爆肚”的老字号,时常会拿着菜单摸不着头脑,因为“爆肚”是个统称,菜单上印的百叶、肚仁、厚头、散丹、肚领、蘑菇头、食信等才是店内出售的菜品,这些都是牛羊肚的不同部位。在100多年前,这些被细分出的“下水”是佐酒的风味,是“穷人乐”里的上品。
京津两地有吃爆肚的习惯,大概和梨园行有关。据说马连良喜欢去爆肚冯,老板亲自下厨,从100多斤的羊只能剔出几钱肚仁。汪曾祺曾在家做爆肚,自己买个生牛肚,吭哧吭哧洗上半天,还得把牛肚里外都撕去一层,只留下中间部分,然后自己配制调料,折腾两三个小时,最后满打满算能爆出一笊篱成品,还嚼不烂,最后自己打趣道,“爆肚就是不能嚼得烂”。
爆肚最流行的一段日子,是上世纪90年代末期。当时北京小吃曾经一度风靡,许多城区打着复兴传统小吃的旗号,把牛街风味引入社区,于是这几近失传的味道成了很多人的挚爱。那会儿,很多人觉得爆肚蘸麻酱这种吃法就像简易版的“涮羊肉”,十几元一份的价格也能让人大呼过瘾。随着美食圈的出现,去吃爆肚的人也开始在意起了这些老字号的身份,“满”“冯”“杨”“张”各代表着不同的风格与流派,用了哪里的牛羊、吃什么样的火候、传到第几代人了,都能成为人们吃爆肚时的谈资。随后,那些喜欢喝酒的人,带着精酿、葡萄酒和威士忌也一头扎进了水爆肚的烟火气里。
世事变迁,当年号称复兴300多个品类的北京小吃,如今只剩一半不到,现在就连吃爆肚的人也变少了。特别是在那些专门经营爆肚的小店里,百叶、散丹被笼统地称为爆肚,除了肚仁、肚领之外,也再难寻到其他的部位。
这些散落在老小区周边的爆肚店就像一个个过时的舞厅,有些破旧的收容所,安置着对昔日有所眷恋的人。在那里,你几乎只能见到50岁以上的客人,他们大多在下午和傍晚时间出现,点上一小杯白酒,一盘爆肚,伴着日落和晚高峰的人群,孤酌至老伴来电话。
我经常会骑车路过甜水园社区的一家爆肚店。这家店位于几个小区之间,没有什么装修可言,破旧的桌椅已经发黄,屋内只有四张桌,在朝阳区日新月异的餐饮环境中能存活下来,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店里的菜单也颇为寒酸,除了爆肚之外,就是一些小菜和烧饼,偶尔有客人问起,为什么不添上盖饭、拉面,老板就说,那就不是爆肚店了。
在那里,我经常看见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挽着裤管坐在店里,若有所思,面前摆着一台迷你的老式收音机,从里面偶尔传来相声、评书或是新闻播报,他面前的那杯酒,就像永远也喝不完一样。后来通过爆肚店老板得知,原先来店里喝酒的是两个棋友,他们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在这里喝两杯酒,吃盘肚领或肚仁,然后去附近的花园里下象棋,直到有天,其中一位住院、病逝,随后,剩下的那位老人总是孤独地坐在那里。“他从前总是高谈阔论,但是他现在很少与人说话了。”老板说,“爆肚涨到48块一盘的时候,他就只点一盘白菜了。”今年入秋,我再路过那家爆肚店时,才得知爆肚店已经转让,变成了果蔬超市,老板去了哪里也无从得知,想到那位下棋的老人,失去了棋友,又没了固定的去处,不免替他失落。
和很多餐饮不同,爆肚店是个绝对传统的生意,它从100年前贩售下水的小摊演变而来,所有的烹饪手法都还原了它最初的形态,所有的改良与变革都不曾触碰它最核心的味道。当然,爆肚还不会完全消失,在一些京鲁菜的馆子里,我们仍能见到它的身影,在火锅店里,涮牛、羊肚也是一道必不可少的菜品。消失的只是一些食材,是那些昔日的“贫民食物”,是一种与今天口味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或许还是一种嚼不烂的执念。
总之,我们正目睹着爆肚店与这个城市渐行渐远。
黑麦
拉面漂移学说提出者
终身减肥人士
无籽西瓜患者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4年第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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