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人的屍體多少有點避諱，這一點在古今中外的文明中基本是共同的。但人一生總避不開人的屍體，因此總需一堂死亡教育，開解的方式也不一樣。
一些信仰衍生出對於屍骨的崇拜，像聖人的屍骨，還會分派到不同的地點，供瞻仰甚至撫摸。骷髏的形象也堂而皇之地搭配在雕塑中，正如大三巴牌坊上的“念死者無為罪”。中式信仰也有，並非處處和藹慈祥。許多宮觀寺廟中有一個特別的陳列，就是「十八層地獄」。列明各種死後報應的慘狀。這是用於震懾生活中的不道德行為，讓人謹言慎行，以免死後不得安寧。
繪畫雕塑作品是一回事，看見真人又是一回事。這在博物館中是一個持續爭議的倫理問題——是否應該把人類遺骸當做一種展品？若從科學研究來說，人應該與萬物平等，既然去世已久，那麼也就和貓貓狗狗沒有區別。況且還能提供豐富的研究資源。而若從人道主義來講，人是一定要將自己的同類保護起來的，不能輕易損害他們的尊嚴。況且，考古面對的一些古人遺體，還並非「無主遊魂」，若有後人出來認領，那一切外人都需讓步於其主人。
我小時候第一次看見人類遺骸，其驚恐與震撼不可名狀。那是頗具戲劇性的。大約二十年前，去廣西旅遊時（時間地點均記不清，暫且一說），遊樂場中有一個「鬼屋」。說起來，鬼屋也是一種「死亡教育」，中式鬼屋正是脫胎於上面說的「十八層地獄」。這個鬼屋是個臨時的收費項目，想必是某些私相授受的公司勾結起來賺外快。門票只需兩元。我們買票進去。
撥開幕布，進去之後卻不是一般鬼屋的模樣。六面都是白色帆布搭建的，中間一個明亮的展廳，毫無遮擋。正中放置兩具玻璃棺，各放置一黝黑乾枯的古屍，赤身裸體，面部呈現腐敗中途的怪異表情。而展廳四週——不得不佩服「策展人」的威力——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是人體各種部位的標本，夭折的嬰兒，怪胎……
後來我回想，如果這兩具古屍是真品，那麼應當是湖北湖南一帶出土的戰國至西漢時期的乾屍，是重要的文物！但怎麼也找不回來當時究竟何時何地，主辦方是誰。如果情況屬實，當時那個管理混亂的年代，將古屍文物混雜一些人體標本拿出來做鬼屋展覽，也是頗具創意，頗魔幻的。
長沙馬王堆的辛追夫人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古屍文物。小時候去過長沙，那是一次紅色夏令營，本來不去博物館。我特意向老師要求去一趟，看看馬王堆的東西。老師也應允了。但後來不知因為閉館或什麼原因，沒看成。幾年前，和高教授到湖南出差，相約去了一趟省博，見見辛追夫人。現在的館很氣派，肅穆的大廳，最下方沉下數米，觀者需要鞠躬致敬才能一窺古人面容。工作人員緊張地控制現場，不斷的攝影、小孩的狂呼……
高老師眉頭一皺，與我耳語：這麼放著給人看，似乎也不好吧……
最近萬聖節的活動很多，很多人只知道是裝扮玩樂的日子。其實是「鬼佬清明」。萬聖夜之後是萬聖節（All Saints Day），然後是追思節，西方人祭祖的日子。這些年因公因私，見過的死人也不少：古人的，包含古人殘留物的，親人的，親人火化之後的，看什麼可怕妝容也沒感覺了。不過，我想起《倩女幽魂》裡面說的，有時候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行尸走肉一樣的活人。
圖/印加木乃伊
攝於深圳南山博物館印加文明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