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烛:莫言说《聊斋》

2024-11-30 17:55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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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时,在斯德哥尔摩演讲,自称是蒲松龄的传人:“二百多年前,我的故乡曾出了一个讲故事的伟大天才——蒲松龄,我们村里的许多人,包括我,都是他的传人。”在别的场合莫言还说过:“如果蒲松龄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肯定也就没有《聊斋志异》了。从历史角度看,蒲松龄一生科场不得意,其实是上天成就他。在淄博历史上,考中进士的人有数百个吧?但都没法跟蒲松龄相比。时至今日,蒲松龄不仅是淄博的骄傲,是山东的骄傲,也是中国的骄傲,人类的骄傲。几百年前,有这么一个人写出了这样一部光辉的著作,他用他的想象力给我们在人世之外构造了一个美轮美奂的世界,他用他的小说把人类和大自然建立了联系。”

莫言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两句:“一部聊斋传千古,十万进士化尘埃。”许多人觉得莫言的《生死疲劳》学习了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但在莫言眼中,蒲松龄才是早得多的“魔幻现实主义”。

读书人的面貌古今无变,大都清风满袖、才高位卑。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可谓当年书生境遇的全景画。门户破败的公子,屡屡落榜的考生,一概布衣方巾,神情寂然地漂泊于荒村野岭,暮色降临即投奔于杳无人迹的蓬门破庙。月光如水,青灯黄卷,渲染出异乡羁旅淡淡的忧伤与美丽。命运不济,于是只能寄幻想于爱情了——云里雾里烘托出成群结队的美丽狐仙,作为疲累心灵的补偿与慰藉。空中楼阁,门扉虚掩,来无影去无踪的是一个个伤感的故事。在市声尘嚣、纸醉金迷之外,亦有落伍者的桃源。

这实际上是相对于物质世界而存在的审美空间。主人公身份不明,背景神秘莫测,唯一可感触的是清贫的欢乐、凄凉的温柔。忠贞、善良、友爱……凡是现实社会里的稀有金属,在《聊斋》中都悠然如青山不老、绿水长流。而那海枯石烂的爱情故事,已近似于神曲了。那些弃绝尘世、凌波微步的完美女子,更是可作画中人来看待。臆造出的悲欢离合可能比现实中的更可歌可泣——因为至少,它更趋近于完美。在弱不禁风的书生们(包括蒲松龄)身上,幻想就是一种战斗,就是饱经磨难的生命力的体现,尤其是对于善与恶的幻想。

莫言写过一篇《读书其实是在读自己——从学习蒲松龄谈起》:“要理解蒲松龄的创作,首先要了解蒲松龄的身世。他的作品,一方面是在写人生,写社会,同时也是在写他自己……”一部《聊斋》,充斥着书生与狐仙的传说。书生属于怎样的社会阶层,不言自明——手无寸铁,积蓄的零碎银两皆在赶考路上花费殆尽;手无缚鸡之力,不知如何谋取稻粱,厚重经卷反倒成为精神上的负担。但这一切,造就其愚顽淳朴的人格原型。在他们身上,唯一的生存能力就是幻想了。幻想帮助他们艰难地抗衡外界的压力——仿佛从石缝下面挣扎出一星半点的野花草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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