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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公园里的荷花显得更加娇艳。
手风琴拉出的一首熟悉的西班牙乐曲《鸽子》从耳边飘来,她挤进荷花池边拥挤的人群,从缝隙中看到一个乐队。她紧盯那个拉手风琴的人,是他!她的心狂跳,几乎窒息。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但却增加了某种风度。拉手风琴的架势,随着乐曲的节奏和身体的摆动,额前的一绺头发也跟着颤动着。
在一次联欢晚会上,报幕员预报节目说:下一个节目是手风琴独奏西班牙乐曲《鸽子》,由张威演奏。于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怀抱一只黑色的手风琴走上了舞台,他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旁若无人地开始他的演奏。
这首乐曲她以前在收音机里听到过,那忧伤的欢快的节奏,让她记忆深刻。如今现场近距离亲自聆听,享受乐曲的美感和质感,与隔空听曲的效果完全不同。
好的乐曲若遇到一流的演奏家,会将乐曲的灵魂激活。《鸽子》在张威手指尖飞翔环绕。他的右手指尖在琴键上跳动如行云流水那样丝滑,带有磁性的手风琴乐曲仿佛从天边飘来的野马,扬起一阵尘雾,又似流入深潭泉水的叮咚声,发出明快清脆的节奏;左手手指仿佛林中跳跃的小溪,时而与卵石踫溅出水花,左右手主旋律与伴奏配合浑然一体。全场人都看呆了,鸦雀无声。乐曲戛然而止,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没看清他的具体长相,因为他额前的一绺长发始终遮住他脸上的棱角,跟着音乐颤动,这让他显得具有艺术魅力和神秘感。这是一个有灵性的演奏者,她被深深地触动了。
一直到晚会结束,她还沉浸在《鸽子》手风琴的乐声中。
能借你鸽子的乐谱复印一下吗?月色下,她追上快要走出大门的张威。
过了几天,她将《鸽子》的乐谱还给他,说了一声谢谢!他低着头并不看她,说,不必客气。
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对张威动了芳心。她的耳朵只要听到张威这个名字心就不由地狂跳。尽管他年龄可以做她的父亲,长得也不是很帅,但身上那股特殊的气质已经完全征服了她。他有点像冷面王子高仓健,但比高仓健年纪略大。现在,年龄已被她忽略,她的神经似乎错乱,想不起也不去想自己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对一个异性这么感兴趣,是激情还是浪漫?仿佛回到少女时代,她猜不透理还乱。
她的步伐变得轻快,喜欢在林间小路上穿行。如果走到河边,她会蹲下身捡起石子打几个水漂。她童心再现,好比从小溪游到大海的鱼,有点不知所措又好奇,还想一探究竟。
日子似乎变得不再平淡无奇。
她边走路边唱歌,见人就莫名地笑,办公室的小江问她家里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是吗?没有啊!
她觉得他与一般男人不同,他的声音带有低音炮似的磁性,她想他如果唱歌,一定也很好听。其实她只跟他见过两次面,只听他说过一句话,就是借歌谱还歌谱的同一句话:不必客气!就这一句话却能让一个陷入爱河不能自拔的小女人糊里糊涂地就被沦陷了。他桀骜不逊,面无表情,少言寡语的样子让她产生更多的遐想。她认为,世上有两种人会给人这种印象:心有城府或不谙世事天性纯朴,他一定属于第二种。
一次,他们在单位擦肩而过,他却似陌生人对她视而不见。她有点生气,我就是空气,你也得呼吸一下啊!他身上那股带有工业油的味道更让她着迷,那是真男人的味道。
她又陷入胡思乱想,他一定是怕人议论才故意躲着她,或许是认为跟一个年轻女子搭讪容易引起非议,无事生非编造花边新闻的人脸上可没贴标签。抑或平常的高冷,是他故意装出的高深莫测,警诫女人:你不要以为所有的男人都是风流下流的,以此显示他的高傲。
她有点愠怒: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拉手风琴吗?不就是个画图的工程师吗?
但不知怎么,她心里总抹不去他的影子,每天每时,时时刻刻脑子里都是他的影子。越是放不下他,越觉他可爱,即便他是装出来的高深莫测。他一定也很幽默,有知识的人往往很会幽默的,她想。
她甚至怀疑他是人还是鬼?搞不清自己是爱他还是崇拜他。也许他身上有什么魔法让自己变得魂不守舍,他也不会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完美的人世上没有,但她就觉得他很完美,就连他不整的衣冠她都认为是高人不拘小节的表现。
有一天,丈夫奇怪地说:这是什么乐曲你这么喜欢,天天弹。她说,西班牙乐曲《鸽子》。丈夫哦了一声说,外国的鸽子就是比中国的会唱歌。她偷偷瞄了丈夫一眼,猜想丈夫是不是已经察觉到自己有点反常。
张工的妻子什么样?多么美丽有福的女人啊,嫁给了他!她觉得一个有才有貌,又有激情的女人才配得上他,否则,就是暴殄天物。她并不是嫌弃自己的丈夫,他们是两种风格,他的爱从眼睛里就能看见。而张工恰恰相反,他的爱藏得很深,他的情感一定很丰富,否则诠释不出那样优美动听的曲子。
渐渐地,她又觉得张工是否喜欢自己已经无所谓,她的情愫萌发带给她的幸福感已经足矣。有人说,男追女隔着一座山,女追男只隔一层纸。她不愿也也绝不会主动去捅那张纸,她看那张薄薄的纸犹如一堵墙,墙那边的秘密她不想知道,她怕会让她失望。
人生充满戏剧性,一个完全颠覆她想象的消息传来:张工离家出走,跟一个少妇住在了一起。
她一下子竟然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怎么会?!她的心就像火山地震爆发般崩塌,她又为他辩解:他就是他,敢于抛妻弃子,离家出走,没有暗渡陈仓的前奏,罔顾世俗暴露于天下,这就是张工的不同于一般男人的性格。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拨动这个冷血男人的心呢?后来她知道原来是她,就是那个不算漂亮的采购员,她大失所望又觉得理所应当,因为他们经常一起出差,也许日久生情。
她的好朋友说,如果男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有一个原因,那个女人身上一定有你看不到的优点和独特的魅力。听说这个女人为跟丈夫离婚,净身出户,这也算是个敢作敢当的女人。
无论怎么美化,抛弃妻子,另寻新欢,总为世人不齿,自己的丈夫是绝不会的,她想。不过,自己尚且有对别人动心的念头,难道丈夫不会爱上别人吗?假如丈夫遇到那样勇敢的女人净身出户,他会不会像张工一样展开双臂欢迎她?与采购员相比,她竟然觉得自愧不如。她不漂亮,但是勇敢。
现在她怀疑自己对他是否是爱,她原谅了自己,只是精神上出了一次轨。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爱的到底是他?还是自己?还是自己臆想中的他?这场暗恋,虽然短暂,是自己在唱独角戏,却也像真的经历了一场恋爱,快乐痛苦犹豫挣扎,搞得她精疲力竭。
人流骚动,乐队演奏停止,散场的人向四处奔去。她没看到他也不想再回头看他。
《鸽子》的歌声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当我离开可爱的故乡哈瓦那,你可知我是多么悲伤。......亲爱的我愿意同你去远洋,像鸽子一样在海上自由飞翔......
她忽然释然,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虽然心中仍有淡淡的失落。她向往的鸽子飞走了,带走她的痛苦和思念,它飞向广阔的大海,一去不复返。
2024年8月4日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