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范的巫山人都在此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暴雨之后,摩天岭下,曲尺盘静谧了下来,夏虫叽叽作响,月亮的光彩纷纷扬扬,夜也在犬吠声中慢慢沉了。巫山的峡风卷帘而入,吹掀了一张《巫山报》,清风晃动了柳树村老屋上那庄严的照片,老屋旁,几棵巫山野桃树在夜色里偷偷抽穗拔节。
我小心翼翼取老照片,这拍摄于巫山老城的流石滩码头,黑白照片里的正是我的奶奶,那时的她干练有力,富有感情地看着一湾峡江。我将这张40年前的照片递给老人,老人静静喝水没有说话,直到老式电话开始报时刻:“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三点整!”
奶奶喃喃道:“青黄不接的初夏来了,熟悉的人陆续都走了。”桌上是一盘姑姑购置的巫山桃,她的皱纹逐渐舒展开来。
青春时期,我曾短暂居住在柳树村代家坡,姑姑姑爹常常带着我,将一个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放在竹篮子中,我们全家人行走在桃园里,耳边,是曲尺乡吹来阵阵江风。
2008年,奶奶的妹妹从重庆市区重回巫山县,看望奶奶爷爷。二奶奶对奶奶说:“叫小周好好读书,以后来重庆市区,那里条件好,教育好,社会环境好!和巫山不一样。”
我给二奶奶倒了一杯福田茶,奶奶却没有作声,拉着二奶奶的手,停了会儿对二奶奶说道:“姐姐,你家好,我们好,其实就蛮好。”
二奶奶给我穿上阿迪达斯的童装,又带来当时最流行的重庆卫视的变形金刚玩具,奶奶和二奶奶带着我,爬上新县城的神女大道,送我到巫峡幼儿园读书。那时,我只是依稀觉得二奶奶很豪爽大气,敢于说话,又有钱,很有一股女汉子的感觉。
父辈们讲:二奶奶是家族中的风云人物,旧巫山时期,黄栌子树叶凋零的季节,无边无际的红叶红成汪洋的血海,奶奶的父母早早地接连离开人世。
奶奶说,她父母走之后,她们两姐妹便扛起了整个十字街的小家,当时秋风苍凉,阳光很旺,山上红叶丛顶滑动着一朵朵丰满白云,两姐妹没有绝望,二奶奶进入搬运社工作,在流石码头搬运起一包包培石煤炭、一筐筐龙溪红橘、一提提火红的巫山桃,奶奶则进入福田区,进行乡村基层工作,也任劳任怨。
当时间到了三峡大搬迁时期,改革春风浩浩荡荡,摩托车队、面包车队掀起滚滚灰尘,在选择外迁移民和后靠移民的家族历史抉择中,二奶奶选择带着半生积蓄前往重庆主城,奶奶则选择和她的子女们向巫山后山后靠迁移。
朱家两姐妹分开的那个秋夜,奶奶和二奶奶在城关镇踱步,一声声游轮的汽笛声激荡着两姐妹的胸膛,印着“重庆直辖”字样的窗户纸在两人身后啪啪地响着,十字街广场边,县文化馆正给移民群众表演着巫山踩堂戏“送寒衣”,二奶奶将一件线织衫披在奶奶身上,踩堂戏演员高声唱道:
“哎呀呀!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祝愿三峡移民工作圆满成功,祝愿巫山人民阖家欢乐!”
拂晓,当小贩“磨刀、磨剪刀……”的吆喝声在巫山城长长响起。二奶奶坐上前往重庆市区的面包车,奶奶塞给她一筐巫山桃,二奶奶提上面包车,面包车被塞得鼓鼓地,车门“呲溜”一声关上了,汽车尾气黑黝黝地,悠悠达达地开过了龙门桥,踏上县道,向万州码头驶去,一只寒鸦停在江边的桃树枝头,发出沙沙的声响。
二奶奶回巫山县探亲后,又回重庆主城,几年后与世长辞。去世前一天早上,奶奶把刚刚读小学的我喊道面前,说道:“孙,我梦到,你二奶奶想吃桃子了。”
我当时也懵懵懂懂,下午的美术课,便画了60个鲜红的桃子,下午放学,回到家中,奶奶已是泪人。
江风阵阵,我们身着黑衣,全家从巫山九码头登上快艇,船跑了两天一夜,从朝天门码头上船,我则将那张桃子图放在奶奶背包里。重庆大石坝灵堂前,奶奶上了香,而画着60个鲜红桃子的儿童画则在烈火中烧红消逝……随着时间,消逝的还有一代人、一代事。
又是盛夏了,我带着一筐曲尺乡的山桃独自回到奶奶家,她笑着将一颗颗桃子摆放成一座小山,嘴角淡淡微笑,并没有说话。
市政广场单元楼背后,巫山师范附属小学传来一阵阵读书声:“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峭壁上,飘落下一堆泛黄的桃叶,随着峡风,逐渐飘散开来……
【作者简介】周子杰,重庆文理学院毕业,于巫山工作,巫山作协会员,重庆散文学会会员,重庆青年摄协会员。
六月你好
阳光明媚 早长莺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