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DITIONAL
SUMMER
初伏驻足的邓家乡
吴剑波
乘车穿过“邓家土家族乡欢迎您”的门楣,我们仿佛踏进了森林的大门。车窗外的深绿,与车子背道而驰。那些树叶,被风逼得瑟瑟发抖。
森林似乎宽阔无边,前也是绿,后也是绿,绿得有些荒凉,绿得枯燥无奇。
我试着寻找出它的差异和奇特,以振奋那些荒凉和枯燥。
不知是否有灵,远处的小山上,闪现出条条白带,我兴奋的认为,那是一棵棵开着白花的树,在向我们招手致意。
终于有了不同颜色,我感叹。
我喃喃自问道:那是什么树开的花呢?在这墨绿的季夏。
我很快发现,那不是自然之花,那是风造的花,风把绿叶的白背翻过来,在向我们吐着舌头做着鬼脸。
我抗议地闭上眼睛,任凭那化不开的浓绿在风中颤栗,任凭那风耍着小聪明。
不久,车来到了人间里的五颜六色。127公里的行程,终于完成了,再向前7公里,就是湖北建始县地界了。我们不向前了,我们在巫山县的边界乡——邓家土家族乡场镇——土家文化街住了下来。
今天,2024年7月17日,下午,我们——巫山县作协采风团——将入村采访。
天然的城堡
到邓家村和楠木村,都要经过一个关口——城门崖。这是在峭壁中打开的一个通道。
城门崖的称谓,最早是邓家村的,那时候,楠木村的栈道还没接通城门崖。
邓家村的先祖,把他们所居的地方规划为一座城堡,入城的城门,就是城门崖。
这个城堡不费吹灰之力就建成了,是大自然的杰作。城堡像一口锅,四面环山,城民散居在锅壁和锅底。
在城门崖观景台上可以俯瞰邓家村全景,白色的、红色的房子,在缓坡上延展到锅底——七里坪,这里的人自豪的说,这坪有七里,它像长长的一条城市街道。
站在七里坪,仰望四周,锅壁翠绿,锅缘与天接,显然,这就是一个天然城堡,一个外敌无法侵入的锅形城堡。
外敌无法侵入,洪水却无孔不入,从地下冒出来,从天上滚下来,淹没了这座天然城堡,直达锅的边缘,这就是邓家村洪水淹天的传说,发生在遥远的古代。水来了,无处可藏,唯有船可以水涨船高,先民们坐在船上,水涨到了天边,再也不涨了,不涨就落,水退石现,他们将船拴在一根石柱上,生存下来,传宗接代。
我在七里坪游走,迎面来了一个壮汉,我对他笑了笑,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我,说道:城门崖悬岩上有一股水,从洞中流出来,水不大,滋润得周围湿了一大片,那是美女晒羞。我说,巫山很多地方都有美女晒羞。他说,这里与其它地方不同,不信?你找一根木棍伸进去搅动,七里坪的女人,个个都追着男人撵。他最后这句话恶狠狠的,但我却闻出了他的欲望。说完,他扬长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知道如何界定他的精神状态,但我知道,七里坪的女人没有那种风骚味,她们礼貌有加。
不风骚不等于没有韵味,在她们骨子里蕴藏着的是能歌善舞的韵味,她们清脆嘹亮的五句子歌声、民歌小调、灯调,婉转柔丽,如幽香扑鼻,经久不肯离去。她们的彩龙船、车车灯、腰鼓舞,渗透了她们自带的柔美和刚强。敲锣打鼓,通常是男人活儿,在她们手里,也能应着节奏、和着韵律,远远听到的是男人的雄风。毫无疑问,她们是邓家村城堡里的精神脊梁。
邓家土家族乡有市级和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13个。踩堂戏、背二哥号子、巫山锣鼓、抬嫁号子、夯墙号子、巫峡舞狮、土家八卦刀制作技艺、土家民间传说、土家粑粑的传承人都在邓家村,他们共同驾起了邓家土家族乡文化艺术之乡这片彩云。
踩堂戏和背二哥号子是重庆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踩堂戏是流传在巫山和巴东县土家族人聚居区的地方小戏,有2人戏、3人戏,有旦角、生角和丑角。那个扮演旦角的女人取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陈光贵,15岁高中毕业后,开始学习踩堂戏,今年已到花甲之年,仍然秉持堂戏之韵,脚踩碎步,长袖善舞。
73岁的向文轩,早些年只是一个伴奏,年轻的传承人外出后,他担当起了丑角,还担当起了老师,在学校带了一帮小徒弟,在邻乡带了一帮大徒弟。
丑角是令人滑稽可笑的角色,利用地方方言和家庭琐事与主角胡扯,是他的强项,一场戏下来,没人记住主角说了什么,丑角的一言一行却在人们的笑谈中了。堂·吉诃德说:喜剧里最聪明的角色是傻呼呼的小丑,因为扮演傻角的绝不是傻子。他要千方百计的让人笑,就要有千方百计的本领。《送寒衣》是他们的拿手戏,丑角的戏份多,手板后撇,脚板后翻,头如坐在弹簧上前后错动,活像一只傻呼呼的鸭子。
踩堂戏的伴奏乐器有大锣、二锣、手锣、鼓、镲、大筒子二胡、小筒子京胡、木鱼,还可以用唢呐、笛子。数一数,已经罗列了10种乐器,那么,要10个人伴奏吗?不,不要这么多人,3个足够了,不是所有乐器同鸣。敲木鱼的是专人,是唱腔中的节拍,有点像和尚打坐外表木然,内心随舞的味道。其余伴奏根据唱腔需要,放下这样拿起那样,轮流上阵,在不同的唱腔中奏出不同的调式,就像西洋架子鼓手那样,双手并用,敲了这个打那个,忙而有序,只是没有架子鼓那样的设备,黄长城、段拾金用自创的土办法,做一个木架子,把大锣二锣挂在上面,拿起锣槌顺手就可以敲,把其它乐器放在小凳上,夹在两腿间。当双手并用,敲这打那的时候,那个威风,那个盛气,不输架子鼓。他们手里奏着,嘴里还帮着腔,像竹筒子里倒出来的洋钱,哗哗啦啦的美妙。
别看堂戏是小戏,它的唱腔可以数出很多种:四平调、哀字、苦板、南调、课课子、怪腔、茶调子、北路扣板、南路一字、二流、划拳歌、花鼓调。五花八门的,不亲耳聆听,不知其韵味。四平调和南调中的帮腔,是我最喜欢的,每每唱到这里,可以在台下帮着吼,吼出心中的欢快。
背二哥号子是背货过程中吼叫的号子,我们都有过超负荷运动的体验,在极累的时候,发自内心深处的那一声声震苍穹的吼叫,那一吼,所有的疲劳烟消云散,那一吼,精神迅速提高百倍。
在没有公路和车辆的岁月里,山区搬运货物不是挑就是背,邓家人擅长背,并且是长途背运,他们的主要工具是背篓,背不同形状的货物有不同形状的背篓。背娃娃、上街买东西,使用的是编织精致、色彩鲜艳的花背篓;上山打猪草、砍柴用的是上下一般粗的大背篓;背粪、长途背运,用的是脚背篓,为增加背运量,在这种背篓上加的有大圆筐;还有一种圆鼓形背篓,邓家人称为砣砣背篓,这种使用得少,需要背运封口的物件时才使用它。
背篓是用竹子编织而成的,篾匠将竹子从林中砍回来,然后破竹,划成不同规格的竹片、竹梗、竹条、竹块,根据需要细划成各种背篓所需要的材料。花背篓,则是在编织前,将竹条染色而成。
2015年,时任邓家土家族乡文化服务中心主任、现任副乡长易美佳排演的舞蹈《啷个搞起的》在北京饭店金色大厅演出,由朱迅、任鲁豫主持,央视微电影《美丽中国》频道发布。这是一个表现背二哥文化的现代舞蹈,节目道具需要一个能装下6人的花背篓,从图纸上看,这个背篓口面直径1米,高2米。篾匠编织背篓都是就地取材,一根竹子破成两片作背篓骨架,邓家乡的篾匠向良鸿依然用传统材料和方法编织出了这个大背篓,但不等上台表演,几经滚动,它就坍塌了,像得了软骨病那样无力。问题出在哪呢?出在支撑背篓的骨架上。几经思索,向良鸿最终用钢筋代替了传统的竹片,口缘、腰身、底部得以加固。编织成功,走上了央视舞台。
不难看出,传统文化的当代审美,不能局限于简单的传承,还需要现代手段的美学观照,才能发扬光大。
城堡是想象的,也是梦中的,但城堡内的人却是真真切切的。多少年来,他们在生活中不断创造出生活的文化,滋润艰辛生活中的干涸心灵,滋养生活的信条,形成自身的精神文化圈,也形成自身的幸福圈——用文化滋润生活。
蝴蝶牵引的航母
蝴蝶牵得动航母吗?当然能,它的能量大得出奇: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搧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洪水淹天的那艘载人柏木船,宽阔平坦,大得像航母,两边船舷有高出甲板的舷墙。淹天的洪水退了,两根石柱显现出来,他们把航母拴在这两根石柱上,开启新的生活。久而久之,柏木船化成了山石和泥土,化成了今天的小锚坝。
从城门崖穿过二三百米的公路栈道,就到了楠木村小锚坝。一阵风吹过,穿裙子的美女们,冷得瑟瑟发抖,这里海拔1600余米。
小锚坝是楠木村生态移民安置点,是在决战脱贫攻坚战中建设起来的生活小区,五六年时间的努力,居住在这里的村民,已经把他们的家园建设成了休闲避暑的乐园,他们骄傲地称它为航母。一批批武汉人,在初伏来临的时节,离开烤炉般的武汉,住到了身心放松的清凉航母上。
如果坝中为甲板和舱室,它左右的山岭则是舷墙。舷墙上建有健身和观光步道,左舷道尤其令人流连忘返。栓船柱就依附在左舷道外侧的岩壁上。距拴船柱不远,有一段四五米长的悬崖凹陷进山体里三四米,仿佛一只巨大的马蹄凌空踏下去,踏陷了这片岩石,形成一个蹄形空缺,有人给它取了一个浪漫的名字——月亮弯,弯尖高高抬起,左右各长着一棵松树,像黄山的迎客松那么美丽。
舷道两侧密密麻麻的长着各种树,掩盖了步道外侧的险峻。最显眼的是松树,不高大,却老气横秋,我伸手拉过它的一枝,看它的松针束里,只有两根,我在心中迅速确定了一个概念:两针松,这应该是油松,针短,枝上结着核桃大的松果,枯黑的老果和绿色的新果都挂在枝头,这类果的子实干瘪,核仁似乎只有芝麻粒大,人类不喜欢它的果实,不采集它,它不自由落地,只有挂在树上干枯。
这些是我的观察和知识判断,尽管认定它们为油松,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电话请教了林业管理站的潘定平同志,他说是巴山松,是原始的特有物种。我庆幸有此一问,不然传给读者的将是错误。后来,我又翻阅了资料,对巴山松的归类问题,在专家之间也经过了一度的摇摆不定,因为它既有油松的特性,也有马尾松的性情,而我这个植物门外汉,把它确定为油松,一个小错而已,不值得羞愧。
猫儿刺是这针阔混交林中比较多的一个原始物种。猫儿刺是矮个子,生长得很艰难,新叶初生时,皱巴巴的像刚落地的婴儿,摸着柔软,望着有些生气不足,紧缩的压抑感仿佛攫住了我的胸腔,我感到郁闷,立即把目光转向叶片舒展的猫儿刺,那是经历风雨后长成的老绿叶片,像长方形铠甲一样坚硬,旁生着尖刺,在人世的风波中,英勇无畏的生存。尽管它像刺儿头、楞头青,但却是人类的益友,它四季常青,冬天果红如火,爱美的人对它赞赏有加。虽然带着刺,还其貌不扬,却因为叶常绿,果鲜艳而被人关注,就像人一样,不是凭长相出人头地的,凭的是长处引起别人注意的。
我终于在树木的夹缝中看到了大树杜鹃,老绿的枝头,又长出了嫩绿的新枝,枝尖上又有了一棵小芽苞,无论是花芽还是叶芽,在明年,它都会展开,开启又一年的生长之旅。我伸开拇指和中指量了量,新枝已有一拃长了。它是五月开花,有棵树上,现在还挂着它炸开的果实,籽实早已被狂风刮掉,落在地上繁衍。
说起风,一阵风就吹过来,大得吓人,像鼓风机在吹,不仅把树吹得一边倒,还在树叶间奏出了不同的音响,吹出了不同的形态:阔叶愤怒地互相撞击发出哗哗脆响,谁也不让谁;针叶吹胡子瞪眼,无可奈何的让风擦身而过,发出唏嘘的丝丝声。树间空隙里吹过没有阻挡的风,呜——地呼啸而过,像狼在嚎。
风一阵一阵的吹,虽然凶猛,但吹过也就过了,没有带走一片绿叶,绿叶仍然坚强,果壳依然稳坐枝头,只给我留下了一阵心悸。
大树杜鹃开花不容易,要生长很多年才有幸开花,而开出的花朵在枝头攒成一团。据五里坡自然管理局周厚林先生介绍,楠木村的杜鹃有十多种:四川杜鹃、喇叭杜鹃、云锦杜鹃、大白杜鹃、粉白杜鹃、耳叶杜鹃、毛肋杜鹃、丁香杜鹃等,我所在的这片林子是大白杜鹃和粉白杜鹃的家。村支书兼主任谭军吾介绍,花开后,有露水的夜晚,用电筒光照花,一朵朵喇叭筒像一颗颗滴溜溜的眼珠在探望,精灵般的可爱。
左舷道的高点上,建有一个观景平台,那是为望蝶而建的。
还没踏上望蝶台,蝴蝶已经围着我翩翩飞舞了,蝴蝶的舞姿优雅,轻盈柔美,令我着迷。一对白中显绿的蝴蝶追赶着上下翩飞,搧动的频率似乎一致,我被它们齐整的韵律迷住了,眼睛追随它们,幼小时看过的一台戏剧在我眼前骤然升起:舞台上,梁山伯与祝英台化为蝴蝶翩飞的情景。我想,这对白蝴蝶恋爱了。
蝴蝶身体单薄,血量少而被称为冷血,常常因热能不足而不能起飞。在我的面前就有这么一只,通体黑色而在翅膀上点缀着红白花斑和蓝色纹路,花斑的形状各异,但左右翅膀上的斑纹和色彩是成对的,尽管前翅和后翅斑纹的排列有一些小小的区别,但四片翅膀上,相对的那两片是绝对的一致。这只蝴蝶仿佛是为我停留的,在路旁石墩上,爬去爬来的振动翅膀,搧动翅膀,前后左右的亮相,让我看了个够。
我随着一只豹斑一样的黄蝴蝶登上望蝶台,雀鸟隔着树叶奏起了进行曲,曲调细腻悠扬,我的心也跟着悠扬起来了,
站在台上,我才觉得这个望字,是点睛之笔。是远眺,眺望远处那座蝴蝶山。蝴蝶山是我十三年前的命名,第一眼看到它,我就脱口而出——蝴蝶山,从此,它就藏在我心里了。
蝴蝶山是几公里外那座山的谷式脊梁,左右两边悬崖峭壁,峭壁高出脊梁,把脊梁变成了山谷,恰似举翅的蝴蝶背。而左右峭壁也分成了前后两片,略有错落,恰似四片蝶翅上举,似要振翅欲飞。蝴蝶山与小锚坝相连,但只有小锚坝身高的一半,它在小锚坝前低飞,仿佛牵引着小锚坝这艘航母乘风破浪前行。
蝴蝶山背上,曾经是楠木村的一个村民聚居区,有一条古道穿背而过,是邓家乡民从几十公里外的抱龙河背运货物的大道,生活用品要从这条大道上背回来,自产的猪、粮食等农产品要从这条大道上背到抱龙河销售,每天来往的背二哥背二嫂络绎不绝,压得这只蝴蝶大气不敢出。而今,蝶背上的人们生态移民到了小锚坝,在小锚坝经营休闲纳凉康养业,背二哥变成了汽车,蝴蝶山没有了重压,它开始搧动翅膀,在小锚坝航母上的大小客栈产生蝴蝶效应——夏天总是被千里之外的武汉来客挤得爆满。
蝴蝶只是我眼中的象征,但真正搧动小锚坝产业航程的是一只人间蝴蝶,这只人间蝴蝶就是党支部书记谭军吾。生态移民之初,谭军吾带头做起了纳凉休闲业,给予他的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没有客源,只看到11公里外的渣树坪宾馆酒店爆满,他的“楠木香”却无人问津。他不辞辛劳到处宣传找客源,请渣树坪的朋友把多余的客人介绍给他,他用车子去接,还把那些住在渣树坪的客人接到小锚坝航母上来旅游,所来之客,无不惊叹楠木的无限险峰,纷纷嚷着要住在这里来。一时间,他的客源有了,还把多余的来客,介绍给左邻右舍,介绍给航母上的所有客栈,从此,各家各户客栈爆满。
自然的子实
邓家土家族乡伍绪村是煤矿储量丰富的矿产村,村民曾经依靠采煤,就有很高的收入,种植业和养殖业在这个村是个弱项,不种田比种田人生活富裕。然而,好景不长,为了保护生态,政府关闭了煤矿的开采,他们的生活一时断了篇,有了翻不过去的坎。
他们把目光收回到脚下的土地。那片冬天遍地银光,把夏天腐植浸润的黑土冻成了冰,而当春天到来的时候,银光变成了黑光,土地像发酵后的面包——舒松甜香,一插一个洞,一踩一个窝,多么适合中药材的生长啊!在政府的引导下,村民们在本县红椿土家族乡学习“庙党”种植经验,引进“庙党”种子试种。“庙党”是清朝到民国年间的名贵中药材——党参的地域特称,以菊花黄那样的甜心而远销东南亚,当时产地的行政区划隶属庙宇镇,因而得名“庙党”,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划作红椿乡,名称没有改作“红党”,依然沿用了“庙党”。此外,他们还引进了天麻、独活、牛膝等各类中药材,试种成功,获得了较好的收益。
多年来的试种实践,他们也摸索出了自己的育种栽培技术。在伍绪村地灾安置点,我们目睹了罗士文育的天麻种。
煤矿开采引起的塌方和山岩裂隙,导致一些住户的居住受到威胁,在决战脱贫攻坚战中,政府集中修建了这个安置点,移居在这里的村民,也办起了农家乐式的休闲纳凉康养业,接待来自外地的纳凉人。在春种秋收的季节,除了招呼好客人,他们不误农时,经营着自己的中药材种植产业。
我们坐在罗士文家的门前,趁主人给我们泡茶的功夫,环顾安置点的四周,翠绿包围着。有人说,这些山林里,出产野生天麻。提起天麻,罗士文说:我屋里育的有天麻种,你们可以进去看。由此,我们知道了天麻的种植有些麻烦,也知道了它的了不起之处。
天麻是名贵中药,野生天麻更是难得。在罗士文的屋角落几个花盆里,立着一根根指头粗的黄色茎杆,似田里收获后的枯杆。在杆的上部结着芝麻一样的矩圆形果实。他捏着一根采摘了果实的光杆,轻轻一提,从盆里的泥土中提出一个土豆样的天麻。他说,这个天麻已经坏了,完成了它育种的使命,再也没有用了,它结的种子,我已经采摘收集了。“它的种子包在果壳里,”他指了指另一株上的矩圆形果实,“种子像绒毛一样细小。”
我掐了一个果实放进衣袋里,打算带回家研究。我掐了掐盆里的泥土,像沙一样舒松,我问:“这土从哪里弄来的?”罗士文说:“就是田里挖回来的,是我们这里的原生土。适合药材生长的土。”
罗士文还介绍说,野生天麻名贵,但它产量小,在固定的林子里才有,因为它的生长发育需要两种营养菌——蜜环菌和萌发菌,没有这两种菌的林子里,你把种子洒进去也不会生。
天麻是一种生长需求麻烦的药材,林子里即使有这两种菌,天麻开花后,得不到授粉,也不会有籽实。它开的花像一个歪嘴筒,自然授粉很难,因而野生天麻产量少。
天麻杆不长叶子,只开花结果,它的生长也不需要太阳,躲在密林中偷偷的长,全靠土里的蜜环菌供给营养。它的花是冠部有些弯曲的短唇花筒,开花了,口张开了,雄蕊被弯着的花冠阻隔在上,雌蕊在筒的下部干着急,承接花粉艰难,这是野生天麻的麻烦。人工种植的麻烦,就是需要人工授粉,一朵一朵的,把花粉喂到雌蕊嘴里,用人工克服了植物自带的缺陷。掌握了这些看似麻烦的技术,高产稳产,不只是口号,罗士文很自信的说。
几天后,我想起了口袋里的天麻果实,摸出来看,已经失去了不少水分,我沿着果壳的裂隙线给它开了口,绒毛样的黄色种子弹出。仔细看果壳里,仍然堆满了绒毛。心想,这么小一个果壳,不知道有几万粒种子。我任由它们留在桌上,几天后,绒毛干了,颜色淡了,沾在指头上,轻轻一弹,像灰尘一样在空气中飘着降落。我不得不感叹,这么轻的种子,却长出拳头大的肉根,造福于人类,了不起的自然王国,了不起的自然之子。
十里坪荒
在客栈小憩时,我望着窗外山脊,绿树丛中,一架白色风能发电风车高高耸起,三根针叶般的扇叶轻快的旋转着,扇尖仿佛要打着树叶了。不知道离地有多高,人从下面过,伤得到头不?
我的杞人忧天和孤陋寡闻,不久就得到验证。
穿过森林,十多分钟就到达了我担心的风机脚下。周围还有拦网围着,人畜到不了它的跟前。扇叶叶尖的高度离地面很高,不可能伤及行走的人类。
我把心思迅速转向了这片广阔的荒原。
没安风机前,我在不同的季节考察过这里。这里是山脊上的一个小平原,号称十里长,十里内荒无人烟,既没有高大的林木,也没有茂密的灌木,只有丛生的杂草和野樱桃树,行走其间,显得有些荒凉,因而得名十里坪荒。又因为风大冷冻大,松树长不到它的高度就折了头死去,只留下命大的在风雪中成长,它们成了稀树草原上的风景。
野樱桃树是这里的原始物种,有一篷篷的,也有单独生长的。篷长的——子树围着母树,像团结的一家人。单独生长的则杆粗如大碗,盘虬斜伸,像人工培植的盆景,树皮上的苔藓如鳞,苍老得如远古的猿人。四月,是它们开花的时节,紫白色的花朵,化开浓雾,时隐时现,给灰色的浓雾添了几笔色彩,有水彩画那样美。
下车后,我没去观察樱桃树,我和它们是老朋友了。那些稀朗的松树吸引了我,我以前很少关注它,这次我把它作为关注对象。望着那些没有树梢的老松树,我找了路边的一棵站在它旁边,猜测有我两三个高,也就五六米吧。数了它的松针,五根一束。还看到了挂在枝头的松果,长长的,人类采松子的那类果,毫无疑问,这是华山松,我很肯定,因为我在请教楠木村松树名称时,也顺口问了问这里的树种。
除了断梢松。还有一些昂着青春的树梢,它们还没有经历最严酷的寒冬,仍然骄傲地昂着头。它们是造林人留下的成果。
为了改变坪上的荒凉,造林人曾付出过极大的努力,飞机播种、人工播种、人工植树都试过了,最终留下的还是只有那些樱桃树和数得清的无头有头华山松。这片荒原,仍然没有变成森林。
思索似屏障一样,隔开了我与周围的风声和噪音。有人说,风能发电的风车噪声大。我回过神来,把目光投向风车。飞机驾临的隆隆声传过来,我以为真的是飞机,我在天空寻找,嘴里说:没看到飞机嘛,是超音速吗?也没看到飞机留下的白色云带。
有人说,不是飞机,是风车发出的嗡嗡声。再把视觉和听觉凝注在风车上,只见三匹风扇样的风叶子,在几十米高空上过山车般的旋转,像舞台上武生的“鹞子翻身”那样虎虎生风,发出的嗡嗡声断续传来,如一架飞机飞过,另一架又光临了。
风的呼啸,从没有让十里坪荒寂寞过。风车的轰鸣,却让空吹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发挥了作用——转换成电能造福人类。只有稀疏的野樱桃树和华山松的十里坪荒,也有了用武之地——地里有药材,空中有风能。这里再也不荒凉了,十里坪荒也改称为十里坪了。
摆手舞
邓家土家族乡的场镇,五六年前还只有二百来米的一条小街,几乎没有外来人。决战脱贫攻坚战中,将池塘村一条七八百米长的干涸溪沟盖上板,将溪岸的那条巫山县最早的公路,打造成了土家文化艺术街,与老街相连,成了一条长街,至此才有了场镇的气息,有路灯,有客栈,有花台,有步道,有广场。池塘村委会办公楼在街的中部,门前有一块大坝,成了场镇和池塘村的公共活动场所,原来的文化广场受到了冷落。村支书兼主任朱良宇是一位妇女,也是非物质文化的传承人,经常组织跳摆手舞和坝坝舞,把一个沉寂的乡场镇,调理得有声有色红红火火。这里海拔达1550米,外地来纳凉的客人多,住在客栈中,夜来无事,看着村民绕圈跳着摆手舞,也自觉地踏着节奏跳进圈里来,给凉飕飕的身体增加了几许热度。
摆手舞是土家古舞,带有时代的烙印,是庆祝丰收的原生歌舞,它把祈求和喜庆、播种和劳动都用舞蹈表现出来,摆手踏脚,舒展自然,动作简单易学,是土家人的大众舞蹈。
一个地方的文化氛围影响着一个地方的生活气息,一个地方没有热心文化的人,就缺少充满朝气的精神生活。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在传承人的努力下,在邓家土家族乡,毫不虚假地放出了文化艺术异彩。
重温历史
1955年10月,邓家乡迎来了一支地质队——重工业部地质局重庆地质勘探601队。地质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一条简易公路,让那辆平板机车开进邓家乡,很多乡民都参与了修路,他们在回味中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修一天路5角钱。路长7.5公里,从湖北建始县渣树坪公路始,到邓家乡场镇终。
地质队在邓家乡找到了赤铁矿,也找到了煤矿,它们藏量丰富。于是,1958年大炼钢铁时,巫山县组建了一支万人炼钢队伍来到了邓家,短时间内建起了近百座高炉,那个热火朝天的局面,令许多健在的人汗颜:那只不过是赤铁矿的蹂躏场。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邓家乡的老虎和狐狸是两大害。老虎吃人,不时的吼叫着,人们在恐惧中生活;狐狸偷鸡子,给家庭带来损失。人们都憎恨它们。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大汉,一个会打枪的汉子,枪到了他手里,就成了百步穿杨的箭,没有虚空。
那一年,他们自觉地组织起来除虎害,大汉守在那片林子里,他听到断枝的叭叭声,看到风一样摇动的树枝向前窜,他把火枪对准它的前方,扣动了扳机。砰——摇动的树不前进了,站在原地抖动。他端着枪,探索着走过去。坐在地上的老虎,还是让它吓掉了魂,端起枪就开。事后查看,一粒铁子穿进了它的脊骨,让它趴下;五粒铁子穿进了它的肺。都是第一枪的功劳。
狐狸的狡猾,连聪明的人类也不得不称道,但大汉比狐狸更狡猾,他用一只死猪引诱了三只狐狸上当。
对狐狸的恨,源于那天下午,他从河梁背货回来,到了自家院门前,听到老婆急爪爪的吼,他知道吼的是什么,他看到了对门溪沟边的小树在摇晃,不一会儿没动静了。他知道狐狸把他家的鸡子咬死了埋在了那里,那是狐狸的怪德性,不吃热鸡肉,喜欢冷鸡肉。他看准了那棵摇过的树,放下背篓,走到那棵树下,掏出了家里那只下蛋的黑母鸡。他心里恶狠狠的说:你太缺德了,我家下蛋的母鸡你也敢偷,还不杀你等几时。
那天晚上,他把一只死猪放在门前的竹林边,他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火斗放在垫雪的门前坝子中。他坐在火斗上,斗内燃烧的冈炭,从屁股上传到四肢。他把枪架在大腿上,对准那只死猪,在飘飞的雪片中静坐,一动不动,任凭雪片落在斗笠上,落在蓑衣上。不久,他也变成了一团白。半夜,雪光中,一只狐狸探索着走来,它凝视了一会儿坝中那堆高高的雪,那只是一堆雪而已。安全,它对自己说。它走向死猪,一口咬去,那一瞬间,火光一闪,一个雷鸣,它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把它捡起来,进屋活动了一会儿筋骨,又坐在火斗上守猪待狐,两个小时后,又如法炮制,消灭了第二只狐狸。
那一晚,他消灭了三只狐狸。为那只辛勤下蛋的黑母鸡报了仇,也找回了鸡屁股里应该换回的油盐钱。那时候,一张狐狸皮可卖10元。
吃人的老虎,偷鸡的狐狸,为了报仇,才显足了他打枪的本领。他说,它们不害人,我也不得害它们,和平共处的前提是互不伤害。
透过历史,也许能感悟到什么。
九月你好
在夏天盛开的花 在秋天会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