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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上海·
肝炎世界
(上)
余 杰
新年伊始,一场无形的风暴袭击上海城。
元月中旬以来,市区出现了暴发性的甲型肝炎,来势凶,蔓延快。
——新华社记者叶世涛、马雪松《甲型肝炎流行后的省悟》
一九八八年的上海。
肝炎的巨大阴影笼罩着上海城。
甲型肝炎!肝炎!!肝炎!!!肝炎话题很快冲击了物价、春节、改革、开放等热点。街头巷尾,桌前饭后,一个共同的话题是肝炎。这就是一九八八年开始的上海。
门口排起了长队。自1 月18 日起,大大小小的医院门口排起了长队。黑板上满满实实地写上了肝炎患者的名字,一天换一次。
“买彩电也没有这么热闹。”当时的上海,买彩电还须凭票。旁观者对此发出了感叹。于是出现了排队专业户,你要化验血,无力排队,行,有人排队。不过,你得付点劳务费。
邮电医院,在上海只能轮上中等规模的医院。据统计,1 月25 日到2 月2 日的九天中,共做了12080 只肝功能,是平时工作量的8 倍。
日晖医院是个地区级医院,l 月下旬时,排队做肝功能需要三小时。拿张报告单,也需要排上一小时的队。
更何况名牌大医院!
当然,如同办其他事一样,住院,得要开后门了!多少年来,在医院已很少出现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了。
患病者,未患病者,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在这里流向四面八方。驾驶员、售票员们相继得病“倒下”了。车不能停,上海的公交车辆停一天可不得了。86 年大学生游行,交通中断几天,损失好几百万。面对肝炎冲击,市公交公司每天要动员2000 名科室干部、中专生、培训部教员、学员、甚至退休工人顶岗支援第一线。没有患肝炎的驾驶员、售票员放弃了节假日休息在一线超负荷工作。
幸好,“流动世界”里顶住了,“流动世界”还在流动。
垃圾堆集起来了。粪便己溢出来了。无人清运,无人清扫。一批清洁工人得了肝炎也“倒下”了。环卫所全体出动,上至干部,下至工人,有多少算多少,可还是来不及。小小的垃圾将给上海城带来冲击!关键时刻还是解放军。上海武警部队派出驾驶员支援环卫部门清运垃圾。
职工发病率高的邮政局,从机关抽调人员充实11 个邮电支局、7 个生产点和电报服务处。人员还不够,将技校学生下到生产一线边实习边工作,各营业点调整班务和工作时间,停办了一些业务量小的邮电所。投递员扩大投递地界,调整了投递频次,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保证全市人民的用邮用电。
长寿餐厅25 日的营业额由平常的1500 元降到600 元。“聚兴园”24 日中午结账时发现,营业额较之正常情况减少七、八百元。甲型肝炎,以其超经济的力量影响市场。上海吃饭难一下子就解决了。一九八八年一月和二月的上海,全市此去年同期少开2 万多桌酒席,部分节令食品减少约二至三成,营业额受到重大的影响。
上海在一片沉闷、冷清中度过了。历来为全国城市交通最为拥挤的上海,春节期间竟出现了车等人的景象,从大年初一到初三,乘车人比去年同期下降5 %。上海动物园,与去年同期相比,少去了6 万2 千人次。
灰色的,暗淡的,毫无生气的上海。
这就是上海的一九八八年开始。
上海的甲型肝炎震动了北京、震动了中央。
时任国家主席李先念问代总理李鹏:“过节了,也不知上海流行性传染病的情况怎么样了?" 薄一波说:“得要采取措施尽快制止啊!”李鹏告诉两位前辈:“现在正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医疗队,到上海去防治流行病… … ”
时任国务院秘书长的陈俊生和张文寿副秘书长根据李代总理指示,召集会议研究上海市的疫情。要求动员一切力量,采取一切可以采取的措施,尽快控制疫情。
有人说:
这是一场震撼全市民心的“大地震”;这是一场病毒传染的“大瘟疫”;这是一场社会道德的“大检阅”;这是一场尊重科学的“大练兵”。
上海,又一次成为全国的热点。
罕见!疫情之快!传染之速!染者之多!波及之广!
在这个“大地震”的日日夜夜里,人人在反思。它虽然没有唐山大地震那样留下一个“悲哀的整体”,但同样在上海市民乃至中国人的心中,留下的也将是“整体的悲哀”。
我写下这一幕,记录下这一幕,让更多的人来思考!
国务院极为关怀上海甲肝病情
市政府已多方采取措施作控制
确认病因是食用不洁毛蚶
近日发病人数已有所下降
——新华社2月18日电讯
市卫生防疫站经检测得出结论
启东不洁毛蚶确含甲肝病毒
食用不洁毛蚶是上海甲肝流行的根源
——3 月6 日《文汇报》
罪魁祸首-毛蚶。果真如此?!根源何在?!
毛蚶,在《辞海》上的注解是“瓣鳃纲,蛆科。壳质坚厚,长圆形,比泥鳅大;有壳稍小;壳面有放射助约35条。壳面自色,被绒毛状的褐色表皮。栖息稍有淡水流入的浅海泥沙中。我国南北都产。肉味不及泥蛆鲜美,但产量多,经济价值也很大。壳供药用。”
上海人一直喜欢吃毛蚶。每逢年末,毛蚶上市,人们争相购买。一位上了年纪的家庭主妇还愤愤不平地说:“毛蚶传肝炎,真是天晓得。啥人晓得这种事情。去年毛蚶上市时,菜场里有啥菜可以买的,不吃毛蚶吃啥?现在菜篮子啥人拎得起?一元钱能买几斤菜?买肉要肉票,只好吃得毛蚶。毛蚶味道好… …。”
是啊,毛蚶味道鲜美。早在古代,毛蚶曾作为馈赠友人的礼物。“书圣”王羲之就写过《啖蚶帖》。到了唐代,浙江(明州)每年要向朝廷贡蛆。为了让皇帝能吃上毛蚶,“自海抵京师,迎路役凡43万人。”
上海人吃毛蚶,一般都用水泡。就像日本人吃生鱼片、广东人吃鱼米粥一样。毛蚶生活在近海,一只毛蜕一天要过滤一百二十升海水,受到各种污染的海水里的大量细菌便留在其体内。有福氏志贺菌、有沙门氏菌、也有寒杆菌,肝炎病毒等。
毛蚶是给人吃的。毛蚶也会惩罚人。
一九八八年上海甲肝大流行前有过警报:毛蚶引起细菌性食物中毒。
在这警报之前有过警告:五年之前有过警告!五年之后,不洁的毛蚶又一次狠狠惩伐了“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上海人。
警报之前有过警告:1982 年医院就收治1040 名病人。年底到1983 年初,上海发生过甲肝暴发流行,仅上海传染病医院就收治1040名病人。
警报之前有过警告:1982 年底到1983 年初,上海市19 位医学专家会同200 名专业人员调查证实:甲肝爆发与不洁毛蚶有关。
警报之前有过警告:1982 年底到1983 年初,专家们建议:为了确保市民身体健康,应在相当一段时间里禁止销售毛蚶等生食贝类。
专家的调查没有引起重视;专家的建议没有得到采纳。
当时任上海市人大科教文卫委员会副主任许言说:1982 年底到1983 年初,本市也曾发生因食用不洁毛蚶引起甲型肝炎流行的事件。当时曾制定过一系列卫生监督规章,如果各方面能统一认识,严格按规章制度办事,这次甲型肝炎的大暴发就完全可以防止。它实质上暴露了市政府有关部门工作上存在的问题,整套防疫制度及管理上出现了漏洞。
一位医学专家感叹:如果早在1983 年以后,就在市民中广泛宣传毛蚶有传播甲型肝炎的危害,给人们敲起警钟,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当大批个体商贩将不洁毛蚶运入上海市场销售时,估计不会有那么多的市民甘愿冒感染甲型肝炎的危险,争相购买不洁毛蚶。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了,再感叹、再后悔无非是作为教训而已。有了1982 年到1983 年的甲肝流行,有了1988 年的甲肝暴发大流行,会不会还有19XX 年到19XX 年的甲肝流行呢?!我们谈论过去,我们面对今天,在这些警告和警报面前该深刻地反思了!
甲型肝炎的暴发流行前有过警报!
当一九八八年的日历刚刚揭开,上海就开始处在毛蚶的惩罚之中了。不过并非是甲型肝炎。最初的警报是细菌性食物中毒。上海各家医院里拥进了一批批发烧、阵痛、阵发性腹痛、上吐下泄的病人。
这就是这场甲肝大流行的前奏曲。
1 月4 日《 解放日报》:
近日来,上海部分市民由于食用从个体商贩手中买来的毛蚶而引起细菌性食物中毒。仅普陀区中心医院,昨天晚上有近20 人住院或观察治疗。黄浦、静安、虹口等区也有类似情况。
1 月5 日《 解放日报》:
从去年12 月29 日到昨天为止,全市36 家医院先后医治因食用毛蚶而不同程度的中毒者1 万多人次… … 。人数最多的是普陀区,共4000 余人;其次是杨浦、闸北、黄浦和南市,中毒者均超过千人。
1月6 日《 新民晚报》:
… … 已高达1 . 8 万的食物中毒发病人次… …
1 月14 日《 新民晚报》:
在持续半个月的时间里,全市共有2 . 9 万人次因食毛蚶导致食物中毒。二万九千人次!
这里还不包括轻微中毒者。
警报已向全市发出。1 月5 日《文汇报》的报道中这样写道:“一九八二年上海甲型肝炎流行,就与食用毛蚶有关。”最初的警报是否引起了市民的重视?是否引起了市政府的警觉呢?
假如在警报面前迅速采取被动免疫措施,至少对易感人群进行必要的被动免疫措施了;
假如在这二万九千人中毒警报发出以后,立即组织药品,做好应付突发事件的一切准备工作了;
假如,假如… …
一切都晚了。后悔也无用了。甲型肝炎终于猖狂地席卷了上海城。来势之凶猛,前所未有。
3 、最初的措施
当食用不洁毛蚶引起细菌性肠道疾病的中毒者以千计数上升时,上海市的有关部门采取了措施。
1月4 日下午,上海市卫生局和工商局联合决定:在未弄清毛蚶污染途径之前,禁止在上海销售毛蚶。
1月5日下午,市教卫办召集的会议决定:各方协调配合共同采取措施,阻止毛蚶来沪批售,“禁止出售毛蚶,就地没收销毁”。
当时主管上海市卫生工作的谢丽娟副市长和卫生局长王道民前往医院看望患者。
查封毛蛆之战开始了。从1月5日上午,上海金山县查封从启东运来的3 吨毛蚶开始,到第二天全市共查封近300 吨毛蚶。
上海太“大”了。毛蚶还在销售。
这是1 月17 日在成都南路集贸市场上的一景:
一位满身泥土、脸色倦乏的外地小贩面前放着两只装满毛蚶的大蛇皮袋。“多少钱一斤?"
还是有甘愿冒险的买者。
“报纸上说不许卖毛蚶了,这里还有人卖。市场管理所也不来管管!”议论者也有。
过来一位身穿灰色西装的小伙子。他很勇敢: “谁说吃毛蚶要生肝炎的?我吃过八次了,也没生病。明明是上海水质有问题,去怪人家毛蚶有问题,看我吃给你们看看。”说完,他买了十斤。
不过,这位小伙子很快又回来了,把刚买好的十斤毛蚶倒进了买主的蛇皮袋里。他对此举说的也很坦白:“非常时期只好采取非常手段骗了。”
查封与反查封,禁止与反禁止。
上海市的卫生部门早在1985年和1986年发过通知:“除水产、区副食品公司外,任何单位个人均不得擅自采购、销售毛蚶等生食贝类。”
规定是规定,执行又是另一回事。这里还有一个谁来执行的问题。要不然,这数百吨的不洁毛蚶怎么会通过个体户手中流入市场?那么多的市场管理费不是要损失了吗?
一位医学老专家在甲肝暴发流行后说过这样一句话:“不能只顾市场活,不能只是为赚钱”。
请注意,市食品卫生监督部门曾经提醒过工商行政管理局,要采取措施制止个体户销售毛蚶!但工商部门没有采取措施!
怪谁?肝炎患者在问。
怪谁?上海市民在问。
【未完待续】
余杰,男,生于1952年12月25日。现居上海。
1970年4月从上海向东中学(原南洋女子中学)69届初中毕业,到云南西双版纳东风农场上山下乡。1979年2月返回上海,进入上海第三机床厂当工人,后在宣传科工作,1986年入党。先后担任企业党委委员、党办主任、支部书记、车间主任、厂长等职。2002年参加上海临港新城(现为临港新片区)开发建设,担任港城集团行政总监、党办主任。2012年底退休后在浦东新区国资系统发挥余热,从事基层党建工作至疫情爆发为止。自2007年起在网络上刊发有关知青上山下乡问题文章约45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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