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雪
网友来信：
李雪，你好。我是一名大学老师，女，未婚。
九个月时曾被妈妈狠狠摔过，一直到中学毕业，殴打、故意被冷落是家常便饭，“你去死、你就是个怪物、你这个婊子、从家里滚出去、你脾气怎么这么不好、花钱怎么总是这么大手大脚、赔钱货”等辱骂也是数也数过来。
因为是女儿，爸对我的到来起初是失望的，后来他忙着养家，把教育弟弟和我的责任交给了我妈。
我极其在乎别人怎么看我，非常害怕别人讨厌我、不喜欢我。和别人在一起，会不自觉地看别人脸色，生怕自己说错话得罪了人。别人一个随意的表情或眼神，就会让我陷入忐忑不安中，一番猜疑之后的结论是他们讨厌我。
被别人冒犯也不敢反击。极易对人产生敌意，但其实非常受不了别人讨厌我、不在乎我、看不起我，一旦有了这种感觉，就会很愤怒，还有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因为面对别人的讨厌、轻视，我毫无办法，因为我是那么渺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人去轻视我、讨厌我。
在异性面前，我更是一点自信都没有，总觉得自己没什么优点可以让男性欣赏，个子矮相貌平平，不够温柔贤惠，反正就是要啥啥没有。这让我感到极为羞耻。
所以，到了这个年纪我也只能做做白日梦，自己给自己编爱情故事，在故事中虽然我会遭遇背叛，可最终会找到爱自己的人。我那么渴望和人建立关系，可又不相信有人会真的喜欢我。
我一直觉得能当大学老师全都是侥幸。现在，在工作中我面临着写论文、争取科研项目的问题，可迟迟下不去手，总觉得自己没有那份能力。
像这样活得战战兢兢，常年处于紧张、紧绷的状态，很难真正放松下来。因为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去猜忌别人对我的态度，怀疑自己、攻击自己上面，所以心根本无法静下来，好像还从没有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做过什么事情。
其实，我总是发白日梦，梦想哪天一鸣惊人，然后让大家都崇拜我、仰慕我。我做事的动力不是喜欢，而是恐惧。
我就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别人给我好脸色、对我热情，我就是好的；别人对我的态度一般或冷淡我就是不好的。
我内心有个声音：“你就是一个烂人，没人会爱你，你看他们都对你那么差，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不会有好前途的”。我所做的所有努力就是摆脱这个声音，看书、咨询、听课、做笔记，可我越是努力它就越是紧抓住我不放，有时候我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样耗过去了，什么都做不了。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迎来四十岁的生日，越发让我绝望，也加深了生命底层的恐惧。当被情绪吞没时，觉察也只是加深恐惧和无力感而已。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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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回复：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一个特别厉害的能力，就是你能把自己的问题看得如此明白，而且这么清晰有力的表达出来。
跟你的遭遇相似，内心痛苦相似的人，也就是你说的“没有自我的人”很多，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能够把“没有自我”的处境，如此清晰深刻的总结出来，让我说了几声，厉害，厉害。
要想这么清晰的表达，首先需要有长期深刻的自我认识，需要有观察总结思考能力、语言表述能力、逻辑能力。这些能力你都非常好，好过大多数人。
你的心路历程，我也是这样走过来的。我觉得自己烂到像下水道的蛆虫，别人瞅一眼都不耐烦。
那时候，完全没有自我，谁给我好脸色，谁关注我，我就好像活过来了，但又极其忐忑不安，努力想要讨好对方，留住对方的关注，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做，经常弄巧成拙，举止怪异。
每次新认识一个人，我就已经假设对方会无视自己、鄙视自己，所以我就拼命得瑟，努力把好的一面都展示出来，吸引的对方关注，希望对方觉得我好，关注我，不要讨厌我，如同一个小丑，可悲可叹。
如果我觉得对方讨厌我，我就会在心里检讨、审判自己一百遍，然后得出结论：李雪你怎么那么招人烦，你就是一个让人厌恶的怪物。
大学时有一次走在校园里对面走来一个同班女生，她没跟我打招呼，我简直感觉五雷轰顶：我得是一个多么怪异的，惹人讨厌的人，才能够让同班同学路上看到我都装作看不见。
而真相是什么?很可能同学就是近视忘了戴眼镜，或者走神没看见而已，或者就算是她明确不愿意跟我打招呼，难道着就证明我是个垃圾吗?
我为何如此卑微，如此诚惶诚恐的活着?
我和你的童年，都是妈妈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把她内心对自己的仇恨和厌弃，投射到我们身上，可以从各种小事中得出结论：你这个孩子这么烂，怎么还不去死。
我们对妈妈极度忠诚，完美延续着她对我们的评价，时时刻刻都在贬低自己，攻击自己。
因为没有被妈妈看见过，所以我们没有自我，我们无法感受到独立于关系之外的存在感，所以我们耗尽所有能量求关注，然后在绝望和自我攻击中绞杀自己的生命力。
那么李雪怎么走出没有自我的魔咒?
我对自己做的事情，说起来有些狠，就是，我不抓了。对方冷漠我，我感觉自己生不如死，我知道这是个剧情，这是我童年不幸造成的神经肌肉记忆，那我就勇敢地跟这个要死掉的感觉在一起，我就不去抓任何人，不去求关注，我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死。
跟这种要死掉的感觉在一起，真的挺恐怖的，我经常一整天都像僵尸一样瘫在床上，不吃不喝，跟自己的眼泪在一起，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就那样摊尸。
而且，可能是我太愚钝，这个过程并非体验一两次我就解脱了，我整整体验了近10年，每隔一两个月，就要掉进去一次，好像永无止境，但是每次掉进去，都比以前对自己的了解更深。
所以这十多年也是我人格不断历练，不断强大的阶段，如果我连死都不怕了，我还害怕别人冷漠我，不回应我吗?
可能你会问，李雪那你今天已经有了自我吗？我的感觉是，基本有了，但跟那些在爱和自由中滋养长大的孩子相比，我的内在中心还不够扎实，没有那么稳。
但是长期训练出来的觉知力，可以让我陷入剧情失去中心的时候，靠着自我觉察，再次回到中心。
而且无论多痛苦，我敢于自我负责，剁手剁脚，不去控制他人，不去讨好他人，保持关系中的界限。就这样，靠着理性的力量，让自己保有自我中心。
所以，我今天的生命，谈不上多么幸福快乐，但至少是自由的，按照自己的意志，尽量给自己创造条件，去体验我想要的生命体验。
我可以，你也可以，我看到你的勇气、智慧、自我认识的力量，这些都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的展现，你一点不输给我。
坚持活着，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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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雪
心理学学者，新浪微博@李雪爱与自由。著有《当我遇见一个人》《走出剧情》《有限责任家庭》。当当、京东、淘宝、亚马逊，全平台在售。
公众号 | 初心心理
公众号 | 李雪爱与自由
编辑 | 李方
插图 | 何塞·博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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