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里铺10】张卫东/里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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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铺往事

张卫东（河南）‍

笔者曾到过里铺几次。每当走进村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棵矗立在村子中央，树干镂空，蟠龙虬枝，系满红丝带的千年古槐。古槐，好像是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如数家珍地讲述着村里的神奇往事。我一边聆听着，一边回忆着。

十八盘
洛潼公路必经地

1965年5月16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在全国开展文化大革命”的通知。自此，史无前例的运动波及到全国各个角落。

翌年11月中旬，卢氏一中组织了卢氏至北京、卢氏至韶山、卢氏至延安、卢氏至井冈山四个徒步长征队。那年，我14岁被批准为卢氏至北京长征队第四中队队员。

11月12日，农历十月初一下午，学校把四个长征队集中在校园后面足球场，经过动员，宣布长征启动仪式。记得卢氏至北京长征队总负责人有：荀凤瑞老师、高中学生王学礼、丁书贤、张焕成等。全队下属一个先遣队、五个中队，队员有教师，初、高中学生，共计200多人。出发之前，学校给每人配发了胸章、干粮袋、搪瓷碗、白毛巾等。此外，要求每个队员必须带上毛主席语录，还有日记本。

长征启动仪式宣布后，卢氏至北京长征队，从一中南门出发，路过东门外烈士陵园、南寺洛河大桥、东寨七里滩，当晚食宿在范里三中。

次日，凌晨五点，一阵清脆响亮的号声响起，大队人马踏着晨霜，顶着北风东进，途经范里老街、东窑、莘庄、里铺、老虎头，中午抵达遐迩闻名的卢（氏）洛（宁）交界的“十八盘”。带队领导向大家宣布：“停止前进，就地休息。”

知情人指着对面山梁说：旧时，十八盘，上下12里，因崎岖难行得名。十八盘，不仅是条骡马古道，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还是绝佳的风景区。如果从卢氏去洛阳，经十八盘下行，如临深渊，战战兢兢；从洛阳往卢氏，到十八盘属于上行，则需攀援而上。那时，常有不少文人墨客慕名到此浏览，吟诗作赋，抒发情感，以此留念。

譬如清雍正年间的河南府尹张汉(雍正时期河南府知名才子之一，府治洛阳)吧，有年他到卢氏视察时，站在十八盘巅，作诗一首，诗曰：“面壁疑无路，凭高十八盘。龙蛇随腕转，猿狞亦蹒跚。避雨崤陵固，登天蜀道难。九垓游汗漫，身耸入云端。”我听得津津有味，从诗中领略到“十八盘”的险峻而神奇。

少许，他又指着大家休息的地方说，1936年，河南省国民政府投资修建洛（阳）潼（关）公路，计划途经十八盘古道。经过反复测量，认为山势陡峭，弯度太急，即使路修成了，车辆也难行驶。所以，后来将线路改到身下这道山梁。开工后，历经洛宁、卢氏、灵宝三县数万名民工数年艰苦劳作，洛（阳）潼（关）公路终于竣工通车了。洛（阳）潼（关）公路全长243公里，其中卢氏至灵宝段104公里。其中，十八盘路段是全线最险峻的，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可谓是洛（阳）潼（关）公路的咽喉部位。后来，百姓为了区分两个十八盘，即把原来的十八盘，称为“小十八盘”，将通公路的十八盘，称为“大十八盘”。洛（阳）潼（关）公路通车，不但满足了战时运输资之需，而且也改善了百姓出行条件。

休息之后,大家动身启程。洛（阳）潼（关）公路废弃多年，多处滑坡堵塞。为了安全起见，便将队伍变成了一路纵队。大家居高临下观望，大十八盘公路崎岖难行，犹如一条巨龙从坡顶一直盘到坡底。自西而来的洛河在山脚下转了个大湾，然后由北向东，急转而下，水流喘急，波涛滚滚，令人不寒而栗。大家互相提醒着，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尤其是一些女同学，更是害怕极了，拖着屁股，寸步难行。男同学却就大不一样了，竟然一边观光，一边还数着十八盘是多少个弯道呢。

到了十八盘坡地，已经进入洛宁地域了。然而，当年修建洛（阳）潼（关）公路“十八盘”段的情景，仍然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包括民工劳作的号子声，开山劈石的爆破声，还有那洛水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杏花街 

民工运粮歇脚店

里铺村，位在县城东北19.2公里，因村里原有一眼水井,井内有鲤鱼数条,该村又为通往洛阳要道,设有店铺，故名“鲤鱼铺”。又名杏花街，系卢氏旧时四十八镇之一，乃是运粮队伍必经之路。虽寥寥数语，但可见里铺村之美。

2008年底，《卢氏文史资料》第八辑（综合辑）出版后，我考虑了好久，打算第九辑出成“卢氏剿匪专辑”，以飨读者，换换口味。

1949年，虽然解放战争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中华人民共和国即将成立。但是，全国革命形势仍然不容乐观，国民党派员打入以国民党军散兵、老牌股匪、地痞流氓组成的土匪，企图破坏人民政权建设。当时，全国有三个重点匪患区，计110多万人，其中，广西42万、湖南37万，河南32万。再从卢氏来看，约有2万乌合之众，潜伏在豫陕边活动，伺机暗杀革命干部和进步人士。严峻的斗争形势告诫人们：匪患不除，民无宁日。

1948年底，党中央、国务院决定：1949年下半年，全国以剿匪为中心。随之，各省、各自治区、各县分别成立了支前司令部。卢氏县委行文“陕州分区卢氏县支前司令部通知”：中华民国三十八年五月二十四日上午正式成立支前司令部。解理同志兼任支前司令员，张崇德同志兼任政治委员，骈子文同志兼任参谋长。张廷选、卫洪范同志兼任供应股长。骈子文同志兼任宣传、动员股长。雷衣珍同志兼任运输股长。司令部下设办公室，抽调干部、教员120余人，并在城内、东湾、黑马渠、涧西、南窑、范里、杜关设立7个供应站（兵站），实行分区分点供应。各区政府亦成立了相应支前组织。

1949年6月中旬，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第一二五师在师长彭龙飞、政委谭文邦率领下，浩浩荡荡开进了卢氏。随后，把炮团留在县城附近，将三七三、三七四、三七五团分别布置在五里川、官坡、木桐和灵宝朱阳一带。一二五师2万多人、1500匹军马，每天需要供应面粉2万斤，草料各1.5万斤，柴火3万斤。然而，卢氏库存粮食仅供了一个月，就捉襟见肘了。

政委张崇德立马把情况向坐镇卢氏指挥支前工作的陕州专员刘绍南做了汇报。刘专员请示洛阳地区专署。专署决定给卢氏解决小麦300万斤。

县支前司令部接通知后，就运粮事宜制定了“陕州分区卢氏县支前司令部命令。命令显示：使用力量，由卢洛办事处，组织四十二军用胶轮车70辆、汽车8辆，抽洛宁牛车100辆，共同担任从洛宁城运送到故县段的任务。从故县段到卢氏段，由洛宁抽50辆牛车、卢氏抽250头牲口共同完成此转运任务。其中火炎区70头、横涧区100头、文峪区80头。卢（氏）洛（宁）组织运输大队，卢氏派一副大队（县大队）长雷琨同志前往，负责组织调剂力量，指挥掩护转运工作。全县在文峪、范里、南窑设立3个仓库收粮，各区运粮根据各库收粮数目为限。牲口每次集合地：横涧区在南窑，文峪区在范里，火炎区在涧底。各村民夫、牲口均由自备，于中华民国三十八年八月七日下午二时分别到达指定集合地点，四时到达范里兵站。八日早，统一出发。从此命令中，我们不难看出运粮数量之大、时间之长、意义之重要。

在查阅大量史料之后，我又前往里铺村走访。

知情人介绍：当年里铺村政府深感责任重大，即成立了支前领导小组，研究了具体措施：一是干部轮流值班，组织民兵日夜巡逻，确保运粮队伍安全通行；二是动员各村在路口设立茶水点，解决民工喝水困难；三是号召农户腾房让铺，给运粮队伍食宿提供方便。

群众回忆说；大概是1949年7月的一天，也就是运粮起初，民工大军从故县粮库运粮返回途中，快要接近十八盘顶时，走在前面担任警戒任务的县大队战士突然发现上面有人晃动，立即向队伍发出信号“发现敌情，就地隐蔽”。运粮民工各自牵好牲口立马躲进了路边树丛。此时，敌人居高临下一起开火，把一匹运粮毛驴击伤。民工队伍受阻，县大队雷琨下令一班战士还击掩护，然后他带领十来个战士从左边山梁攻了上去，与里铺村闻讯赶到的民兵南北合围，终于将敌人击溃，赢得了战斗胜利。从一个俘虏口中得知，那股敌人不是国民党正规军，而是盘踞在卢氏西南山一带的顽匪派来的阻击队，目的是企图切断军粮运输线，达到釜底抽薪之目的。

那天下午，因与匪战斗误延了行进时间，领导便决定运粮队伍在里铺杏花街露宿。里铺村政府得知后，不但组织百姓夹道欢迎，而且动员各家各户让出多余房子，并安排食宿。由于运粮民工太多，加之还有牲口，显然农户院落难以满足。后来，便在村子打麦场支起大铁锅，从当地请来厨师做了几锅大锅饭。饭后，运粮队伍就地露宿在打麦场。为了民工、粮食和牲口安全，村干部带领民兵，又是站岗，又是巡逻。

中午，运粮队伍分别赶到了范里、文峪、南窑供应站，经复称验收，所运的粮食完全相符，一斤不差。民工说，多亏里铺村民鼎力相助了。

老虎头 

百姓复仇土窑洞

2020年初，笔者接受参与石大山抗日战役陈列馆布展任务后，先是翻阅档案资料，然后历时仨月，前往灵宝、洛宁、栾川等县（市），及卢氏各地，挖掘散落在民间的有关故事。

通过梳理分类，掌握了1944年5月20日，日军“卢氏挺进队”犯卢杀戮罪行。同时，也发现了3件卢氏百姓对日军复仇典型事例。但是，总觉得此类故事较少，不能满足布展需要。正当抓耳挠腮之时，获悉范里老虎头年轻人曾捅死过日军一个伤兵。我对此很感兴趣，恨不得连夜去弄个究竟。

2020年6月2日上午，晴空万里，凉风习习。我邀请了几个文友一同前往“老虎头”采访。

不料，那里也是“空心村”，不说寻不着知情人，就连过路人都难遇见。我有点失望，打算收兵回营算了。

当几个人议而未决时，不经意发现村子北面的山洼地里有好多干活人。我便扯开嗓子呼喊：老乡，地里有没有“老虎头”村人？有，好几个几个哩！我立刻来了精神，跳下塄堰，越过沟壕，一路小跑赶到那里。果然，有“老虎头”村人在给承包商的熏衣草地里除草呢。当我说明来意后，一个村民说：你说的王占魁、李章记、冯长绪三个是当事人不假，但都去世了。然后，指着旁边一位男子说，要么你问问李保国，他是李章记大娃子。我问李保国：你多大年龄了？你伯给你说过捅死日本兵的事没有？李保国说：属蛇的，68岁了。我伯活着时，动不动就说这事。于是，我提议让李保国带我看看那个捅死日本兵的窑洞。他指指耳朵，意思耳朵背，听不清。这时领工的同志发话了。这样吧，让周红谋带你去，他是共产党员，又当过大队干部，也是“老虎头”村“百事通”。

周红谋，中等个头，70来岁，十分热情。他先是带我去看了10几户人家，并逐一介绍了户主姓名，还有当年日军杀了谁家牛，宰了谁家羊等等。接着，又带我去看捅死日本兵的那孔土窑洞。

土窑洞，位于老虎头村下边。没走几步，就到了。周红谋指着中间窑洞说：很早以前，这里住着户人家，3孔土窑，中间窑住人。另外，一孔是厨房，一孔做牛圈。后来，人家搬走了，窑就闲置了。

1944年5月20日，农历四月二十八，由嵩县出发的日军“卢氏挺进队”千余人，占领卢氏县城后，杀害群众和逃难的国民党军散兵、学生等500余人，烧毁房屋300多间。下午，返回洛宁。当夜，住在范里街。

事前，也就是5月19日，日军“洛宁挺进队”一部数百人前来接应“卢氏挺进队”，在“十八盘”受到国民党军队阻击。20日，绕道洛宁故县镇南岭窜，经“老虎头”、天峪沟窜到范里与“卢氏挺进队”会合。21日，由原路撤回。

日军撤走后，“老虎头”群众才从山上回来，有的谩骂日本羔子不是个东西，有的捡拾国民党军队在此之前撤退时抛弃的衣物。王战魁、李章记、冯长绪三人嫌弃那些‘闲朗当’，心想转转，弄个“坨货”。突然，从门下窑洞里传出动静。顿时，三人警觉起来，操起棍子，慢慢靠近。往里一看，果然是个“大买卖”，一个披着黄皮、串脸胡子的日本兵钻在土窑里，手里还攥着一支“三八式”步枪。

日本兵见了来人，立即举起步枪。王战魁等人赶紧倒退几步，然后放下“家伙”，站在那里不敢贴近。少许，日本兵指指腿上伤口，指指嘴巴，又指了指身上，意思是负伤了，肚子饿，需要把身上衣服换下来。三人决定将计就计，便向日本兵伸了伸大拇指，示意让他心。离开窑洞，走到村边无人处，三人停了下来，商量如何智取，并作了具体分工。

不一会儿，三人就在原地聚齐了。王占魁身后别一把杀猪刀，右手端着饭碗，左手拿着黄馍，李章记抱着衣服，冯长绪提溜着鞋袜。三人再次来到窑洞前，亮了亮手里的东西。日军伤员信以为真，同意三人上前，但是还是紧紧抱着步枪。王占魁把饭碗和馍递给日军伤兵，然后趁其不备转到身后，迅速掏出杀猪刀朝着日军伤兵后脑勺狠狠桶了一刀。李章记、冯长绪立即扑了上去，夺过步枪对着那个该死的蒂朗就是一枪……

事毕，三个年轻人把日军伤兵尸体拖到下面沟壕里，像埋死狗一样，用土盖了起来。然后，喘了喘气，开始“分赃”。王占魁是主谋，得了一支步枪，李章记得了块手表，冯长绪得了两双马靴。消息传开后，乡亲们对三人的义举赞不绝口，都说几个娃子算是给老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最后，我问到那支步枪的下落。周红谋迟钝了一会说，事发不久，就被范里局子派人收走了。解放后，又有人多次向王占魁要枪，差点把他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