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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尘封的记忆,寻觅往昔的岁月
叙老底子事 忆老底子人
诉老底子情
余 杰
女儿长大了。
从小我就很喜欢她,聪明伶俐。在我们的呵护下,她健康地成长,现在已经当上了一名内科医生。在我的心里一直有这样的心结:不能让女儿过苦日子。因为我们年青的时候是在“广阔天地”里吃过苦、遭过罪。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再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后代过那种日子。久而久之,爱人总是批评我太溺爱孩子了。女儿小的时候就会调皮,从一开始喊“爸爸”起,我的名称也在她调皮的口吻里不断发生着变化。诸如学着香港电视剧里的叫法“爹爹”,以后又是“老爸”,一直发展到“哥们”、“老余”等等。唉,随她去了,怎么称呼,我的父亲职务始终是不变的。
记得小时候曾经看过朱自清的一篇《背影》的文章。一种深深的父爱一直记在我的心头。那年我上山下乡去云南的时候,当我坐在即将启动的列车上,身子探出窗外看见在拥挤的人群里那瘦弱的父亲时,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脑子里立刻想起了《背影》这篇文章的描述:“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1979年2月,当我回到上海再也不用回云南农场去的时候,也是父亲来到火车站来接我。当列车刚刚停稳的一瞬间,我一眼就看见站在晨曦中的父亲:白头发已经爬上了他的两鬓,瘦弱的身子在拥挤的人群里就像一叶小舟随时会被掀翻似的,春寒中他依旧穿着一件中式棉衣,急切的目光在四处寻找自己的儿子……。
在我当上父亲以后,才真正开始懂得父亲的情感、父亲的责任、父亲的胸怀。
全家一起出去逛街,女儿跟谁前行是由她自己选择的。爱人喜欢逛服装店、皮鞋店等,妇女同志始终感觉自己的家里还少一件衣服,跑进这样的商店里是绝对没有疲劳和饥饿感的。我则喜欢去书店看看,到那里去闻闻书香的味道也是幸福的。于是每次我们全家外出都会兵分两路,女儿需要看书了,一定会和我一起泡在书店里。不过这样的几率很少,女孩子嘛还是喜欢新潮的衣服和漂亮的新鞋。可能是受到我的影响,对于读书女儿也有她的爱好。本以为她也会喜欢文科,结果她在考大学的时候选择了当医生。对于女儿自己的选择,我们从来就是支持的。生活中一家三口经常在一起的时候,女儿就会向我发问。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社会新闻。许多时候的讨论话题离不开我们的知青生活,谁叫她有一个当过知青的爸爸呢。
有时她很不理解我们那段历史,有时她又显得很同情我们这一代人,有时她会提出质疑、反问,有时还会坚持自己的看法与我争论。时间一长,我发现我们之间的对话和有意思。这里面有着我们“50后”的一代人与“80后”的一代人的“代沟”,也有我们之间相同的地方。在“理解万岁”的口号下,我们能够达成一致。在这样的沟通中,我们理解了他们,他们懂得了我们。
于是,我开始把这些“对话”整理了一下,看了看还有点意思。这仅仅是我与女儿的一些话,代表不了两代人的许多看法、想法。也是一家之言,记录在案,仅供参考。
女儿:爸,明天我休息,陪我去“奥特莱斯”买衣服好嘛?
父亲:不行,明天我们知青有个活动,说好了都去的。
女儿:又是知青活动,你们怎么没完没了地有怎么多的聚会啊?
父亲:这你不懂,这是知青情结!
女儿:就像我的同学说的,他的爸爸妈妈也是像你一样,只要是知青的活动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参加。一群老头老太起劲的不得了。我真的搞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大的魔力吸引你们?
父亲: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讲的清楚的事情。我们像你这样大的时候,还在云南的农场里战天斗地呢,哪像你们今天这样幸福快乐。那时,我们大家天天住在一起、吃在一起,这种感情是没有当过知青的人所无法体验的。都是一些年青人,都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留在了那片土地上。将近十年啊,这里的酸甜苦辣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大家都是知青,在最困难的时候,用现在时髦的语言说就是守望相助。这样结下的情谊,哪怕是相互之间有过过节,今天也会在相见中依旧是好兄弟、好姐妹。能理解吗?
女儿:很难理解。我们现在中学、大学相处过的同学也会聚会,没有像你们那样的,有点难解难分的样子。真的很不理解。
父亲:这不能怪你。
女儿:你说说。
父亲:首先是时代不同。你们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简单说就是一个有吃有穿的时代,我们那时是一个吃穿都是成问题的时代。那时,全国在搞“文化大革命”,工厂可以不生产、农民可以不种地。我们学生都不上学,一天到晚在搞什么阶级斗争。今天斗校长,明天斗老师,后天自己和自己斗了起来。五花八门的各种红卫兵组织,发疯似地“革命”。你想,我们这一代人连书也没有读,还谈得上什么呢?那年是1966年,我是小学刚刚毕业,就一直闲在家里。你的爷爷那时是“右派分子”,也就是“敌人”。我出身在这样的家庭,自然只有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的份了。一直到了1967 年底,我被就近分配到向东中学。这是一所女子中学,以前叫南洋女中,我们进去的时候学校还在建造男厕所呢。一直到1970年4月我去云南兵团上山下乡,整整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就是搞了一次学工,一次学农。基本上没有读书。所以我们戏称自己是“小学本科”毕业生。还有,称我们是知识青年,其实我们是没有知识的青年。
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到了云南,那时全国都是处于一个吃不饱的年代。不要说那时,你是1984年出生的,那时凭着户口本可以照顾一瓶牛奶。不够吃这么办,你爷爷天天跑一里路去排队为你买“计划外”的牛奶。你说,看了一本介绍票证历史的书,感到很不可思议。怎么那时国家这样穷?确实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到了云南,住茅草房,喝盐巴汤,干着强劳力的活。那个苦啊,是你们这一代人不可想象的。我不是嫉妒你们,你们确实是生活在一个好时代。现在还缺啥?我看只缺钱了。我们那时云南,想吃上一顿肉,简直是像做梦一般的。现在好了,你们都不想吃肉,还美其名曰:减肥。在这样的苦难中,我们一起度过了将近十年的生活,这样的情感是每个人终生难忘的。
其次是经受的苦难不同。你们从小到大,最为苦恼的是读书,考试成为一个指挥棒在左右你们的生活。我也很理解你们,为了读书把一切自己的爱好都抛弃了。没有办法,高考制度不改永远是这样的局面,这是你们这一代的痛苦与烦恼。我们那时想要这样的痛苦与烦恼都没有机会。因为不读书了,没有学上了。剩下的就是到农村去劳动,那时全国在“革命”,天翻地覆。我们这一代人在农村整整十年,把宝贵的青春都无偿地贡献给了“广阔天地”,换来的结果是一代人的延误和毁灭。要不是中国走上了改革开放的新道路,也许我们曾经遭受的苦难会在你们身上继续。至于到底有多苦,你想了解的话可以看看我们知青写的书,我也会告诉你一些我的经历。这有点像我们小时候听忆苦思甜报告一样了。但是我感到你们这代人知道这些历史是有好处的,就像我们都要了解我们的先辈是如何建立共和国一样。不能忘记这些历史。
第三是感觉不同。你想,那时我们都是17、8岁的年青人,是一个学校、一个里弄里一起长大的同龄人。一起从上海出发、一样离开了父母,用现在的话说只好在一起“抱团取暖”了。到了外地,举目无亲的,唯有自己身边一起长大的伙伴了。这样的情感在新的环境里有了新的含义。2009年7月,我和你母亲一起去云南西双版纳。我借此机会回到了我曾经生活过的东风农场,特意去埋葬着死去的知青朋友的龙泉公墓。在这里安息的知青朋友,有曾经与我生活在一起的朋友,也有许多不曾相识的朋友。都是知青,都和我一样是响应毛主席号召来到云南农场的知识青年。今天,他们长眠在这片土地上了,永远不能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自己的故乡。站在那里,我的心很痛。想想自己、想想他们,我还能说什么呢!往事会像电影一般在眼前一一放映。我们在这里的住草房、喝盐汤、开梯田、种橡胶,流血流汗时为了什么?留下了什么?40年过去了,曾经的知识青年都已经开始退出历史的舞台了。然而在我们的记忆深处,这段情感是终身难忘的。在这样的艰苦岁月里结下的友谊不是几句话讲的清楚的。这与你和你的同学,尤其是大学里一起学习生活的同学的情结绝对不一样。很简单,你们是在蜜糖里,我们是在苦难中。这话对不对,供你参考了。
女儿:你说的这些,我在你们的网站里看见不少,这些我都能够理解,但总不能没完没了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总是要面对今天和明天的生活。对于你们的历史,我的感觉是连你们自己也搞不清楚,理不出一个头绪。与其经常组织聚会的活动,不如安下心来好好研究一下这些历史,记住一些教训,也给我增长一些知识。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女儿:爸,对于你们上一辈人的经历我从小也耳闻目染一些,我们确实是没有这样的感觉。你知道吗,什么是感觉?好了,不与你讨论感觉问题。我有一点搞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许多同学的父母都是知青,而今天的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有的干的很好,在事业是颇有建树,而许多人则是下岗的、待业的。怎么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的呢?
父亲:这个问题问的好。也不奇怪的,将来你回头看看和你一起毕业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最终的结果也是不一样的。生活就是这样,大浪淘沙嘛!况且我们又是处于很特殊年代的一代人,生存的客观环境似乎总是与我们“作对”。比如,我们小的时候,该长身体的时候,遇上了自然灾害。天灾人祸,节衣缩食。应该读书的时候,开始发生了“文化大革命”,所有的学校都不上课了,只好上山下乡。以后好不容易回来了,都已经是到了而立之年了,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无法与后来的人在一个起跑线上竞争,结果肯定是被淘汰了。我们是生不逢时的一代人。真的很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们的苦难。
女儿:我能够理解。最近我也照你说的看了一些你们知青的网站。你们的网站上许多叔叔阿姨的文章我都认真地看了,很有感触。确实,在你们的身上有着我们这一代人所没有的一种精神财富。
父亲:谢谢你的理解。咱们父女之间就不讲客气了。其实,就这些知青的网站,也在说明一些问题。你有时在抱怨我,怎么回家什么事情也不干,老是在写自己博客的文章,这也一份知青的情结啊。我是想把这些东西留下来,把我们的这些精神的财富留给你们。说句大实话,我们总有一天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留给你的物质财产是能够有具体的数字概念的,但是精神的财产则是不同的。也许我的博客就是一份留给你的精神财产。当然还要看自己的后代要不要了。
女儿:这我能理解。
父亲:就说我们知青的网站,其实你注意到了没有,真正能够上网的知青不是很多的。我们上海知青去云南的东风农场就有8千人,今天在这个《勐龙在线》上经常能够见到的朋友数占整个8000人中的比例是很少的。这也是一个很无奈的事情。就像我刚开始操作电脑的时候,你也经常会笑话我。这不怪你,我们是没有学习过嘛。你曾经告诉我,作为一个现代人,需要有三个本事:电脑、开车、外语。可惜,我只会前两样,外语是它认识我,我是不认识它了。这些都无法与你们这一代人相比了。我曾经对于我们知青使用电脑做过一次小的调查。2008年年底我原来所在的云南东风农场举行建场50周年的活动。农场向广大的知青征集上山下乡的旧物,准备办一个展览会。我们云南知青的网站《勐龙在线》上发布以后,我打电话请我们过去一个连队的知青朋友去看一下。但许多朋友告诉我:不会上网!许多人不知道我们东风的知青还有这样一个交流的平台。于是,我在一一通知的过程中,顺便对我们知青上网的情况作了一个小调查。一共30人。其中男知青16人,女知青14人。我们都是当年一个学校一起到云南的东风农场,而且是在一个连队生活的。大家又于78年、79年的大返城的时候一起回到了上海。今年都55、56岁了。30人中目前还在职的有13人。(男12人,女1人)退休或下岗的17人。文化程度为:大专以上的4人,高中7人,其余都为初中,(即回城后没有再读过书)。关于电脑操作技能和上网情况,比较熟悉的而且经常上网的4人。都是在职的、大专以上学历的;一般能够掌握电脑技术的3人,主要是上网看股票的行情;在子女的帮助下才能看看网上的股票信息的6人;没有接触过电脑的17人。经常能够上网看一些知青网站的只有3人,占3%;对知青网站有所了解,偶尔会上去看一下的2人,占7%;基本不了解或没有看过知青网站的25人,占83%。这就是我们的现状,我们这一代人的情况。当然我这里的一个调查仅仅是上千万知青今天生活的一个很小的缩影,不可能代表全部知青的情况。但是至少是在告诉我们一个信息,我们这一代人在今天时代的大潮面前时显得无能为力的。
在我们这一代人中,一些学历高目前还在职的人,一般能够熟练的应用电脑,经常通过网络的世界来了解信息,交流信息。这样的比例较少。绝大多数的知青朋友在返城以后,忙于生计,解决温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显然,我们知青落伍了。这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我们知青这一代人真的是很艰难。历史的使命快要结束了,社会进入了数字的时代,我们知青的位置在哪里呢?
女儿:但是在你们中间毕竟还是有一部分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了成功。问题是你自身努力了多少?
父亲:我不否认你的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一个人的成功与否,确实需要靠自身的努力。就像现在时髦的说法:市场经济不相信眼泪。在今天这个竞争的社会里,你不去努力,就得不到回报。竞争有时是创造了一个公平的舞台,看你怎样去演出了。
但是我认为必须看到这一代知青所处的历史环境。那时,全国的学校都不读书了,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可奈何的。所以我们许多学者专家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都指出了很重要的一点,十年的“文革”整整耽误了一代人。这个耽误的损失不仅仅是每一个个人,而且是殃及了整个国家和民族。不读书,而是让这么多的年青人到农村和边疆去。当时的指导思想是什么“培养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需要,是“反帝反修”等等,当然还包括支援农村和边疆的建设等。其实最重要的是当时将近上千万的学生没有去处,工厂企业没有好好生产,都在大搞革命,容不下这么多的就业人员。这个时候,唯一的选择只有把我们这些剩余劳动力赶到农村去。让中国广袤的农村来消化这些曾经在“文革”初期冲锋陷阵的红卫兵。我那时读小学的时候就参加了少体校的乒乓球训练班,当时已经定好了中学保送到体校继续打球。可惜“文革”开始了,我当运动员的梦想破灭了。以后只好随着上山下乡的大军去了云南。
女儿:可惜了,可惜了,我们的国家少了一位“世界冠军”了。还是生不逢时的理论。
父亲:你在取笑我了,我是举例说明呀。告诉你,现在上海队的教练当时与我是一个训练班的队友呢。好了,还是说说我们关心的话题。我们当时到了农村以后,不管是去插队的、农场的、林场的、兵团的,所见所闻都是我们所不敢想象的。贫穷、落后、愚昧是当时中国农村真实的情况。让我们去的理论是“接受再教育”,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谁教育谁?讲一件不是玩笑的玩笑。我们刚到农场的时候,还没有电。后来在知青的努力下,建起了电站。通电的时候,我们以为从来没有见过电灯的干部,把一支香烟对着灯泡,试图把烟点燃。见香烟毫无反应,他气恼地说,他妈的,这玩意还不如煤油灯,连烟也不能点。你可要记住,这位干部是承担着对我们进行“再教育”任务的。在文明和知识面前,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在教育谁?很荒唐的事情。在这样扭曲的年代里,我们荒废了许多应该得到的文明和知识。每天头顶蓝天、脚踩黄土,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没有自己的理想,无法展示个人的才能,能够做到的是不停顿的体力劳动。而且还要不时地让你一些“政治运动”。这些运动你可能在书本上看见过,还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无休止的劳动,无休止的运动,在这个“两动”中,我们的青春消耗殆尽,我们的知识陈旧落后。到了我们可以回家的时候,我们一无所有。
1978年底的三中全会召开,是我们这个国家的历史转折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回城了。离开了城市已经有十年了,再次回来的时候,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在生活的适应上都显得很陌生。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我们显得多余。需要解决住房、需要解决就业,那些拖儿带女的知青还需要解决子女的学习教育问题。这么多的“外来人口”涌进了需要百废待新的城市,各种问题、矛盾交织在一起。在这个时候,我们往往显得很无奈、无助。没有文化、没有知识,怎么去参与建设?知青中极少数崭露头角的佼佼者都在1977年的高考中寻找到自己应有的位置。剩下的知青大军只能在回城的大军里去寻找自己的位置。离开了城市已经有十年了,这里已经很难有我们立足的位置了。我的许多同学能够顶替的算好的,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就说顶替,也是传承了“龙生龙、凤生凤”的世袭,看你的父母在什么单位了。好一点的还可以,要是单位不好你也只好认了。那时有单位接收你已经是上上大吉的事情了。那里像你们现在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职业,不高兴还可以来个“跳槽”。那些靠病退回来的人,只好由街道和里弄来安排。进入生产组工作,一天的工资有的连一元钱也不到。也就是说,我们在那时首先要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生存问题。所以我不否认你说的你们自身努力了多少的问题。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这样的努力要付出比常人更加多,可惜我们这一代人中间由于时代的原因落伍了,这是事实。怪谁呢,怨谁呢?生不逢时啊。
女儿:同情你们,但不是原谅的代名词!你能理解我这个意思吗?一个人不成功,都可以用生不逢时来解释。就像你经常教育我说的,你自己努力多少呢?
女儿:你讲了这么多,也该听听我的看法。我对于你们是怀着敬佩、疑惑和轻视这三种心情交织在一起的。你们是我们的长辈,我实在找不到合适词汇来评价你们。就像你评介爷爷一样,你总是说爷爷被戴上“右派”的帽子给家庭带来了一些伤害,但是也使你和叔叔更加谨慎地过日子,你们发奋自学了。现在你和叔叔都成为单位里的“笔杆子”,也许就是你常说的“坏事变成了好事”。我小的时候,你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看书写文章,就是学习。你老说,妈妈生我的时候,你在医院的门口背诵《诗经》。那时你在读电大。当爸爸的人了还在读书,这是我佩服你的地方。否则,现在的下岗队伍里就会有你的位子了。
爸,我为什么很敬佩你们?可能因为你曾经是知青,所以我对于上山下乡的事情从小就耳闻目染。每当我听你和朋友在一起讲在农场里的事情时,我会感到你们不仅仅是在回忆过去,是在回忆中珍惜今天。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过多的气恼、愤恨、惋惜、留恋又有什么用呢?能使我佩服的是,你们在那个时候,那么小的年龄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一待就是十年啊,换了我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我也常常看你们的网站,就是你推荐的《勐龙在线》。这里面许多人的回忆,我看了以后简直不敢相信。那时真的够苦了。你们能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生存下来真的令我敬佩。与你们相比,尽管你说时代不同,但是我们这一代人生活的环境是不能与你们相比的。我们确实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一路顺风地过来了。所以,你经常说我缺乏“挫折教育”,我感到是有些道理的。太顺利了,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现在听你知青的事情,好像是在进行“传统”教育。有点你们小时候听红军、八路军、解放军的故事。不过人家是为了建立新中国,你们是什么呢?好像人上了年纪都会有怀旧的感觉,你们老是讲这些,多听了我也感到有些“烦”了。还看见你们在讨论什么“青春无悔”、“青春有悔”,我感到没有意义!能无悔吗?无悔你回来干什么?讲这话的人估计是那些在农村里混的还可以的人吧,或者是想以此来获取一些新的“政治资本”吧!说实话,你悔不悔?
父亲:悔!我赞同“青春有悔”这个观点。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对于那段历史如何看的问题。
女儿:所以,我的感觉是在你们这些人当中,直到今天还是各有各的看法和想法,这很正常的。我特别看不起你们当中那些唱高调的人,那些无所事事的人。你的几位朋友都是同学、邻居,大家一起到云南去的。比如×××的爸爸。我小的时候就看见他东游西逛的。不好好上班,专门请病假,一会儿在弄堂口摆香烟摊,一会儿去贩羊毛衫。现在老是说上山下乡不好,毁了自己。那么我要问问你自己努力了多少呢?他从来就不好好教育儿子,结果呢,儿子吸毒了,被毁掉了。还有××的妈妈,看见你考上了电视大学了,她也去考。我小的时候看见她就是会坐在弄堂口说东家长、李家短的,一个典型的石库门里家庭妇女的样子。结果呢,考了一门功课后回来就对我奶奶说,这个大学怎么这样难考啊。爸,你看看这样的文化水平能够靠大学吗?大学又不是小菜场。你会说,这是历史造成的,我们努力过了,是生不逢时。我不同意!这么多的知青,为什么有人成功呢?首先要从自身上找找原因,不能都去怪历史、怪社会。上山下乡是不对,但是不能否认也有一些人在逆境中努力了。你常常会告诉我,谁、谁、谁是我们知青,现在是什么领导。上至中央,下到上海和各个单位,不是有不少你们知青在担任领导吗。当然,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去当领导。关键是你自己努力了吗。就像你经常教育我的,要靠自己的努力,培养自己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就像我的同学中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考上大学的。人是有差别的,这就决定了最终的结果的差别。最主要的还是要看看自己做了多少。你在农场的时候不好好读书,整天瞎混,能有今天这样一份职业?我小的时候,对于学习你和妈妈一直抓的很紧,如果没有这些努力,我今天能当医生。这是你一直说的,什么事情要靠自己的努力,我一直记着。
父亲:很有道理,你成熟了。
女儿:都说我们是“80”后的人。就这样一个群体中,也会有成功者,也有失意者。上次看你写的一篇文章,是讲社会分层问题的。我很赞成你的看法。所谓的“知青”已经是昨天的故事,它不是一个阶层,无法提出所有曾经有过“知青”经历人的共同诉求。例如,有的人提出因为你们曾经在云南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按照政策现在应当提前退休。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政策,就是有,我看你就不会想要退休的。其实,你们都在各自的各自岗位上工作,该干嘛就干嘛,有什么问题可以通过自己所属的渠道提出来。当然这不是我应当来分析的问题。再说,现在的政府要是对于你们的要求不理不睬,过上一两年,你们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了。还有这个问题吗?
你们都老了,都是奔60的人了。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的博客里也不要老是写这些上山下乡的文章。写写你的工作、写写临港新城多好啊。对于过去,历史会做出公正的结论的。还是想想今天。我很喜欢原来的中国足球队主教练米卢的话:“快乐足球。”快乐,应该是你的生活全部。你现在工作那么忙,家里妈妈对你的照顾是那样的周到,你应该是幸福的。曾经看见有一篇文章,说一个人文化的层次和修养决定了退休以后的生活水平,这很有道理。你能留给我这么多的精神财富比什么都重要,我很感激你。我想,你应该是快乐的、幸福的。这是我的祝福,也是我的愿望。(全文完)
2010年3月刊登于博客《滴水湖畔》
2014年10月12日刊登于《共识网》
余杰,男,生于1952年12月25日。现居上海。
1970年4月从上海向东中学(原南洋女子中学)69届初中毕业,到云南西双版纳东风农场上山下乡。1979年2月返回上海,进入上海第三机床厂当工人,后在宣传科工作,1986年入党。先后担任企业党委委员、党办主任、支部书记、车间主任、厂长等职。2002年参加上海临港新城(现为临港新片区)开发建设,担任港城集团行政总监、党办主任。2012年底退休后在浦东新区国资系统发挥余热,从事基层党建工作至疫情爆发为止。自2007年起在网络上刊发有关知青上山下乡问题文章约45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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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荒人滩的闹剧
5、无事可干的我们
23、一针见血的二房东爷爷
第二章:大返城那年
第三章:动拆迁那年
117、再见,5号里
回城以后……——在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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