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化成】赵宝煦:西南联大办学思想杂感

文摘   2024-09-05 09:00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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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宝煦(1922年11月18日—2012年1月21日 )

文章简介

赵宝煦(1922年11月18日-2012年1月21日),北京人,祖籍浙江绍兴。政治学家,当代中国政治学主要奠基人之一。本文系2003年作者发表杂文,特此转呈,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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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初期,由北大、清华、南开三大学南迁至昆明联合建立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一共只存在了八年(1938-1946):其生命之短在中外高等教育史上,是空前绝后的;同时,在这短短八年中培育英才之多,也是空前绝后的。
那是什么样的教学环境呢?当时联大师生生活之困苦,正如作家闻山在一个发言稿中所写的:联大实在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大学,校舍都是泥墙,宿舍是茅草盖顶,遇上龙卷风,屋顶被卷上天去,再碰上雨,你就可以撑起纸伞挨淋一夜。屋外就是野草,老鼠出没,跳虱满地,白天黑夜咬得人不得安宁,吃饭就更不用说了,国民党政府给我们吃的都是最坏的米,里头还常常有老鼠屎……问题还不只此,当时国难当头,强敌压境,敌机不时地来轰炸,还要时时躲警报,钻山洞……
这样短的时间,这样恶劣的环境,为什么人才辈出呢?联大出身的人,后来一部份在国外,一部份在大陆,一部份在台湾。在国外的第一流学者和企业家不少。第一流学者中荣获诺贝尔奖者不只一人;分居海峡两岸的,大部份为名学者、院士和文教界的领袖人物。这是为什么?我们能从联大教育工作中学习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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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聘用教师方面,西南联大不求全责备,只要求你学有专长,你必须精通专业,或力求精通专业,对待专业是锲而不舍,孜孜以求。此外如个人癖好,作风,学校并不过多干预。因此,当时联大师长中,有各种怪癖、陋习的人不少,如有一位著名哲学家爱吃花生米,于是任何系开茶话会,他都进去坐下就吃花生米。又有一位红学家,看到街上开了一家面馆,挂起“潇湘馆”的招牌,他就跑去大闹,说这个面馆污辱了“林妹妹”要求人家换招牌诸如此类事很多,同学间虽传为笑谈,但是丝毫不减少对他们课堂教学的尊敬。那么,当时学校领导人岂非“重才轻德"?其实不然。笔者就读期间,学校就发生了两次开除教授的事。一次是一位国学泰斗,因为替当地少数民族土司做寿启,接受了报酬两个“瓜”(鸦片烟土);另一次是一个青年政治学教授,在考试中袒护作弊学生。这两次事件都是经人告到“教授会”,教授会决议开除校籍,而由校领导批准执行的。

当时,学校大事都由教授会讨论决定,称为“教授治校”。“教授治校”这个概念是我们现在难于接受的:第一,教授治校,要领导何用?人多嘴杂,岂不乱了套?第二,教授治校一天忙东忙西,还怎么教书治学?
事实不然:第一,教授治校,是指学校大事,由教授开会讨论,民主议定,教授会议定的事,由校领导拍板决定,然后交行政部门执行,第二,教授会只议方针大计,并非鸡毛蒜皮都管,不但教授会不管事务琐事,即使是校领导,也只抓大事,诸种行政事务,由职能部门来做:例如学校一位总务长,抗战前后,他都在北大任总务长,中间在联大任原职八年。他是一位清史专家,身任总务长,前后十八年,教学科研,仍然与日俱进,成果累累。
当时情况与今日学校迥然不同。我们看到现在业务上冒尖的教师,必然提拔重用,担任领导职务,以资鼓励,而今日领导任务之重,无法想象。校长之外,多位副校长、校长助理,大家忙手忙脚,分不过身来。业务尖子被提到领导岗位上,无法钻研业务,又不能脱离教学、科研,于是在学术场面上只能靠吃老本来应付。而且业务尖子,未必就善于行政管理,事实上往往在行政管理上都是外行。丢了本行,而忙于外行的事。这都是业务拔了尖之过,也可说是“出头的椽子先烂”的另一种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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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学生,西南联大主张放手让他们自由发展,自由竞争,如果把学校比做一个大花园,那么,除去自然供应的阳光、雨露之外,做为园丁的校领导,则只管普遍培土、施肥,甚至锄草也不频繁,因为学生的必修课,不及格之后,补考再不及格,就要丢掉学籍。稗草自然淘汰,不劳学校动手。此外,学校有训导处各种道德、品性上的突出问题,训导处还要管的。当时完全是一个自由竞争的环境。
我想,首先,它承认人的差别性,不强求一律,各个学生之间,天赋资质、兴趣爱好本不一致。各人的长处、短处,也不相同。教育青年,只能因势利导,因材施教,不能按一个模式塑造人才,承认差别性,就是承认客观现实:这是唯物主义的头一个标志。相反,要求千人一“面”不论你设计的是如何完美的一“面”,也是形而上学的空想。
其次,在西南联大的办学思想中,对学生没有求全要求,你不能以求全的标准,要求大多数人,办教育不应该妄想“塑造完人”。那是革命浪漫主义的美丽空想,绝对没有现实可能。那时的学校领导人,也不会提出诸如“不让一个阶级兄弟掉队”之类的口号,大家同时往前走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本属常情;但为了不让一个阶级兄弟掉队,于是在“团结互助”的口号下,让走得快的人搀扶或者索性抱起走得慢的人往前走。结果,走得快的人,当然走不快了;而被人搀着或被人抱着走的人,一旦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他依然走不快,甚或比以前走得更慢了。
我不是反对学生之间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只是真理多走一步就是谬误,凡事做过了头,就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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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讲种树能手郭橐驼。他种树的秘诀,就在于把树苗栽上,除浇水施肥外,绝不一天到晚去摆弄它,验看长直长歪;或者索性从土里再拔出来,看看它生根没有。因此,他种的树,棵棵成活,其实,我们的教育家们,是可以从这篇文章中得到一些启发的。
按照规律办事,为学生安排了一定的学习环境和条件后,就让学生们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开始长跑。不给任何人吃偏饭,不预先指定谁是接班梯队,谁是该学术领域的未来带头人,青年成长,正如在田径场上长跑,一开始看好的,不一定最后拿冠军,一直落后跑着的,很可能到最后阶段,他就一马当先了:关键是要把大家都放到一条起跑线上同时起步,自以为看准的好苗子,为了加速其成长,于是就猛喂偏饭,结果并不一定如人所愿。
试看,古今中外,哪一个成大事,有大作为的人才是靠吃偏饭喂养出来的?西南联大办学思想,并非一切都好,都值得今天办学者来学习;然而我们今天的教育工作者,毕竟可以从中多少得到一点启发。最重要的问题,我认为就是:要在自己的头脑中,减少一点形而上学,增多一点唯物辩证法。

【编辑】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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