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友聊天，普遍有这么一个感觉：上一辈的人活得更理直气壮，精神大，嗓门大，动静大，响亮、倔强。可能环境嘈杂，声音不大，就发现不了自己。另外做什么都得争先，不往前闯，就撵不上别人。所以要在人群里，安全又显眼的活着，特别在乎这一坨人，又那么不在乎其余人。所以看着又那么谨小慎微，又那么恣意汪洋。
我想起刚上班的时候，坐着校车去新校区上课。前后座都是年纪差不多的青教。有个师兄说起他们学院的某名教授，说又结婚了，这第三回了，这回娶的还是自己教过的研究生。我同事，一黑面瘦男子，恶向胆边生，连说该杀，该杀，抢资源抢成这样可还行，就说我们这种单身讲师，哎，还有没有活路了。
他的愤怒很生动的烙在我脑子里。后来有了相对剥夺感这个词。我想，这也就算一种吧。在现在的语境下，他的愤怒不大尊重女性。可我理解他的意思，就是一种愤懑。一种眼巴巴气鼓鼓又不得不暗戳戳的愤懑。太响的存在，就像外放的耳机一样扰人。资深的前辈们，享受着好的资源配比，看起来那么容易就累积了权威，有更灵活的选择余地，够得着和这世界讨价还价。他，不，我们，统统那么年轻，那么武勇又无用。那么浩浩荡荡又那么空空荡荡，那么一往无前又那么一无所有。看云图时，好像能看到轰隆隆的改变在酝酿，但落到每一天的日子里，分针和时针还是走的那么缓慢。
我不妒忌上一辈的人。有时候我也觉得他们吵，活力充沛到不可理喻。我也会警惕自己年纪大了整个电量和音量要调低，不要惊吓到别人，也不要操劳到自己。但有时候怀着温柔的心情看他们，就觉得要是我也吃了那么些苦，受过那么多磨洗，可能也可爱不到哪儿去。同时，想一想现在的年轻人，有一种没来由的愧意，好像占了他们的某一点好运的配额，好像比他们更近的接触过一丝无忧无虑的意思。
凭良心说我们肯定是赶上了好时候。也知道什么才是该追求的好日子。盼着更好的一切和更好的自己响彻云霄的到来，后来这个梦的气势就没有续上，就消散了。回忆起来，当时是惘然的。现在伤感也是不充分的。怎么说呢，七十年代生的人，就是一片次生林。
做个大鸣大放的人，天分和气质是一回事。还需要各种因缘凑合。比上略不足比下甚有余。有时候很窃喜，有时候很怂。就这么既安全又侥幸，既骄傲又憋屈。可能每一代人都有这样的自怜和自矜。我也只能大略说出我自己的感受，小范围代表我自己和与我心意相通的若干老友们。
感喟是忽然来的。写下来。我有信心也有意愿，做个动静小的老年人。能写下来的，绝不用嘴唠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