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昌邑会晤看秦桧忠奸
美体
2024-11-29 07:50
山东
在昌邑这块地盘上，2700余年前举行过一次“国际会议”，时称“纪莒会盟”。17000余年后的公元1129年夏历九月，又有一次“国际会晤”在昌邑举行。而随后的史书对这次会晤的记载，却暗含了宋相秦桧的曲直忠奸。秦桧，宋代权臣。靖康之难中被金军俘虏，又混于左监军完颜昌（挞懒）帐下，以“随军转运使”之职随金人伐宋。建炎二年（1128），金人陷潍州（今潍坊一带），秦桧随完颜昌进驻昌邑，备伐莱州。翌年七月，金军取莱州、陷密州。眼见山东各州相继沦陷，南宋朝廷压力倍增，遂于九月遣张邵充军前通问使，出使金国，与左监军完颜昌会谈于昌邑。建炎四年（1130年），秦桧南归，继续主张和议。后升参知政事，又拜为宰相。南归后的秦桧一直自称“一路艰辛逃离金营”，而众臣却质疑他是金人派回来的说客。此千古奇案孰是孰非？仅凭史料中对秦桧在昌邑期间的两段描述，可见一斑。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十八载：“邵自楚州渡淮则逢金军，遂见左监军完颜昌于昌邑，前御史中丞秦桧在焉。”文中记载，通问使张邵来到昌邑，入金帐内，与完颜昌会谈两国共同关切的核心利益之际，秦桧在场。当然，他肯定是坐在张邵对面的座位里的。而在《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二十二引《礼部尚书奉使金国待制张公行实》一文中载：“其（张邵）见挞懒（完颜昌）于昌邑也，遇秦丞相间行南归，班荆路隅，泣涕相勉，词气奋烈，秦公为之侧目。”由此文来看，张邵刚进昌邑境就遇到了南逃路上的秦桧，还抱头大哭。哭诉了啥？或许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我要回去报效祖国，不陪你了，你见到那帮混球一定要使劲谈啊，千万别丢了我们的国土和尊严……。”那么，秦桧是归顺金国之叛臣还是逃出金国之忠良呢？我们首先来看《建炎》和《会编》的史料背景：《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成书于嘉泰二年（1202），全书以官修实录、会要为基础；《三朝北盟会编》成书于光宗绍熙五年（1194），收录杂记文献二百余种，对其中异同和疑信并未加考辨。所以，《建炎》更可信，《会编》所引之文充斥着“在职干部访谈录”的文章。虽然两文写的都是张邵的经历，但《建炎》中以“前御史中丞”称之，说明是张邵完成外交任务后回来作的工作汇报纪要；而《会编》中则以“秦丞相”称呼秦桧，并以第三人称称呼张邵，说明是秦桧升任丞相后组织干部找到张邵再次补录了“政治正确”的访谈录。当然，我们继续阅读《张公行实》，还会发现另一段记录：“是月，至楚州，先遣二校执旗渡淮，抵淮阴见金人先锋托云孛堇，留一人为质，遣一人还报，遂抵海州界，见孛堇使郁太尉者，馆伴又有店者天使，偕行至潍州，接伴天使至，有妓乐出迎。公曰，‘二圣见在北方，某为臣子，所不忍听。”遂止乐。’”此文还原了会晤活动的接待规格，写得相当详细，张邵从楚州北渡淮河之后就遇到了金军。到达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市海州区）时，见到了金东路军先锋托云孛堇，金国还派了馆伴使一路护送北上。到了潍州（今山东潍坊）地界，金国又派出了接伴使，并安排礼宾乐队全程陪同护送到昌邑。说明金国对这次会晤的礼仪安排相当到位，给足了南宋面子。但是，这位史官可能是档案馆的，他忘记了和组织部门核对数据。张邵从海洲到昌邑，一路由金国的官员、护卫队、礼宾队全程陪同，而秦桧作为一个刚刚逃出金营的逃犯路遇金人的政务团队，不知道回避么？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向“祖国使者”并“抱头痛哭”呢？金人武装对待完颜昌帐下的“网红政客”之潜逃行为会如此宽容？很显然，“路遇秦桧南逃”是张邵为“维护丞相形象”而臆造出来的剧情，在完颜昌帐下遇到的秦桧才是真实的存在。再回头分析，秦桧在金国到底是被迫从军还是金人之座上宾？请看一位随郓王赵楷被俘北上的士卒之陈述：这位士卒拼死从金营逃至四川，并向安抚制置使吴珍汇报，说完颜宗弼经常招呼秦桧一家宴饮，而为他们侍酒的佣人都是“中都贵戚王公之姬妾”（《鄂王传》之四）。另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记载，徽、钦二帝及宗室九百余人被发配“至韩州同处，仅给田十五顷，令种莳以自养。”以上足以说明，靖康之难中被虏之公王姬妾，或发配边疆种地，或留于金帐侍酒，唯秦桧一家为金人座上宾。本来秦桧在昌邑“偶遇张邵”事件，是在军帐中陪完颜昌对付张邵还是在逃离金营的路上遇到张邵，全凭张邵一张嘴，随着张邵的“政治素质提升”会让“真相”越来越向着秦桧期待的方向转变的，无非就是毁掉旧文印新书嘛！可秦桧洗白心切，“正名”太急，也没来得及参考组织上引导张邵给他调整的“南归事迹”，就搞了个《北征纪实》的回忆录出来，推出了新版“金营逃忘记”。书中载曰：“寨中日夜经营，无以为计。欲宿留以俟后便，恐或逼招楚城，又恐城破被用，乃荐陈邦光、李俦、蔡敦礼辈，以为可以任使；又为言楚州褊小，不足深讨之意，皆所以求自免也。”秦桧说：“我在金营中日思夜想，一直没有想出逃离的办法。就想暂时留在金营，以后再伺机逃离吧，却又担心完颜昌逼我去招降楚州城内军民，还担心楚州城破后，被安排进城主政。于是，我推荐了陈邦光、李俦、蔡敦礼等人，说他们可以胜任；又劝说完颜昌，楚州是一座偏僻小城，不值得如此费心。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能使自己免于被金帅任用啊。写到此处，秦桧亲自戳破了张邵在昌邑“遇秦丞相间行南归”之谎言。张邵入昌是建炎三年九月，而到建炎四年十月了秦桧还在涟水金营里苦思冥想如何逃离，难道是在昌邑出逃后又被捉回去了？剧情太离奇。在此文中，秦桧还无意中暴露了两个信息，第一，他能给完颜昌举荐贤才，完颜昌对他深信不疑；第二，完颜昌可能会委任他主政楚州，而他不愿直面拒绝。这种信任与委任，说明秦桧绝不是完颜昌威逼下的劳工，而贴身谋士和高级将才。秦桧在《北征纪实》中继续写道：“城既破，……遂定计于食顷之间。是夜登舟……会统制丁禩抱疾，其次诸将见约同饮。有副将刘靖者，宿议相图，以取囊槖。偶先闻之……”秦桧说：“楚州沦陷当晚，我当即出决定，登船出逃，……逃至宋营后，寨中统制丁禩正在病中，他安排麾下的将士出面接待我，大家一同饮酒。其中丁部有个叫刘靖的副将，起了谋取我财物的歹心。幸亏我及时识破，逃离了丁家寨。”南宋史学家李心传曾就秦桧在《北征纪实》中的自述提出过五大疑点：第一，秦桧与何栗、张叔夜等官员一同被拘，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逃归？第二，将领出征，留其家室于后方以作人质是金人的规矩，金人为什么同意秦桧携家室奴仆随军？第三，刘靖身为朝廷副将，都对秦桧携带的财物起了歹心，这带出来的是多少金银宝器？秦桧自称出逃之事"定计于食顷之间" ，他又是如何在“食顷之间”整理好这些财物的？第四，秦桧出逃的楚州到南宋都城临安有千里之遥，途中重重防备，秦桧一个读书人是如何夺关成功的？又是如何实现家眷财物安然无恙的？第五，那位数次避而不见、仅仅派副将接见秦桧的丁祀，在秦桧主政后非但没有遭遇报复反而官运享通，权倾一时，秦桧这是天生仁爱宽厚还是答谢丁祀协助造假？只能说明秦桧是完颜昌故意放回来的，归途人安财足，一路无险无忧。丁祀虽知情，但不便和下属透露实情，才导致副将刘靖盯上了秦桧的财物。南宋派魏良臣等人出使金国，完颜昌曾特意交代：“本朝事体，秦桧皆知，若未信，且当问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八十二）。此尽显金人委秦桧南归，并扶为宰相，以保障金人利益最大化的目的。那么，所向披靡的金军为什么要按下暂停键，放秦桧南归以促成“和谈”呢？且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十三）载文：“金人犯中原，有掳掠，无战斗，计其从军之费及回日所获数倍。自立刘豫之后，南犯淮，西犯蜀，生还者少，而得不偿费，人始患之。”从上文可见，建炎三年金军在山东的战事，从北往南，越打越累。至建炎四年，战线推至淮河一带时，陕州的李彦仙、楚州的赵立、转战于江南东路的岳飞、截江战兀术的韩世忠、敢于在彭原店和金军骑兵对阵的吴玠，局势让金军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金军开始着手谋划休养生息，希望南宋提出和谈，并选中了秦桧回朝当操盘手。金国秘书省著作郎张师颜所著《南迁录》一书更是直白地记录了秦桧南归的真相：“天会八年冬，诸大臣会于黑龙江之柳林，陈王悟室忧宋氏之再兴，其臣如张浚、赵鼎则志在复仇，韩世忠、吴玠则习知兵事。既不可以威服，复构怨之已深，势难先屈，欲诱以从，阴纵秦桧以归……”其实，在天会八年的柳林会议上，还有人提出过派张孝纯南归以促南宋主动求和，但完颜宗翰认为不妥，言道：“此人河东失节，人谁不怨，便去如何得位？得志，唯有桧可用”（《大金国志》载）。此文可见，金人派秦桧南归，不但要其顺利回归朝廷任职，还计划好了为其立威升职之事。又据《宋史·秦桧传》〈兀术遗桧书〉载：“‘汝朝夕以和请，岳飞方为河北图，且杀吾婿，必杀飞，始可和。’桧亦以飞不死，终梗和议，故力谋杀之。”可见，金国给秦桧安排了硬性指标，不但要促成“南宋主动求和”，还在议和前除掉岳飞。至此，秦桧南归的诸多疑点可以归案了。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探讨，宋高宗赵构难道就一点察觉不到秦桧的阴险之举？为什么会对他言听计从呢？其实，金人给了秦桧两个杀手锏，第一，流放至韩州的徽、钦二帝随时可能放回来，赵构随时会被下课；第二，万一打起来可能完全亡国，届时赵构的下场往好里说是跟着去韩州种地。最终，贪恋皇权的赵构选择了妥协，明知道秦桧和金人有勾结却非要暗示自己“唯秦桧能游说金人助我守住皇位”，他得了鸵鸟思维综合征。当然，世人皆骂秦桧，赵构耳根子不可能不痒，他也恨秦桧，只不过是没有勇气站出来领着诸将与金军赌一把而已。秦桧死后，宋高宗赵构叹曰：“桧亡故朕今日始免靴中置刀矣”
（《宋史·纪事本末》卷七十二）。那么，秦桧身居宰相高位，为什么还有如此不耻行径呢？他的价值观是什么？在秦桧看来，大宋已无未来，自当铺路海外；回籍理政混权，岂不再掠万贯？没有信仰的权利着实可怕，他们一边把“爱民如子”的标语贴满街巷，另一边却以印作匙撬开朝廷的粮仓。
