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勇
退休赋闲,穿衣戴帽,以宽松舒适为主,少有添置新衣,即便逢年过节也一样。过去那几套撑门面的西装革履,挂在衣柜里,难得露脸。
儿子比我稍高略壮,衣服尺寸正好符合我宽松之意。他不太爱运动,却酷爱穿运动装,淘汰下来的卫衣、运动服和运动鞋不少,一穿一试,大小差不多,挺合身适脚的。于是,儿子淘汰的“半旧”衣鞋,成了我的“标配”,走到哪穿到哪。
新衣与半旧衣服,各有风格和韵味。人年轻时,爱穿新衣服,挺括漂亮,穿在身上,人精神也招眼。人渐老时,喜欢穿半旧衣服,随意宽松又自然服帖。
逢年过节,小孩着新衣的多,上了年纪的人对此兴趣不大。当然,讲究生活品味,活得雅致的人,尤其是老太太还是喜欢过节穿新衣的。我把自己的感觉与观察,与当年上海新媳妇,如今老伴讲述后,她持相反意见。说:侬是新上海人,又穿了大半辈子的军装,不讲究。我们上海人(关键时刻或骨子里还是把我排除在上海人之外,尽管我来沪已40年。)不管男女老幼,谁过年不高高兴兴着新衣,既便是老人也一样。否则亲家相聚,孩子也没面子。
所幸老伴所说的场景,在我们家还当属虚拟阶段,想象假设而已。儿虽年龄不小,尚未婚配,自然也没亲家可见。我不与她争论,现在讲“情绪价值”,咱老两口过日子,也得跟上潮流,不管咋地,也得来几回“情绪价值”,时髦时髦再说。
人的悟性,往往随年龄渐长而顿悟的。就说人的穿戴,它不仅与审美有关,也与心境心态有关。年轻那会,穿衣打扮,大都是以别人怎么看,现在人渐老,总算活得有分寸了,穿衣戴帽图省心,喜舒适。至于别人怎么看,随他,自己舒服才最重要。这里面不知是否有些禅意的味道。当然,穿“半旧”衣服,不是人老不要脸面,不顾形象,穿得邋里邋遢。
在生活中,不仅新衣服的光鲜让人羡慕,“半旧”衣服也一样受人青睐。曹雪芹先生对“半旧”衣物就有兴趣。在《红楼梦》书中,常对此有描述。宝玉穿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宝钗外穿半旧的蜜合色棉袄;黛玉看到王夫人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和坐褥,还有半旧的弹墨椅袱等。书中,还有多处对“半旧”衣物的描写。《红楼梦》一书,讲述的是顶尖有钱有势大户人家的故事,其盛时,是何等富足,夫人小姐们天天穿新衣,绫罗绸缎,光鲜照人,也不在话下。可见,喜欢半旧衣服,与钱多钱少无关。
穿半旧衣服,不仅图随意舒适,还有念旧感怀的成分。半旧衣物因有时光的打磨,有了岁月感情的寄托。我穿着儿子的羊毛衫,见肘处被磨薄磨破,总能让我不经意间,感受到儿子天天伏案苦读的场景来。人是很注重情感的,不仅是衣物,凡旧物,落满岁月尘埃,含蓄内敛,从容忧伤,有时光的味道,让人有感慨和情感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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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甘蔗没有两头甜。”凡事难求完美。穿儿子淘汰的“半旧”衣物也一样,虽穿着舒适,可毕竟是“二手货”,常有尴尬的一面。
年轻人挑选衣服,色彩上富有朝气,比较显眼;图案比较时髦,像什么动漫,有些夸张的机器人之类。儿子有一件戴帽子上身卫衣,正面看中规中距,像那么回事,可背面是一个抽象的动漫图案。我已过“耳顺”之年,把它穿在身上,不伦不类,有些“老顽童”的滑稽。
不甘心弃之,去店里找裁缝师傅,看能否帮忙处理一下。师傅听我说明来意,伸手拿过衣服一看,摇头不肯接活不算,还来一句幽默:“这多好,穿在身上,革命的人永远年轻。”回到家里,我把这也算幸福中的苦恼,告知老伴,谁知她听后哈哈一笑,对我说,该知足了,没女儿,我想捡旧衣物还没机会呢。接下来,还用羡慕的口吻,对我说,谁谁捡了女儿的上衣,谁谁捡了女儿的牛仔裤和裙子。最后,用概括的语气说,你去看看跳广场舞,穿着时髦的大妈中,就有不少是捡女儿衣服的。
想想老伴讲的也是实话。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条件艰苦,许多家庭孩子多,穿衣大都是“新三年,旧三年,补补缝缝又三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许多家庭都是一个孩子,孩子衣服多,根本穿不过来,所谓“半旧”衣服都是八成新的,捡来穿在身上,也是有模有样的,没准,在老人堆里,还领导潮流呢。
也不知是儿子长大的原因,还是发现了我悄悄地捡他淘汰的衣服穿。反正儿子在购买挑选衣服时,审美眼光好像提前“衰退”,买的衣服不论款式还是颜色,都偏向沉稳,甚至有些老气横秋,有些衣服没穿几次便淘汰了。
一日,我穿上儿子淘汰的墨绿色的羽绒衣,在镜前正左照右瞧,儿子从身后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很合身,穿在身上人也显年轻。人老不经夸,我梳了梳头,头发未白,刘海仍在,心里挺美。不管咋说,暗示自己还不老,赚个心态年轻也不错。
如今,人们都有股怀旧情结,玩古董的更是越“旧”越有价值。旧,才有沉淀,才有回味,才有噱头。我这捡儿子的旧衣服穿,以旧为时尚,不知是否也能算上附庸风雅,跟上潮流,领先一步,让自己也时髦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