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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知道，在国际主流的话语体系里，德国在1939年9月1日凌晨入侵波兰被普遍视为二战爆发的时间。但其实即使在欧洲，波兰也并不是第一个被纳粹德国通过军事行动吞并的国家，位于波兰南方的捷克斯洛伐克可以说才是欧洲第一个被德国通过武装行动吞并的国家。而以后来的上帝视角回溯捷克被吞并的过程，恐怕有一点会让许多朋友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也就是在德国吞并捷克的过程中，它的下一个猎物的波兰竟然也曾同时出兵，占领了捷克部分领土。不但在客观上加速了捷克的灭亡，而且在国际舆论上也分担了纳粹德国受到的谴责。那么波兰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它是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另有隐情呢？

波兰与捷克的历史死结何在？

对欧洲历史有一定了解的朋友估计都知道，其实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都是一战之后才诞生（或者说重建）的国家。当然，波兰在古代也曾经是一个独立国家，以它为主导的波兰-立陶宛联邦在早期曾占领莫斯科，力压俄罗斯，长期是欧洲领土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但在公元18世纪，波兰-立陶宛联邦在俄普奥三国的打击下走向衰落，最终三次被俄普奥瓜分，一直到一战末期才在俄普奥同时衰落的背景下复国。

鼎盛时期的波兰-立陶宛联邦

而捷克斯洛伐克这个国家顾名思义，是由捷克和斯洛伐克两部分组成，而这两部分分别代表了一战之前的奥匈帝国境内两个最主要的斯拉夫民族，也就是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捷克人在早期曾是摩拉维亚公国和波希米亚王国，在公元15世纪被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兼并。而斯洛伐克人在历史上也曾是摩拉维亚公国的一部分，但在公元11世纪被匈牙利人征服，在公元16世纪与匈牙利一同被奥地利兼并。

历史上的大摩拉维亚公国

所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相当一部分领土都是奥地利帝国（公元1867年后改组为奥匈帝国）的一部分。而且因为他们是世界上仅有的3个主要西斯拉夫民族，所以在奥匈帝国内部，这几个民族之间相处彼此矛盾并不大，这也是在奥匈帝国在一战时期崩溃之后，捷克和斯洛伐克能组成同一个国家的历史背景。

公元19世纪的戈拉尔人

但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在独立之后却立即就爆发了战争，而起因却也跟双方之间的民族属性比较接近，甚至存在一些模糊之处有关。当时，双方的矛盾焦点是一个名为切申西里西亚的地区的归属。这个地区位于独立后的波兰和捷克边境上，而当地的居民在奥匈帝国时期被称为戈拉尔人（Gorals）。这个族群可以说在当时兼有一些波兰人和捷克人的特征，所以在奥匈帝国时期没有被明确归入任何一个族群，而是完全凭其个人的自我认同，也就是你自己说自己是波兰人，你就算波兰人，你自己说自己是捷克人，那你就算捷克人，因为当时在奥匈帝国官方看来，反正波兰人和捷克人都是斯拉夫人，这两个民族在奥匈帝国治下的待遇也没什么差别。

1930年代的戈拉尔人

不过相对来说，虽然戈拉尔人兼具波兰人和捷克人的部分特征，但他们的语言和波兰南部波德黑尔（Podhale）地区的方言比较接近，因此被多数近代语言学家认为可以被归类为一种波兰语方言。所以独立后的波兰认为当地应该归属自己。

但这个地区在历史上却很早就成为了捷克的波希米亚王冠领地的一部分，所以在奥匈帝国时期它在行政区划上是捷克的一部分。而且，这一地区在奥匈时期是整个奥匈帝国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地区，是当时奥匈帝国最重要的钢铁集团特里内茨钢铁厂所在地，还富产烟煤；同时，连接捷克和斯洛伐克的唯一一条铁路还穿越此地区，所以这一地区对于独立后的捷克斯洛伐克来说是其核心利益所在，自然也不能放弃。因此，在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独立之后，这块土地也就很自然成为了双方无法解决的争端死结。

波兰与捷克的开国战争

1918年10月31日和11月1日，刚刚建立的波兰和捷克议会分别发布宣言，宣称本国拥有切申西里西亚地区的主权，亲波兰势力曾一度占领了这一地区。

但波兰人这样做等于改变了当地此前的归属，所以很快引发了捷克人的不满。双方在11月2日到5日这4天时间内就切申西里西亚的归属曾经达成过两个过渡协议，但都没有得到遵守。11月6日，波兰军队进入这一地区，但却在12月7日被击败。同时，当时的几个协约国公开施压要求波兰撤出这一地区，波兰被迫暂时放弃了这一地区。

但仅仅一个月之后，波军就在1919年1月23日重返当地，占领了其北部部分区域。之后捷克很快反击，也派军进入切申西里西亚地区。因为当时波兰军队的主力正在跟在几乎同期独立的西乌克兰针对另外一块土地加利西亚进行激烈争夺，无暇西顾，所以捷克军队很快在战争中占据了上风。但因为当时各大协约国对新生的波捷两国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所以双方一时都没敢将战争扩大，最终决定将该地提交国际仲裁，以决定归属。

在切申西里西亚参战的捷克军队

1920年，一战后由协约国设立的最高战争委员会在比利时斯帕做出决定，将波捷双方争议领土的东部划归波兰，西部划归捷克。另外捷克斯洛伐克当局同意将切申西里西亚以外的13个村庄让给波兰，而这13个村庄也体现了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对当地居民不同的民族认定：波兰人认定这里的居民都是波兰人，而捷克斯洛伐克则认为他们都是斯洛伐克人。

但一心想吞并整个切申西里西亚的波兰却对这一结果非常不满，此后几年一直在不同国际场合要求对切申西里西亚的归属进行重新裁定。最终在1924年3月12日，国际联盟下设的国际公正法庭决定波捷双方进行一些领土交换，此后这一问题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不过波兰虽然接受了这一决定，却仍然对结果感到不满。此后，波兰将被国联裁定给了捷克的这部分领土称为扎奥尔杰，并认定当地仍然生活有大量波兰人，而这也为10几年后波兰吞并该地埋下了伏笔。

德波瓜分捷克斯洛伐克

在1930年代德国纳粹上台之后，波捷之间的领土争议因为纳粹的介入而变得更加复杂。因为纳粹想吞并捷克斯洛伐克时，最早找的由头是有大量德意志人居住的苏台德地区，而苏台德地区其实部分包含了波捷之间所争议的切申西里西亚地区，特别是双方争议的焦点，也就是拥有连接捷克和斯洛伐克铁路的博胡明市就位于德国要求捷克割让的领土范围之内。

两战之间捷克境内德意志人聚居区，也基本就是德国索要的苏台德地区

当时，纳粹德国和英法意四国已经决定要在德国慕尼黑召开慕尼黑会议，以决定苏台德地区的归属。但他们要决定捷克领土的归属却没有准许捷克参会，所以捷克政府在会议之前就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在这种情况下，也许是为了使领土问题复杂化，为保住部分领土赢得一线生机，捷克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他们一方面与苏联政府联系，希望苏联给予其援助，苏联当时答应如果条件允许，可以为其提供700架战机，同时还开始在乌拉尔山脉以西地区展开了军事动员。但苏联毕竟远水不解近渴，所以捷克在对波兰的态度上也出现了一些软化。

在慕尼黑会议召开的前一天，也就是1938年9月28日，时任捷克总统爱德华·贝奈斯起草了一封给波兰政府的信件，在其中同意与波兰就领土争议重启谈判。不过因为捷克政府仍然对英法调停可以为捷克保住苏台德地区存有一线希望，所以这封信件并没有马上发出。而波兰政府却在捷克的困境中看到了吞并扎奥尔杰（捷属切申西里西亚）的希望。虽然当时的争议焦点博胡明市也位于德国要求的领土之内，但波兰却已经准备好了火中取栗，抢在德国之前占领博胡明及其周边地区。

德国与波兰（以及匈牙利）出兵捷克示意图，4号区域即波兰出兵占领的扎奥尔杰地区

9月30日，波兰政府向捷克政府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捷克在10月1日中午12点之前从双方争议领土撤出所有军队和警察。10月1日上午11点45分，走投无路的捷克政府给波兰驻捷克大使打去电话，通知其捷克接受了波兰的领土要求。之后波兰迅速出兵将双方争议领土占领。

波军坦克入侵扎奥尔杰地区场景

而波兰的这个行动虽然抢走了德国要求捷克割让的部分领土，但因为波兰同时出兵捷克使德国单方面吞并捷克领土变成了德国和波兰一同瓜分捷克领土，使纳粹德国面临的国际指责骤然之间减小了很多，所以德国也欣然接受了波兰的行动，而这样就更进一步在国际上形成了波德一同瓜分捷克的印象，因此一时间波兰在国际社会被普遍视为了纳粹德国的帮凶。

但无论其它国家怎么指责，波兰却表示生活在切申西里西亚的波兰人有权享有和苏台德的德意志人同等的权力，所以根据《慕尼黑协定》，波兰占领扎奥尔杰理所应当。而波兰占领了扎奥尔杰之后，立即全面在当地禁止使用捷克语和德语，推行全面波兰化政策。在此过程中，甚至当地被波兰视为波兰人的族群也没有得到充分信任，许多当地人都被解职，其职位由波兰本土调来的人员接替。

波兰国内欢庆“收复”扎奥尔杰的新闻报道

当时，波兰国内对于“收复旧土”一片欢腾，全然忽略了由此而带来的国际指责和这些指责对波兰本身的国际地位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根据一些报道，当时英国首相丘吉尔曾大骂波兰的行为是“鬣狗”（Hyena）的行为，说波兰为此割断了和英法美等国之间的所有友情。现代一些历史研究认为，在短短一年之后纳粹德国入侵波兰时，身为波兰盟国的英法不愿出力拯救波兰，其实就跟波兰与纳粹同步行动，吞并切申西里西亚有一定关联。

那么后面的历史大家也都知道了，在不到半年之后，德国出兵全面占领了捷克斯洛伐克剩余的领土。又过了不到半年，在1939年9月1日，德国对波兰发动了全面入侵，结果无力抵抗又没有救兵的波兰脆败，扎奥尔杰被德国迅速占领，并很快被并入了德国东上西里西亚行政区，直到二战结束。

在二战结束之后的两年内，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还曾经为切申西里西亚的归属爆发过流血冲突，波军也曾重新占领了当地部分领土。但因为这两国在战后都是东方阵营国家，所以在1958年，还是就领土争端最终达成了协议，双方同意恢复1938年1月1日之前的边界。此后，在1975年和2002年，波兰、捷克和斯洛伐克三国又两次达成过领土交换协议，以基本等量的领土交换对双（三）方边界进行了两次调整，至此围绕切申西里西亚的领土争端基本告一段落。

在二战之后，有感于当年与纳粹德国同时行动吞并扎奥尔杰之后波兰自身所经历的深重灾难，波兰国内普遍将吞并行动进行了全盘否定。2009年在纪念二战爆发70周年的活动上，时任波兰总理莱赫·卡钦斯基公开表示“1938年波兰参加吞并捷克斯洛伐克的行动不仅是一个严重错误，而且是一种罪恶。”而这段话恐怕可以被视为对这段历史最终的盖棺定论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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